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傳來幾聲輕笑,接著一具帶了些涼意的軀體,便從一旁自發的貼上。沈梨斂眸一笑,將臉埋在了他頸窩那,輕聲細語的同他解釋剛才發生的事:“我並非是有意想同陌鎖離去喝酒的,隻是我與他多日不見,相同他敘舊罷了。可如果你不喜歡,我日後不見就是。”


    “並非是我要限製你的行動,而著實是因為,你酒量太差,隻怕被人灌醉了都不自知。”姬以羨歎氣,手挨上了她的後腦勺,“難道你父親兄長他們都不曾和你說過嗎?”


    沈梨沉默下去,她該如何說,除了玉祁那廝之外,他們沈家差不多都是一個德行。


    以前她也不怎麽愛酒,甚至是碰都不願意碰,全虧了沈闌日日夜夜的跑到她的閨房中堵著她,讓她陪著他在那喝酒作樂的,這日子一長,明白了酒中的滋味後,自個便也一頭栽了下去。


    “暖暖?”姬以羨笑著將她的臉抬了起來,“你在想什麽了?這麽入迷?”


    沈梨搖頭:“沒什麽。”


    姬以羨眯起了眼,正要說什麽,容陵匆匆而來,急促的腳步聲在廊上響起,再接著便是銅環被扣響的聲音。


    沈梨仰麵衝著姬以羨軟綿綿的一笑,而後便坐起來,身子倚著大迎枕,五指並攏梳著有些淩亂的長發。


    姬以羨無奈,也隻能跟著懶洋洋的起身,同她靠在一處:“進來。”


    容陵大步走了進來,衣袂帶風,腰間佩著的長劍帶出幾分凜冽的寒氣。


    “何事?”姬以羨都懶得抬頭看上容陵一眼,他指尖纏著沈梨的長發,漫不經心的便問出了口。


    容陵似乎沒有料到姬以羨竟然會這般冷淡,嚴格來說他雖然是姬以羨身邊的侍衛,但也是廣陵王府的暗衛,他是由廣陵王一手栽培出來的,對廣陵王的感情自然是要比姬以羨更深一些。


    況且他想說的是什麽,他壓根就不信世子會一點風聲都不知道,所以才會覺得府中人心涼薄,親緣寡淡。


    容陵抿了抿嘴角,拱手道:“世子爺,王爺受傷了,如今還在昏迷中,世子爺可要去瞧瞧王爺?還有府中的一應事務,世子爺是不是也該接手了?”


    “我又不是大夫,就算去了又如何。”姬以羨淡淡道,顯然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可聽著卻難免讓人覺得心寒。


    容陵大概也明白這兩父子之間的冤孽事,當即便看向了坐在姬以羨身邊的沈梨,沈梨早就在姬以羨開口的時候,狠狠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腰。


    姬以羨麵上雖然不顯,可還是疼得眉眼微蹙。


    “我去瞧瞧王爺。”沈梨說完,便從榻上起了身,正要從姬以羨的身上邁過去時,卻被他一把拉住。


    沈梨低頭撞上姬以羨冷淡的模樣,挑眉:“作何?”


    姬以羨抿著嘴角,半響這才勉強的從嘴中擠出一句話:“非要去?”


    沈梨點頭,模樣有幾分嚴肅,手腕上用了些力將姬以羨的身子也拉動了一下:“不管如何,王爺也是你父親,你為人子,怎可這般無情。”


    “小丫頭,你這是教訓我?”姬以羨雖板著臉,可到底語氣卻和煦了許多,他身子軟綿的任由沈梨拉起來,就像沒骨頭似的,全靠著沈梨的力氣作為支撐。


    容陵繃著臉直愣愣的瞧了兩人好一會兒,這才拱手道:“屬下去外麵等著世子和世子妃。”


    “沒個正經。”沈梨推搡了姬以羨一下,卻不知這剛好中了姬以羨的意,一伸手便將她扯入懷中。


    他恣意的低頭在她的額上留下一吻,沈梨閉了眼,眼睫毛顫巍巍的覆在眼上,一片暗淡流光中,她聽見他啞著嗓子問:“非去不可?”


    廣陵王姬宸所住的院子,位於王府最偏僻的一角,姬以羨告訴她,那處地兒叫北院。若非廣陵王一意孤行的住在那,那該是如今王府中最偏僻荒涼的地兒。


    他們過去的時候,倒是意外的見著了姬行,他雖是才從戰場下來,卻並未有半分上過戰場的模樣,少年文雅溫和,風度翩翩,他站在院子中,勾著嘴角一笑,恍惚院中百花競相開放,他朝著她拱手:“小嫂嫂。”


    在姬行未上戰場之前,沈梨倒是與他相處的頗為愉悅。


    少年皎皎溫和有禮,又知進退極有規矩,不曾因自己身份而瞧不起人,也不會僭越行事。同他相較起來,姬以羨大概唯有一副皮囊能勝過他千萬。


    其實沈梨都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沒有對這個曾向自己伸出過援手的少年郎動心的,反而是對那個一心想要自己性命的男人上了心。


