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橫波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這等誅心之言竟然出自程玄的口中,她美眸睜著,淚珠不斷地從眼角滾下。


    不出聲,倒是多了幾分我見猶憐之態。


    她以為,程玄多少會對她存有眷戀的。


    畢竟,她是他親自迎迴來的妻。


    程母伸手按住在一旁躍躍欲試的程父,又道:“既然你瞞著我們將休書都給了,如今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理由。”


    “給她休書的理由。”


    程玄自然不會瞞著自個的母親,當即便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宋橫波臉色驟白,她當即再也顧不得規矩,跪著用膝蓋磨過去,纖長白淨的手指牢牢地抓住了程玄的衣裳:“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因為你給了我休書,就將髒水全都往我身上潑!”


    見著宋橫波依舊不知悔改,程玄眸光黯然,語氣也是越發的不善:“宋四姑娘,我本想著好聚好散的,可你非要如今糾纏不休,就別怪程某不給淮陽候府麵子了。”


    “當時之事,你以為隻有程某人一人知道嗎?”


    “與我一同救下宋七姑娘的,還有其他各府的公子和姑娘,他們全都見著了,包括在喜房時,他們也都在院子候著,隻是礙於你一個姑娘的麵子,這才沒出現。”


    “你為何非要如此冥頑不靈。”


    “還有其他人瞧見?”程母來了些興趣,目光在宋橫波幾欲崩潰的臉上轉悠了一圈後,便從容不迫的起了身,“既然宋四姑娘不服,那就將那些人請來,聽聽到底是宋四姑娘說得對,還是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說得對。”


    “免得日後有人說我程家,仗著家大業大就慣會欺壓一個庶女。”


    宋橫波當然知道今兒自己是洗不清了的,隻不過她一開始抱著的就不是自己想要洗清的目的,她隻是想要將宋以歌給拉下水而已。


    她若是在金陵城沒了名聲,她也絕不會讓宋以歌獨善其身。


    隻是如今見著事態的發展,漸漸地脫離了自己的控製,宋橫波也是心驚不已。


    她雖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勇氣,但臨到關頭卻還會沒有勇氣孤注一擲。


    因為她才發現,就算是宋以歌的名聲染上了汙點又如何,兄長寵她,傅宴山護著她,到頭來隻有自己,依舊是孤軍作戰,無人可以依靠。


    就算是被她嘲弄一番的宋錦繡,也有了夫家。


    獨有她,什麽都沒有。


    見著宋橫波臉上的神色越發驚疑不定,程母倒也沒開口刺激她,而是坐了迴去,等著宋橫波的選擇。


    畢竟說到底,宋橫波也是個女兒家,成親當日被休棄迴夫家,已經是對她最大的懲罰,至於其他的,程母自認對她,已是仁至義盡。


    至於這人到底識不識趣,就得瞧她自己怎麽想了。


    沒人催促她,宋橫波很快也捋清了事情的嚴重性。


    程家她招惹不起,淮陽候府也是一樣。


    她並沒有別的退路可選。


    宋橫波背脊挺得筆直,過了許久之後,她才咬著嘴,慢慢地彎腰,將剛才被她發狠扔到地麵的休書給撿了起來,她手指攥的發白:“程夫人,我可不可以明兒在迴府?”


    如今上了年紀,程母雖是有些心軟,卻也還沒到了老好人的地步,若是將這麽個不安生的收留在府中,指不定明兒她就能弄出一場顛鸞倒鳳的好戲來。


    對上宋橫波滿是期許的目光,程母幹脆利落的搖頭:“四姑娘,實在是很遺憾。”


    “不過四姑娘也別擔心,我會遣人親自護送你迴到侯府的。”


    程母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沒多久,程纖便親自領了丫鬟小廝來,將宋橫波攙扶上了馬車。


    帶著宋橫波的嫁妝,風風火火的一同送迴了淮陽候府去。


    先前有多風光,如今便有多落魄。


    宋以歌被淩月給送迴來之際,便找宋以墨將此事給說了。他自然是也被氣得不輕。宋橫波歸府之際,他也並未去接。


    宋橫波一下馬車,瞧著冷冷清清的侯府,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即便掩麵一路哭到了自個的院子中。


    宋以歌聽見的時候,宋橫波正在自個的屋子中尋死覓活的。


    淩晴擔憂的握住了她的手:“還好你機敏,要不然如今真的是有嘴都說不清了。”


    “無事。”宋以歌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你越是說得這般雲淡風輕,我心中便越是後怕。”淩晴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以歌,我覺得橫波實在是不易在呆在府中了。”


    “她不單與你有仇,還與淩雪交好,將她放在府中,我心中實在是放心不下。”


    宋以歌也明白淩晴的顧慮:“那依照小嫂嫂之見,該當如何?”


    “不若……”淩晴試探,“遷至家廟?”


    “對外便說是,為了給祖母祈福如何?”


