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就像一根越繃越緊的弦,繃的久了,總會有斷裂的那天。


    就算惡魔也不例外。


    一次又一次的相聚又別離,一迴又一迴的希望又失望,當惡魔的理智線被時間折磨到徹底斷掉之後,他終於做出了足以傷害到宇宙萬物的抉擇。


    正如空式與小美曾經對江凜所說的那樣,惡魔出於對安緹的眷戀與私欲,在幾億個時間線之上,打出了一個億萬世界的死結。


    數以億計的時間線因為安緹而崩塌,而安緹,卻因為這些世界的獻祭,而成為了足以比肩神祗與惡魔的所在。


    她成為了一個由億萬個自己所組合而成的聯合體,她擁有著無數個自己的記憶,也蘊含著無數個自己的力量。


    單一的人類,其生命體蘊含的能量或許微乎其微,但若是億萬個人類組合在一起,那便是連神祗都無法比擬的存在。


    宇宙能量守恆的法則,經過了惡魔極具目標性的操弄之後,做出了一個幾乎超越了神祗與惡魔的生命體出來。


    而那個由億萬個自己組合而成的人,便是現在的安緹。


    “知道為什麽荷魯斯與墨菲斯從一開始就不願意住進我的意識界麽?”飯桌前的安緹望著江凜,微笑著問道。


    江凜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我的意識界蘊藏了億萬個自己,不論是誰進入裏麵,都是會迷路的。”安緹怡然自得的迴答道。


    江凜頓時啞然。本以為自己整日被噩夢侵襲已經是最衰的事情了,卻沒想到老板娘在獨自一人之時,竟比自己還要備受煎熬。


    億萬個自我意識混在一個身體之中,那應該是怎樣人聲鼎沸,混亂不堪的情景!


    每當安緹閉上眼睛之時,她所看到的,所聽到的,又是怎樣繁複的心聲呢?


    “雖然是太多的自我凝結在一處,可是好在這麽些年以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與自己和平相處。”安緹撫了下自己的額頭:“放心吧,我們過的很好。”


    這是江凜在抬起頭,忍不住對安緹抱以同情的眼光時,安緹勸慰她所說出的話語。


    江凜啞然,有那麽一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跟老板娘竟然很像,想不到老板娘與自己,俱都是自我解嘲型的人格,就算自己經曆的再慘,可是在遇到人的第一反應,卻並非是訴苦,而是迫切的想要勸導他人,莫要為了自己而擔心。


    “其實在我初誕生的那刻,心中的混亂確實是無以複加的。”安緹迴憶著過往經年,語氣中早已不見當時的慌亂,一種由歲月打磨出的淡然彌漫在字裏話間,聽的江凜卻忍不住一陣一陣的心悸。


    也不知道在混沌中彌散了多久,經過惡魔的不斷努力,終於在迴歸時間線之外、到達時間的盡頭時,成功的將安緹從無數的時間線中抽離了出來。


    那一片黑暗的宇宙之中,惡魔就這樣欣喜不已的看著安緹自虛無變為實體,自模糊變為清晰。


    她困惑不已的睜開了眼睛,眼前的男人,顯得既熟悉又陌生。


    就在這時間的盡頭處,惡魔情難自已的一把擁住了終於獲得永恆生命的安緹,這樣柔軟的身體與觸感,一如自己過往經曆過那三億七千伍佰九十三萬六千兩百二十一次的記憶一模一樣。


    “安緹,你我終於不必再分開了。”惡魔在她的耳邊,緩緩說道。


    無數個聲音開始在心中凝聚,太多的問題也經由過多的自我而收束在了一起,一抹象征著聲音的波紋在宇宙之中匯聚,波紋緩緩的刺入安緹的心胸,主導著她終於說出了此生以來的第一句話:“空式,我到底是誰?”


    即便是在這種超越維度的環境中相見,可是安緹卻依舊在第一眼之間,就認出了眼前之人,他與她,曾有著億萬次的重逢與分離,就算是生與死的隔絕,卻依舊將這幾乎無窮無盡的記憶,深深的蝕刻在了她的靈魂之中。


    她自然認得那個向自己索要過名字的男人,可是在這一世,這一刻,這一刹那,自己又是誰呢?