    可這些,又哪裏是她能控製的。


    沈梨福身後,便溫順的站在了姬以羨的身後,姬以羨兩隻手垂在身側,麵無表情的看著正在廊下走來走去的林氏。


    她尋著姬以羨的目光看過去,仔細算起來,自打迴了長安,她遇見林氏的次數可謂是屈指可數,算上這一次也不過是第五次而已。


    她眯著眼睛一笑,迎向了林氏看過來的目光。


    許是被廣陵王敲打過,林氏如今並不敢和她擺什麽臉色,就連姬寶兒也乖巧的如同小兔子般,偶爾見著她,時不時還會紅紅眼眶,和當初的模樣真的是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不過托了林氏的福,沈梨倒是想起了原先早前她同姬以羨之間的交易。


    可他們卻好像全都忘了曾經的一紙約定。


    既然來了此處,姬以羨斷然是不會叫人看笑話的,更何況還有個與沈梨熟稔如斯的姬行,他握著沈梨的手上前,長驅直入的便進了廣陵王的屋子。


    他的寢室同他這個人一般,冷冽清寒,沒什麽裝飾物,簡陋的完全不像個王爺所居之處,可唯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在空曠簡陋的屋中,竟然擺著一個梳妝鏡,那鏡身雕著魚蟲走獸栩栩如生。


    幾乎是第一眼,沈梨便能斷定這是廣陵王妃也就是姬以羨生母的遺物。


    而向來頂天立地的人,正毫無生氣的閉眼躺在床麵上,幾名太醫正站在一旁瑟瑟發抖,圍在一起討論著廣陵王的傷勢。


    陌鎖離也在。


    雖然陌鎖離算是半路出家,卻極得廣陵王的信任,不過短短一年,便破格升為廣陵王身邊的親衛副將,旁人難掩其鋒芒。


    見著她倆進來,陌鎖離忍不住朝著沈梨擠眉弄眼的,動作雖說不上有多滑稽,但也是姬以羨所不喜的。


    當即見著這人,姬以羨一個用力又將沈梨的手給握得更緊了些。


    自打他知道沈梨身份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處在一個患得患失的狀態中,生怕自己稍微放手,一轉眼這人便冷心冷情的朝他揮手,飄搖而去。


    等著太醫給廣陵王診完脈,姬以羨才道:“如何?”


    幾名太醫麵麵相覷一眼,互相推搡了一番後,才見其中資曆最老的一人上前,朝著他們作揖,才緩緩道:“王爺這次傷在了心肺,許是日後不能再上戰場了,要多加休養才是。”


    陌鎖離眉頭一皺,正要仔細詢問,可想著這屋內還有姬以羨,這個王府正宗的嫡長子,便悻悻的住了口,等著姬以羨說話。


    誰知那人也隻是淡淡的一瞥,應道:“嗯,下去吧。”


    沈梨扯了扯姬以羨的手,他這般態度,若是被有心人傳了出來,指不定明兒早朝彈劾他的折子有多少。


    姬以羨漫不經心的迴頭瞧了不太讚同的沈梨一眼,深吸了一口氣,敷衍道:“日後就麻煩幾位太醫了。”


    “世子爺實在是折煞下官了。”太醫被嚇得惶恐的又行了一禮,“若是世子爺沒事,下官這就去抓藥了。”


    姬以羨頷首,依舊是不冷不熱的:“去吧。”


    幾名太醫忙不迭的將東西一收,身手矯健的就跑出了屋子,如今還留在屋內的基本全是廣陵王的親信。


    “若是無事,本世子便迴了。”姬以羨又道。


    這時候他們略有感悟,世子同王爺的關係,是真的不好,而且還極差。若非這般,又豈會多留一刻都不願意。


    陌鎖離也明白這事強求不來,他朝著兩人一拱手:“王爺這兒沒什麽大事,若世子爺忙,自可先行離去。”


    “那這兒就麻煩了陌將軍了。”姬以羨也不同他客氣,說完之後,拉著沈梨毫不猶豫的就離開了北院。


    庭院中,秋光灑下,姬行目送著兩人相攜而去。


    他倒是想起了原先還在肅州的時候,這兩人之間雖然表麵上如同這世間萬千夫妻一般相敬如賓的,怎麽他一迴府,這兩人竟然就這般如膠似漆。


    姬行低下頭,將自己的手掌攤開。


    掌心中,命線雜亂,又想起多年前曾有道士給他說的話——


    早夭之相。


    他連自個的命都不能掌控,又哪來的心思,同人錙銖必較。


    等著迴了屋。


    沈梨讓漣漪泡了一壺濃茶端上來,又瞧著正在茶幾上批改信函的男子,她垂了垂眼,想起這些日子自己答應父親兄長的事,如今怕是不能再耽擱了。


    可這人……成天到晚都粘著自己,她哪有離開他半寸的機會?


    沈梨低頭灌了一口熱茶,苦澀的茶味在舌苔蔓延。


    或許也不是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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