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在瞬間便變得昏沉,掩蓋住了她的眉眼,似乎也一並將牢裏的光線掩了去,又恢複了先前寂然的黑暗。


    叫人心生恐懼。


    廣陵王就站在牢房外,隔著一扇鐵門,冷冰冰的瞧著正縮在牆角的她。


    有侍衛上前將拴著鐵門的鎖給打開,廣陵王將鐵門推開,一步一步的走了進來,是鞋底覆在幹草上發出的咯吱聲,牢門未鎖,有光亮在頃刻間將這裏點亮。


    薑嬛抬頭,似有不解:“王爺。”


    廣陵王坐在牢中唯一的木椅上坐下,大概因為年久失修,木椅在他坐上去的瞬間就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來。


    他眸色極深,與這般天地也是格外的相符。


    待他坐定後,這才想起了牢房中還有一人,尋著記憶看去,語氣不輕不重的響起:“其實,按照本王的本意,是不願留你性命的。”


    “可本王素來便有愛才之心,本王今兒問你一句——”廣陵王頓了頓,神色肅穆,“你可願入我廣陵王府,護我大燕萬裏河山。”


    ——


    竹簾被韓雍給卷了起來。


    肅州的草寇已經被清理的大半左右,街上又恢複了往日的熱鬧,就連來醫館的人,也逐漸多了。


    姬以羨瞧著他卷了簾又燃了香:“我父親來找過你了?”


    “是啊。”韓雍從窗台前直起身,眉眼出漾出幾分笑意來,顧盼有神,“當時見著王爺,可是好生嚇了我一跳,我想著我平日也不怎麽惹事,為何偏偏在這個當口來尋我。”


    姬以羨不欲與他廢話,直言道:“何事?”


    “為了你那個小娘子來的。”韓雍道,也在桌邊坐下,“問我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看上去似乎並沒有想對薑嬛動手的意思。”


    “倒是頗有些想……”韓雍似笑非笑,“收為己用。”


    收為己用?姬以羨低頭看著那日,他將薑嬛拂開的手,不一會兒便緊緊地握住。也不知在想什麽,眉眼間沉冷的緊。


    韓雍瞧了眼,便皺了眉,他伸手在姬以羨的眼前晃蕩了一下:“好端端的,你又在發什麽呆?一會兒傅燕然就來了,你注意些。”


    聽了他的提醒,姬以羨不冷不熱的應了聲,想著的卻還是剛才的問題,其實他並非是不經意的將她的拂開,而是刻意為之。


    這也並非是他冷情,是因為薑嬛的身份,讓他根本不敢留在身邊,他怕她會是一個麻煩的,他生平最討厭麻煩。


    大秦人氏……姬以羨心不在焉的別開了臉。


    在沒有遇上薑嬛之前,姬以羨早就將自己餘生給安排妥當,他以為自己也會按照他所想的這般,平平淡淡的走完這一生。


    韓雍正打著茶碗中的茶沫,瞧著他的動作,有些擔心的開口,可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煩:“你又怎麽了?”


    “沒。”姬以羨冷淡的搖頭,隔了一小會兒,又說道,“隻是想起了一些事。”


    韓雍其實對人對事都不大有耐心,可對著對這一位祖宗,他卻是將自己這輩子下輩子的耐心全部花在了上麵:“什麽事?不如說說?”


    姬以羨緘默半響,才道:“韓雍,你想過你今後的路嗎?”


    “今後?”韓雍有些別扭的看了姬以羨一眼,“你為什麽會問這麽個奇怪的問題?”雖是這般說,可韓雍還是很認真的考慮一會兒,“大概……行醫。”


    “我想過,在來肅州之前。”姬以羨斂眸瞧著麵前的茶盞,“從這裏迴了長安之後,我會正式從皇叔的手中將鐵騎接過來,護著以墨登上皇位,替他鎮守大燕,然後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不用太漂亮,乖巧懂事就行,我會好好對她,不會讓她像我母親一樣,鬱氣積心,早早撒手人寰。”


    “或許……”姬以羨皺眉,想了片刻後又接著說道,“我們還會有一雙兒女,我會親自將他們帶在身邊教養,盡到一個父親應該做的責任,然後等他長成,我也不會拘束他,天地這般遼闊,他不用像我一般鎮守大燕,他可以去遊山玩水,做自己喜歡的事……”


    這話說起來,姬以羨隻覺得心中有些悲涼,可聽著人,卻忍笑忍得十分辛苦,似乎發現了韓雍的不對勁,姬以羨冷冷的抬眼瞧著他,麵無表情的,倒是有些唬人:“很好笑?”


