便是隻有一半內力,他遠赴戰場,也能凱旋歸來,隻要她在京城安好,他此去便能了無全掛。


    城樓的暗跺旁,看了不知多久的戲的燕望北,抖著一胳膊的雞皮疙瘩打斷他們的話:“小子,老子給你放一晚的假,有話就拉著郡主迴去說,明日就出征了,被你這麽一整,將士們都想家想婆娘,軍心不穩了!”


    君兮敏感地抓住了什麽,不等君琛迴答燕望北,一把拽住了君琛的衣襟:“你要出征?!”


    君琛按住她的雙肩,試圖讓她冷靜下來:“放心,最多半年就迴來,用海東青寄信,雁門關一去一來也才一日……”


    “君琛,說了以後不許有事瞞著我的!”她衝他嘶吼,像一隻受傷的小獸。


    “別擔心,我出征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會有事的。劍七,劍十一武功都是極好的,有他們在,我也能放心,今日的刺殺,你順藤摸瓜揪出側妃身後的人,雖然還扳不倒對方,但是側妃肯定不能在王府繼續待下去了,江南林家那邊也是容不得她的。聽說你還想去江南,京城現在亂的很,去江南也好,林家人是可以信的……”


    “夠了!”她一把推開他後退一步,眼淚掉得那麽兇。


    他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還是什麽都把她蒙在鼓裏,在他要出征最後一個夜裏,她才知道這一切……


    側妃身後的人,他一早就知道是誰,信鴿沒能送出去的消息,是他送的,那波刺客,自然也是對方派來的。


    這場局,與其說是在賭君兮對他到底有多少信任,還不如說,是他在看她到底能不能保護好自己。


    雖然他心底是希望她完完全全依靠他的,可是他不在的日子裏,他怎麽能容忍她受到欺淩?


    他渡了一半的內力給她,讓她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這次的刺殺,就是一個測試。若是她不能應付,他想……便是去戰場,他也帶著她!


    兇險的戰場,隻要他還活著,必然就護她安穩。


    她能保護好自己,那他又怎能讓他陪他去赴險?


    做出這樣的決定,大抵他自己也是猶豫了很久的。


    君兮看了他一眼,頭也不迴地跑了。


    君琛望著她的背影,沒有去追。不能追,因為他知道,追上了,他就沒法放手了,他心底的野獸會讓他想把她也綁去邊關,寸步不離他。


    明日就要出征……


    真的不是第一次出征了,可是這是第一次他心底有了沉甸甸的感覺,很多年以後,他才知道那是怕……


    若是他當真命絕於戰場,迴不來了怎麽辦?她會不會哭?日後受了委屈,她向誰說,找誰訴苦?又有誰給她出頭?


    以後的以後,等她已經完全忘記了他,或許還記著,卻也已經淡了感情,她又會喜歡上怎樣的人?


    為誰穿一身嫁衣?為誰描黛眉,點絳唇?餘生,攬她入懷,擁她入眠的又會是誰?


    每每想到這些,他胸腔裏就炸裂般的疼。


    所以,君兮,為了你,我怎麽敢在戰場上不迴來?


    城樓下的將士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著鎮北王郡主突然哭著跑了下來。


    皆是麵麵相覷。


    堯年大概是知道怎麽迴事的,就喚了句:“郡主,世子爺也是怕您擔心。”


    君兮止住了腳步,紅著眼看向堯年,瞥見堯年手中牽著一匹棗紅馬,也不說話,批頭就搶了過來,翻身上馬,揚鞭一甩,就向著來路奔去。


    城樓之上,君琛自然能看見她騎馬走了,揮鞭那樣用力,甚至他在城樓上都能聽見鞭子打在馬背上的聲音。


    燕望北幸災樂禍道:“叫你瞞著她,挨到出征前一晚才說,現在好了,又把人給氣跑了……”


    他偏過頭去看君琛,以為君琛頂多和平時一樣,踹他一腳或者給他一拳,可是沒有。


    他靜靜這站在城樓邊上,眼都不眨地盯著已經完全融入了夜色裏的人,安靜得像是一座雕塑。


    燕望北突然不知道怎麽說話了,隻得拍拍他的肩膀,“出征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胡人的細作在京城被揪了出來,天子震怒,隻要咱們守住雁門關,打退胡人,班師迴朝,你的這麽多年的軍功攢下,也夠封侯拜將了,到時候風風光光地娶她過門,哪點不好了……咳咳,不對,到時候你可就是大楚第一位下嫁的王侯了!”


