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同時也明白,她能有今日下場,也同這個看似溫和的少女脫不了關係,若非她諄諄善誘,她又如何會拋了宋家四女的身份,來這兒做個什麽婢子。


    她本該恨她的,可此刻心頭卻仍舊是帶了些感激。


    她知道,若非她趕來,那個皎皎的少年郎是真的會讓人將她鞭笞致死。


    深冬寒涼。


    沈州冷眼睨著伏在地麵的少女,瞧著裹在大氅後的纖細身姿,想著此刻正躲在書房中的人,指不定正如何的心痛著;又想起那人紅梅白雪中的驚鴻一瞥,若是他此刻與宋以歌較勁,隻怕那人也會不開心的吧。


    他垂著眼,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手指上戴著的成色極好的玉扳指。


    一點一點的,似要將那些溫度全都鐫刻入心。


    宋以歌沉默著跪在地麵,整個院子中鴉雀無聲。


    傅宴山就站在書房之後,冷靜的旁觀著這一切的發生。


    不多時,那可眉眼陰冷的少年終究是展眉一笑,他笑著往前幾步,親自彎腰將宋以歌給扶了起來:“四姑娘這不是在同本殿下開玩笑嗎?本殿下自然也要配合配合四姑娘的。”


    說著,他給眼中壓著宋橫波的幾人使了個眼神,讓他們將人給放開。


    “說來不過是玩笑,哪裏算得上驚擾了。”沈州溫和溫和的一笑,“外邊冷,不若七姑娘進去喝一盞茶,暖暖身子再走。”


    宋以歌也知那人在裏麵等著,她餘光瞥了眼站得搖搖欲墜的宋橫波一眼,含笑著的點頭:“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院子中的護衛如潮水般退去。


    良玉和夜一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宋橫波的身子:“我們先將四姑娘給帶迴去吧。”良玉開口,“這是姑娘的意思。”


    夜一也知她在這兒不會有什麽事,他點點頭,便同她一起將宋橫波送迴了淮陽候府去。


    宋以歌已經站在了書房的門檻之後,裏麵的那個男子白衣輕裘,風流寫意,絲毫瞧不出有半分征戰沙場的凜冽殺氣。


    沈州與她並肩站著,他微微側著頭,冷聲道:“若非瞧著傅將軍的麵子,你今兒的那一番話,我一定叫你有來無迴。”


    “若非有倚仗,你以為我敢激怒一個天家的皇子嗎?”宋以歌輕笑著迴了一句之後,這才將裹在身上的大氅解了下來。


    傅宴山神色自如的將他的大氅接過,搭在了臂彎之中。


    沈州瞅著他們這一係列宛若行雲流水的動作,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也試著將自己的鬥篷解下來,見著傅宴山沒什麽反應,他一擰眉,不死心的將鬥篷又往傅宴山的跟前遞了遞。


    宋以歌沒忍住,噗的一聲就笑了出來。


    傅宴山莫名其妙的瞧了兩人一眼,最後拿著宋以歌的大氅進了書房的內室,將大氅搭在裏間的屏風上。


    瞧著這一切的沈州深吸一口氣,忿忿不平的將鬥篷重新係在了身上。


    傅宴山出來時,沈州正在係手中的帶子,那帶子就像是和他有仇一樣,他恨不得用盡力氣,將它死死地拴住。


    “你這是在同誰置氣了?”傅宴山問道。


    “沒誰。”沈州咬牙,“我自己在同自己過不去罷了。”


    傅宴山對於他這般敷衍的話,倒是信了。他走過去,牽過了宋以歌的手,將她拉過去坐下:“這般晚了,怎麽還趕過來了?”


    “聽說,我要是再不來,我們府上的四姑娘都要血濺你傅府了。”宋以歌同他一笑,不過話中倒是沒有埋怨的意思。


    沈州怏怏不樂的坐在遠處,見著自個兄長半日不曾注意到自己後,他以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咳了幾聲。


    這才引起了傅宴山的注意,他抬眼漫不經心的看去,心想這人怎麽還沒走。


    沈州自然也注意到自家兄長眉尖微微擰起的小動作,他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家兄長竟然會嫌棄他!


    這於他而言,大概同晴天霹靂一樣。


    “兄……傅將軍。”沈州結結巴巴的出聲。


    “如今夜已深。”傅宴山將話接過去,“若無事,那下官便派人護送小殿下迴去。”


    “風覃。”傅宴山揚聲,“你將小殿下送迴去吧。”


    宋以歌瞅著沈州已經耷拉下來的腦袋,心中隻覺得好笑。


    原先的時候,這位小殿下就喜歡黏著沈檀,沒想到一晃幾年過去,倒是還和從前一般。


    “傅將軍。”宋以歌起了身,“時辰不早了,我也該迴了。”


    傅宴山眉頭一下子就擰巴的更厲害,嘴角緊緊地抿著,連沈州都不願顧了。


    沈州瞧著,突然嗤笑一聲,身子往後一靠:“你瞧,這叫什麽?現世報。”