    她忍不住問他,而惡魔亦隨之語塞。


    在無數的時間之前,他曾經一廂情願的用“安緹”當作她的代稱,可是那麽多的世界之中,每一世,她都有著自己的名字。


    那些紛亂不清的名字,就算深愛著她的惡魔,卻也無法一個個記清,於是到了這種時刻,惡魔試探性的向她詢問。


    “我……我叫你安緹好不好?”


    於是,她終於也有了自己的名字——被對方所賦予的名字。


    超脫於一切的愛情,純粹,自由,縱情聲色。


    在時間的盡頭,無數時間線之外,本就沒有今天與明天,過去與未來之分,他們所擁有的,隻有當下,他們沒有曾經,更不會有明天,隻有這一秒、這一刻、這一刹那,才是真實存在的。


    這場沒有明天的愛情,就像是一場末日裏的盛世狂歡。


    他們愛的無拘無束,他們愛的銘心刻骨。


    可是越深刻的感情,卻越容易黯淡。


    最初的濃烈,也逐漸會被濃烈過後的平淡所代替。


    當一切都安靜了下來,甚至連安緹內心之中的無數個咆哮的自己也都一並沉寂了下來之後,她才發現,原來在這片天地之中,竟然是如此的寂寥。


    惡魔整日坐在原地,除了與她相處之外,其餘的時間便是緊盯著那雜亂無章的時間線,他總是看著某一刻度的時間線出神,而那些時間線似乎也和其餘的時間線不同,這些時間線絲毫不如其餘的時間線一般,整潔,順暢,那中間最為混亂的一段,甚至就像有人在上麵打了一個死結。


    慢慢的,安緹才看出來,原來那段時間線之內的世界,已經因為時間線上的死結,而變得沒有了未來。


    那是些注定走向虛無的世界,而宇宙中的虛無,很大的層麵中都打上了毀滅的標簽。


    於是安緹也默默的坐在了惡魔的身旁,陪著他一起,凝望著那段沒有未來的時間線。


    那些無窮無盡的世界中,總傳來著讓安緹覺得熟悉的感覺。


    她望著那些時間線中的世界出神,望了一會兒,便會莫名其妙的流出眼淚來。


    惡魔見狀,終於不再為這些時間線而擔心,轉而拉起安緹的手,陪著她從時間的盡頭逃開。


    惡魔帶著安緹,遊盡了宇宙的每一個角落,他操控著空間,讓安緹看盡了不同維度的美景,一維的短潔有力,二維的平鋪直述,三維的博大精深,四維的永恆絢爛,五維的瞬息萬變,六維的詭譎難測,無數的維度,都有著自身所不悲不喜的怡然景色,安緹看的目不暇接,慢慢就淡忘了曾經莫名淚流的往事。


    若不是那個叫做宙斯的神祗出現,恐怕兩人幸福平淡的生活,會一直持續到天荒地老。


    可是偏偏在宙斯出現之後,一切都變了味道。


    宙斯帶來了一個消息,一個足以讓安緹愧疚至死的消息。


    三億七千伍佰九十三萬六千兩百二十一個世界,將在不日內滅亡。


    既然惡魔與安緹離開了時間的盡頭,那麽就表示,時間的流動,開始逐漸出現在二人的身周。


    當時間的巨輪開始轉動,那些凝而不亡的世界,則終於開始慢慢走向了毀滅。


    若他們一直待在不受時間拘束的盡頭,或許還能一直看著那膠著在一處的時間線,永遠的停滯在那裏。可是一旦離開時間盡頭,相對的,兩人便再也無法不受時間的製衡。


    他們有了明天,也有了昨日,“現在”不再是兩人的唯一,惡魔與安緹,也終於到了麵對自己的“因果”時刻。


    惡魔抽盡了三億七千伍佰九十三萬六千兩百二十一條時間線為因,安緹的誕生為果。


    而代價,卻是嚐盡了因果之人,從未想過的事情。


    身為神祗之首的宙斯,告訴惡魔,若在那三億多條時間線毀滅之前,將安緹化作粉身碎骨的宇宙微塵,重新置入其所屬的時間線內,或許還可以挽救一切。


    但是惡魔卻想也不想的言辭拒絕。


    他伸手便徹底禁錮了聽到消息後,就想要當場自盡的安緹。


    並且毫不猶豫的,便與宙斯開啟了一場曠世的聖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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