    宋以歌道:“這事還得過問下兄長,畢竟四姐是他的庶妹,我實在是做不了這個主。”


    “我明白的,不過是想先問問你,這個法子如何?”淩晴道,“畢竟你之前應承過祖母要護她平安的,我剛才思來想去,唯有將她送去家廟才是最穩妥的。”


    “姑娘。”綠珠風風火火的推門闖了進來。


    淩晴見著她,便用繡帕掩了掩自己的嘴,坐直了身子。


    “何事?”宋以歌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


    綠珠急忙道:“四姑娘正在屋中尋死了,奴婢們怎麽攔也攔不住,還請姑娘趕快過去瞧瞧!”


    聽見又是她,淩晴率先掩藏不住自己不耐煩的臉色。


    這事擺明了就是她自個作出來的,如今又在府中尋死,也不知是為了脅迫誰?淩晴擰著眉起身,正要開口,說道與她們過去瞧瞧時。


    宋以歌自身後冷不丁的一把就將她的手腕,阻了她的前走的步伐。


    “嗯?怎麽了?”淩晴迷茫的迴頭,看著坐得紋絲不動的宋以歌。


    “她若是一心尋死,你若去了不管用不說,指不定還將髒水一股腦的全都倒在你的頭上。”


    “那該如何?”淩晴詫異道。


    “她不是想要尋死嗎?”宋以歌淡淡道,“既如此,何不成全了她。”


    “嗯?”


    宋以歌笑道:“古人曾言,君子成人之美。”


    “既然四姐想尋死,說明她已經看破了這塵世,覺得活著了無生趣,既如此我們何不順水推舟,做個人情了?”


    淩晴挑眉:“你的意思是?”


    “找白綾和匕首送過去吧,就說這些,全當全了我們姐妹之間的情誼。”宋以歌溫溫和和的下陪著,“也不枉這些年來,她對我的悉心照顧。”


    當宋以歌說起最後四個字的時候,淩晴隻覺得渾身發麻,這四個字完全就是別有深意。


    綠珠忐忑不安的在淩晴的身上轉悠了一圈,見著她也沒反對,這才領命退了出去,連忙去準備東西了。


    見人一走,淩晴急急忙忙的就捏住了宋以歌的手:“你就不怕弄出人命來嗎?”


    “放心吧。”宋以歌歎氣,“若四姐真想死,又何至於鬧成這樣,她呀,就是想要以命相威脅罷了。”


    “她,不敢死。”


    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淩晴悄悄地跟在綠珠的身後,親自去掬水院走了一趟。


    宋橫波迴屋之後,就連喜服都沒有脫下,便穿著開始鬧自殺,她將簪子抵在自己喉嚨上,一直喊著,要見宋以歌和宋以墨,若她不來,便用簪子一了百了。


    可她嚎了半響,淩晴這也才看清,那簪子根本就沒有抵著肉,而是離了好長的一段距離,不過是由於別的丫鬟關注點沒在她的手上,這才沒有發現。


    見著綠珠進來,宋橫波臉上頓時就鬆了一口氣,她瞪著眼,氣勢囂張的看著綠珠:“宋以歌了?”


    “我家姑娘身子不適,特地托奴婢前來。”綠珠不卑不亢的迴答道。


    宋橫波完全沒想到,她都鬧得這麽厲害了,這人竟然還敢不來,她當即便發了狠,一腳就踩上了凳子,身子搖搖墜墜的站了上來,她兇狠的比劃著手中的簪子:“迴去告訴你家姑娘,她若是不來同我請罪,我今兒便自盡於此。”


    綠珠垂眼,將手中的托盤擱在了她跟前的桌子上。


    “這是什麽?”宋橫波厲聲問道。


    綠珠說道:“我們姑娘說,君子素有成人之美的之好,而她向來看重四姑娘,既然四姑娘不願活了,那麽我們姑娘就算是背上這弑姐的罪名,也是一定要全了四姑娘的心願的。”說著,她便一把將蒙在上的白布掀開,露出了盤中的白綾和匕首。


    宋橫波當即便被嚇得站都站不穩,腳一滑,便摔在了地麵上。


    她揮開想要扶她起來的丫鬟,自個爬了起來,雙眼通紅的看向綠珠:“宋以歌真的這般說?”


    “是。”


    宋橫波低吼一聲,一下子就撲上來將盤中的匕首,牢牢地抓在了手心中。


    周遭的丫鬟頓時如臨大敵,準備隨時瞧準機會,便如猛虎似的撲上去,將她手中的匕首給搶下來。


    可還不等她們有所動作,宋橫波率先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手中的匕首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在了地麵上。


    丫鬟趁機,連忙將匕首和白綾全都收了起來。


    宋橫波卻像瘋了一樣,將她們瘋狂的推開:“滾開,我要去見兄長!”