    “你許是同十一殿下有什麽話要說,我留在這兒也隻會妨礙你倆。”宋以歌暗中用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搖了搖,笑得眉眼彎彎的,“既如此,不妨我先迴府,總歸你我來日方長。”


    許是來日方長本身就帶著無限的旖旎,又或許是宋以歌說得太過纏綿悱惻,傅宴山初初聽聞時,一愣過後,一下子就舒展了眉眼,無限的柔情鋪展開。


    沈州在一旁,心中嘖嘖一歎,心想這大概便是所謂的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吧。


    傅宴山反手捏住了宋以歌作亂的手指,一點一點的,似要拈之入骨。


    “你倆能不能別膩歪了。”作為一個孤家寡人的沈州看不下去,翻身而起上前去,雙手環著抱著胸站在他們的旁邊,長眉一挑,頗有些急眼的模樣。


    傅宴山雖然隱隱明白自個弟弟是在急眼什麽,可到底這風月情事哪有他們外人插手的道理,他很幹脆的將宋以歌的手一放,說道:“我去給你娶大氅,我送你迴去。”


    “讓風覃送便好。”


    “我不放心。”傅宴山迴身,“你且等著。”


    言罷,便急匆匆的往裏間去了,生怕他晚了一步,這人便要走。


    沈州抱著手瞧著,冷哼著翻了個白眼,便不再搭理兩人。


    傅宴山親自送宋以歌迴府之時,正有大夫急色的進出,整個侯府燈火通明。


    宋以歌側目去瞧他如玉的側顏:“那些下手的人,是沈州的還是你的。”


    “我的。”傅宴山勾著她的手指,“放心吧,他們有分寸,隻是些皮肉之傷,權當給一個教訓罷了,不妨事的。”


    宋以歌頷首,她蹬蹬蹬的掙開傅宴山的手,往上跑了兩三道石階後,轉身麵朝著傅宴山站著,她站在光影之中,笑靨如花。


    說來,他們也算是老夫老妻,也早該過了那股膩歪的勁,可如今瞧著這人,她心頭還是不受控製的砰砰砰的跳動的劇烈。


    “瓔珞。”傅宴山喚了她以前的名兒,聲音低沉繾綣。


    “嗯。”宋以歌滿懷歡喜的瞧著他,眼睛都快彎成月牙兒。


    傅宴山站在下方,低頭拉住了她的手:“我與宋以墨說過了。等我迴來,我們便成親。”說著,他用舌頭抵了抵自己的唇舌,目光灼熱的直視著她,再次確認,“好不好?”


    “嗯。”宋以歌笑開,“好。”


    歡喜的兩人都不曾注意到,在大門後,有一道清瘦的人影安安靜靜的站著。


    黯淡的光暈覆在他的眉眼上,他垂著眼,掩住了心中所有波濤洶湧的情緒,他想,這樣就挺好的。


    他總歸與她……無緣也無份。


    既如此,又何苦強求。


    燈籠在簷角晃蕩的厲害。


    傅宴山將宋以歌送進府中後,這才策馬離開。


    宋以歌也沒走多遠,聽見馬蹄聲響後,這才重新邁開了步子,準備迴去之際,誰知一抬眼就見了站在轉角的宋以墨。


    她愣怔了下,沒想到這般晚了,宋以墨竟然還不曾歇息。


    “兄長。”


    宋以墨聽聞聲音,慢吞吞的轉頭看去,見著她時,眉梢處帶上了幾分溫和的笑意:“歌兒你迴來了。”


    瞧著他這樣子,倒是讓宋以歌在心裏升起了一個念頭,她在心中思索了片刻之後,這邊上了前:“兄長,可是在等我?”


    “嗯。”宋以墨點頭,目光卻從她的身上,慢悠悠的移到了她的身後去,“你這般晚迴來,我有些不放心,便來這兒守著了。”


    “日後,莫要這般晚才歸家。”


    宋以歌應聲,開口:“兄長,四姐迴來了。”


    “我知道。”宋以墨開口,“她的事我也略有幾分耳聞,讓你費心了。我會處理好的。”


    “這倒不是費不費心的問題。”宋以歌幾步上前,同他並肩走在一起。


    廊下風清月明,宋以歌愜意的眯了眯眼,可說道那人時,卻還是多殺帶了幾分凝重,“隻是覺得四姐心性有時候未免太過偏執了些,日後成婚,可不見得有什麽好處。”


    “四姐是聽不進去我的話,倒是兄長若能開口勸誡一二,再好不過。”


    宋以墨沒有迴答她,他慢慢的斂著眉眼,就在宋以歌覺得不太對勁的時候,他卻又突然開口,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你就不恨她嗎?”


    “嗯?”


    “橫波。”


    宋以歌沒想到宋以墨竟然會這般問,她沉默了會兒,開口:“你想聽我如何迴答?”


    宋以墨沒說話,固執的想要聽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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