    “沒。”韓雍轉身,捂著嘴,“隻是覺得你會是一個好父親。”


    “嗯,對。”說著,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韓雍還大力的點點頭,爾後便直接趴在了地上。


    姬以羨忍了忍,最終決定自己還是不要和他一般計較。


    清風尋著半敞的門送了進來,接著便是門被人從外推開的聲音,伴著一道輕巧的腳步聲。


    姬以羨轉身,就見一人著一碧青色衣衫站在門邊,其顏溫潤如玉,有君子之風。


    來人,便是——


    傅燕然。


    炙熱滾燙的風從臉上刮過,隔著衣衫都能感覺如今天氣的惡劣。


    她自幼畏熱,不過才走了這麽一截路,就覺得自己口幹舌燥,下一刻便能昏厥在驕陽烈烈之下。


    就在薑嬛以為自己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領著的她而來的人,卻猝不及防的停下了腳步,她的眼睛上本來就蒙上了黑布,看不清方向,如今停下後,她隻覺得黑暗更盛,好像進入了一間暗室之中。


    終日昏暗無光。


    廣陵王想打什麽主意,她隱約也有些底。


    軍營之中不準備女子出入,可不代表姬以羨身邊不能有個暗衛。


    她眼前的黑布被人取下,與此同時感覺自己身後被人推了一把,她一個趔趄跌進去,還不等她站穩,就被一雙沉穩有力的手臂給接住了身子,與此同時,極為熟稔的聲音響起:“你怎麽也來了?”


    等著眼睛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薑嬛這才看清了麵前的人兒是誰:“陌鎖離?”


    陌鎖離嗯了聲,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防,扯著她的手就往暗室的一個角落過去,跟著他過去的時候,薑嬛大致的環顧了四周一圈,這才發現這個昏暗無日的暗室中,擠滿了人,許多都與他們是一樣的年歲,隻是身上衣裳髒亂,像是從哪裏撿來的一樣。


    直到跟著陌鎖離在角落站定,薑嬛才問出了聲:“你怎麽也在這兒?”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陌鎖離也不怕地上髒,將袍子一撩就坐了下來,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你也坐。”


    薑嬛依言,挨著他坐下:“說說吧。”


    “你這丫頭心思多著了,我不信你沒有猜出來。”陌鎖離笑,“我與廣陵王說成了一件事,我為他效命,他替我完成我的一個執念。”


    薑嬛聞言,也隻是淡淡的點頭:“好巧,我也是。”


    陌鎖離低頭笑了下:“其實,像我這種人死有餘辜,替誰賣命都沒有關係的,隻要他能給我想要的。”


    “那你了?薑嬛,你又是為了什麽要替他賣命?”陌鎖離問道,稍一停頓,卻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咱們大概也要同生共死一次了,不如給我說說,你的真名,嗯?”


    薑嬛冷冷的抿著唇角:“既如此,那不妨先迴答我。”


    “什麽?”


    “那日書院口,我與你說的,還算數嗎?”薑嬛轉頭看他,她聲音並不大,許是因為身上傷口還未完全愈合的緣故,氣息微弱的就像一隻貓兒似的。


    不知何故,陌鎖離的心弦突然間就被人給撩拔了一下,麵前的光景漸漸地模糊,就連天地也格外的不同。


    那日,是寒冬臘月。


    地麵上堆積了一層厚厚的雪,他懷中的姑娘病弱的倚在他的胸膛上,來不及睜眼好好瞧瞧他,就這般撒手去了。


    他抱著她的屍體,在雪地中跪了一日,肩頭落滿了雪,街道清淨,無一人可能為之斂屍。


    那時候,他們是戴罪之身,被流放千裏,他的小姑娘就這樣被一襲破草簾卷著,不知是扔在了冰天雪地中,還是亂葬崗上。


    他曾迴去找過她,卻沒有找到。


    就連一點蹤跡也無。


    好像天地之間,忽然就絕了這個人存在了痕跡,除了每日午夜夢迴時能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其餘的時候,已經很少能記清了。


    而今,在另一個姑娘的身上,他似乎又看見了她的影子。


    陌鎖離覺得現在自己的手都在顫抖。


    薑嬛一早便察覺到了陌鎖離的異樣,等著他情緒逐步趨於平穩的時候,她才靠在牆壁上,緩緩開口:“你在想什麽?”


    “或者……”薑嬛敏銳的一笑,“你把我,當成了誰嗎?”


    陌鎖離覺得自己嘴裏都泛起了苦意,說出話自然也是幹澀的厲害:“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薑嬛了然,“那算是我的榮幸?”


    陌鎖離搖頭揉了揉眉心,在瞬間沉寂下去。


    他如今滿腹心事,的的確確再難與人言。


    薑嬛也不去打攪他,安靜的挨在他的身邊坐著,屋內昏暗,似乎沒有半天就見緊閉的門,被人從外麵拉開了一條細縫,天光流瀉。


    乍然得見——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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