    君琛還是不說話,仿佛根本沒有聽見燕望北說了什麽。


    燕望北哂了一哂,又道:“郡主平日裏也就是韜光養晦罷了,該解決的麻煩你都已經解決了,京城裏那些渣渣動不了她的,她比你想象中還要聰明,別掛念了,該把心思放到了戰場上了,胡地苦寒,這次進犯的胡軍是餓了一個深冬的野狼,開春攻向雁門關,是必然的事,此去,是一場苦戰……”


    說到這兒,燕望北又微惱了起來:“哎,郡主也是的,生氣了踹你兩腳也行嘛,怎麽就跑了呢,這明天就出征了,也不好好跟你道別一下……”


    他突然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怕說的君琛心頭愈發難受,隻得胡言:“不對啊,郡主那麽急匆匆的離開,不會是迴家去給你收拾東西了吧?”


    君琛終於開口了,嗓音很低:“燕戈,你說,萬一我迴不來怎麽辦?”


    楚國的兵馬大元帥,姓燕,名望北,字戈。


    他與君琛是生死之交,素來都是直接喚對方表字的。


    君琛給人的印象一向是狠厲果斷的,什麽時候這般優柔寡斷過?燕望北一愣,隨即冷了臉色:“君子臻,我告訴你,生在軍中,就把那些兒女情長給我收迴去!大楚兒郎,便是死在疆場,也是無限榮光!”


    頓了頓,他語氣才緩和下來:“你命硬,閻王爺肯定不會收你的!既然心底記掛著郡主,就活著迴來!”


    君琛眸子比這夜色還要漆黑深沉,許久,他開口,“自然。”


    跟著就轉身下樓去了。


    倒是弄得燕望北一頭霧水,他那些話,也不知道那狼崽子聽見去了沒有。


    不知為何,突然就有幾分羨慕君琛,有個人在心底記掛著,也被人記掛著……似乎挺不錯的。


    他這想法才剛冒出個苗苗呢,城樓下就有將士大喊,“元帥,武侯縣主找您來啦!”


    燕望北腳下一個趔趄,自從他訂婚後,那姑奶奶就沒再來找過他,現在突然又找來做什麽?


    他探頭往城樓下一看,騎在大宛馬上的紅衣姑娘恰好也抬起頭來。


    比起有著京城第一美人兒之稱的鎮北王郡主,她的五官並不叫人驚豔,但是也不難看,反而比一般的閨閣女子多了幾分英氣,濃眉大眼,叫人一看就是個心直口快的爽利姑娘。


    “燕望北,你聽著,一定要活著迴來!”司徒飛雲似乎在哭,隔著那麽遠,燕望北也能看見她一雙眼紅紅的。


    燕望北突然不知道怎麽迴她,說燕某已經定親,請縣主自重嗎?這打臉又戳人心窩子的話,他說不出口。


    可是……除了這個,他還能說什麽呢?


    “活著迴來,就是瘸了拐了,你也迴來……”她已經抑製不住開始抽噎了,從懷裏掏出什麽東西,大力扔上了城樓,燕望北一抬手就接住了。


    巴掌大的圓片,金燦燦的,是一枚護心鏡。


    他再次看向那個姑娘時,她已經策馬迴走了。


    捏著護心鏡的手不由得用力了些,他搖頭失笑,一個傻姑娘,傻姑娘……


    …………………………………………………………………………


    西城門。


    已是半夜,便是熱鬧的燈會也已經結束了,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總是讓人格外困倦。


    守夜的官兵靠著牆垛打盹兒。


    突然傳來一陣驚雷般的馬蹄聲,城門被砸得啪啪作響,打盹兒的官兵瞬間沒了睡意,以為是邊關送來的急報,細致一聽,卻是從城門內傳來的聲響。


    領班的小將探頭一看,隻見城樓下一個騎著棗紅馬的年輕女子,衣服已經全被雨水濕透了,頭發也有些淩亂地散在麵頰,城樓下火把的光微暗,一時半會兒倒是叫人看不清她的麵容。


    那沾濕的衣物緊緊貼著身軀,雖然布料厚實不透,但依然可以看出女子身體惹火的曲線。


    女子手中捏著一條火紅的長鞭,想來方才的砸門聲,就是她用鞭子在抽城門。


    見有人來了,女子抬起頭來,冰冷吐出幾個字:“打開城門。”


    女子抬起臉的瞬間,守城的官兵皆是倒吸一口涼氣——那是怎樣的一張臉?


    蒼白的,麵頰上還沾著亂發,可是分毫不影響她的傾城之色。


    白衣,黑發,金紅的佩帶……像是仙,在這夜色裏,又像是鬼魅,恍惚間,她身後是一地渙開的業火紅蓮。


    領班的小將吞了吞口水,許久才找迴了自己的聲音:“你……你是何人?深更半夜,闖西城門作甚?”


    迴應的他是攜著唿嘯勁風的淩厲一鞭,鞭子砸在城牆垛上,便是用大鐵錘也不曾垂裂過的城牆垛,竟然如泡粉麵團似的,瞬間就掉了好大一塊。


    領班小將隻覺得自己臉上也跟著一涼,心底大駭,若是那一鞭子抽在他臉上,怕是他整個腦袋都能被抽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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