    “七姑娘也還真是料事如神。”跟在淩晴身邊的小丫鬟看著宋橫波橫衝直撞的這一幕後,便笑著誇讚道。


    淩晴挑眉:“我從來小覷過以歌,可也從未高看過她。”


    “我一直覺得她就是個軟柿子,誰都能來捏一下,如今倒是我瞧錯了。”


    “走吧,我們也跟去瞧瞧。咱們英明神武的侯爺,打算怎麽處理這一樁破事。”


    淩晴過去的時候,宋橫波已經闖到了宋以墨的書房中,正一身狼狽的跪坐在地麵上哭著。她小心翼翼的從她身邊走過去,坐在了離宋以墨不遠的一處椅子上。


    宋橫波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今兒發生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出來。


    宋以墨沒說話,一直靜靜地聽著,直到最後宋橫波說完,她伏在地麵上磕頭時,才高聲喊了句:“請求兄長為橫波做主!”


    宋以墨還是沒說話,頓時屋內隻餘下宋橫波低泣的聲音。


    見著沒人理她,宋橫波先是高亢的哭了一陣,後覺得嗓子受不了這才轉成了小聲的抽泣,一邊哭著,一邊楚楚可憐的抬首,望著自個秀雅如玉的兄長:“兄長。”


    “此事的來龍去脈,你當真我一點都不知嗎?”宋以墨慢吞吞的開口,霎時整個屋內一片靜默。


    宋橫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可見著宋以墨麵色依舊沒什麽表情,她一抹淚,又道:“兄長,橫波也是您的妹妹,你為何總是要偏心七妹,明明這是是七妹之過,您為何就一定認了是橫波之過?”


    “就憑七妹的一麵之詞嗎?”


    “那你覺得我又為何要信你的一麵之詞?”宋以墨反問。


    宋橫波張嘴,半響才道:“因為橫波是您的妹妹,所以橫波不會騙你。”


    “以歌還是我一母同胎的妹妹,你憑什麽覺得我會信你?”


    “因為橫波所言,句句屬實!”宋橫波期盼的瞧著宋以墨,好像真有這麽一迴事。


    宋以墨不為所動,他目光冷淡的又將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瞧得宋橫波身後冷汗直冒,這才不急不緩的開口:“既如此,那你先與我說說,許生是怎麽迴事?”


    “你一個閨閣中的姑娘,是如何同外男認識的?”


    宋橫波壓根本想到宋以墨竟然能將她背後的許生給翻出來,一時之間也沒主意,驚疑不定的悄悄打量著宋以墨的臉色,遲緩道:“兄長所言,實在是令橫波糊塗,橫波並不識得什麽許生。”


    “是嗎?”宋以墨的聲音還是那般不冷不熱的,“事到如今,你還要瞞著我嗎?”


    “橫波,枉我將你當成妹妹,你卻這樣將我當成你兄長的嗎?既如此,先前為何還說得這般好聽?說什麽不會騙我?”宋以墨搖頭,明明是平淡的不行,卻讓宋橫波心頭一緊,“你可真是叫我失望了。”


    “兄長!”宋橫波情急之下喊出的兩字,都帶上了顫音。


    可偏偏那人一定情緒波動都沒有:“你以為,我空口在套你的話嗎?橫波,你還是太小了些。”


    “兄長,你聽我解釋!”宋橫波神色一下子就激動起來,“是許生,許生先來找我的!不是我!”


    宋以墨皺眉:“所以,他來找你之後,你便順水推舟的答應了嗎?”


    “你知不知道,你這門婚事,是我與以歌跑了程家多少趟,才給你求來的?”宋以墨又道,“要不然,你覺得程家能娶你進門嗎?”


    宋橫波是真的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麽個彎彎繞繞的,她一直以為,這門婚事是宋以歌一手操持的,所以才敢這般肆無忌憚。


    見著宋橫波急得說不出話來,宋以墨立馬拍案下了決定:“如今,你是不太適合在金陵繼續呆著了,畢竟關於你的風言風語太多了。”


    “但憑兄長吩咐!”宋橫波哭著垂首。


    “上家廟吧。”宋以墨道,“你先避避風頭,過陣子便將你接迴來。”


    宋橫波自然是不疑有他的,畢竟上次她開罪了徐家,不也是上家廟避了避風頭嗎?等著事了,她還不是照樣迴了金陵。


    所以當宋以墨說起這件事時,她是一點反對的都沒,反而興高采烈的應了,又聽宋以墨訓了一會兒,這才摸了眼淚,讓丫鬟扶了迴去。


    等著人一走,淩晴便道:“瞧不出,宋橫波竟然還肯聽你的話。”


    “可知三從四德?”宋以墨眉眼舒展一笑,“祖母原先教過她這個,父親也同她說過,後來,她大概便一直記得。”


    “所以,這就是她聽你話,卻不肯聽歌兒話的原因?”淩晴挑眉。


    宋以墨不可置否的一哼:“或許吧,誰又知道了?”


    “你這人還真是無情。”淩晴抱怨著跑過去,抱住了他的手臂,“這樁婚事,真的是你同歌兒,一起去程家求的?”


    “你覺得為夫有這般的閑情雅致?”宋以墨挑眉,“不過誆她罷了。”


    “你讓歌兒去準備準備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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