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犯人的地兒不是在牢中,而是在一處庭院。


    石板還冰寒刺骨的雨水浸著,這人雙膝抵在地麵上,頭被壓著,而他跪著的那一片,周圍都染上了血跡,與雨水浸著。


    與此同時,還有一股血腥味在空氣中湧動著。


    宋以歌停下了腳步,隔著大半個庭院,她看向坐在太師椅上,正悠閑地喝著茶水的男子,許是穿了官服的緣故,他眉眼間的妖異在瞬間壓下去了些,隻餘下了威儀冷淡。


    和她印象中的那人,相去甚遠。


    夜一不太明白,明明淩初就在眼前不遠的地,隻要她上前一步,便能親口問一句,他是否平安,可誰想,她竟然走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淩初正在審訊犯人,再加上此處又是他的地方,自然也沒有注意到竟然有人不經過他的同意涉足了此地。


    他垂著眉眼從侍從的手上將一盞熱茶接了過來,冷笑著:“你嘴可真硬呀,如此這般了,還是不肯招嗎?”


    那人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沒有理會。


    隻是從宋以歌這處看去,能瞧見他往下垂著的眼角,似乎有血水正慢慢的順著他的臉龐往下滴著。


    用這般手段審問犯人,淩初雖是第一次,可也不知為何,卻給人一種經驗極為老道的感覺,就連著對大理寺一些見不得人的刑罰也是張口就來。


    這模樣,可不像是第一次接觸這些玩意。


    夜一還以為宋以歌見不得這般血腥的場麵,正開口讓宋以歌避避時,淩初卻在此時抬眼望來,他似乎沒有料到宋以歌迴來,他心中一慌,手中的茶盞也沒有拿穩,直接就翻在了地麵上。


    熱茶潑了一地,連帶著那隻很好看的茶盞。


    淩初霍然起身。


    她並非真的不曾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麵,是以倒也沒有多驚惶。


    她平靜的從那人身邊款款走過,衣擺曳地,也裹住了那層層的血漬髒汙。


    看向宋以歌,淩初第一次覺得自己竟然也明白什麽叫驚慌:“你怎麽……怎麽會在這兒?”


    “聽說你在這兒,我便來了。”宋以歌對自己關心他安危的事情,隻字不提,她餘光往那人的身上瞥了眼,“我不是打擾你辦案了?”


    “沒。”淩初再次搖頭,這次倒是多了些手足無措的感覺。


    宋以歌卻是萬分平靜,她看向他身後掩著的房門,輕笑:“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聽此,淩初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揮揮手,便讓守在院子的侍衛,將那人重新拖了下去。


    鐵鏈與石板碰撞的聲音在刹那響起,刺耳的厲害。


    宋以歌隻當作不曾聽見,同淩初一塊進了屋。


    直到那鐵鏈拖地的聲音徹底沒了,淩初才小心翼翼的開口:“你今兒怎麽想著過來尋我了?”


    宋以歌道:“我來還你一樣東西。”


    淩初眉心又是一跳。


    除了他那個貼身的玉佩,他可不記得自己還有什麽東西落在了宋以歌那,如果她真的是來歸還玉佩的……他到底是收還是不收?


    他覺得萬分棘手。


    比遇上骨頭硬的犯人還有棘手。


    就在他胡心亂想時,夜一已經捧著錦盒走了過來,他麵無表情的擱在了淩初跟前的桌案上,暗紅金紋的錦盒,繡著幾隻栩栩如生的仙鶴。


    侍衛送了熱茶上來。


    許是因為這兒的人大多都是大老粗,並不懂得泡茶,上等的茶葉,泡出來像苦茶似的,她低頭喝了一口,覺得他們還真是會糟蹋東西。


    苦味自舌尖蔓延。


    淩初心間一窒,他伸手搭在錦盒上,指腹摩挲著那搭扣:“你非要這般無情嗎?”


    “我們之間,有一說一。”宋以歌低眉道,“這個玉佩是你的貼身物什,我也問過小嫂嫂了,這是你父親要留給你未來的娘子的,你如今放在我這兒,於理不合。”


    “那究竟什麽才叫合理?”淩初的手搭在錦盒上,骨節分明,“難不成,非要我將心剖出來,給你瞧上一瞧,是不是在為你跳動嗎?”


    宋以歌隻道:“我已有婚約。”


    “是家中父母定下的,他們都希望,我能同他走到一起。”


    淩初急道:“那你心中可有他?”


    “我心中沒他,的確不假。”宋以歌說著,見著淩初漸漸露出舒緩的神色來後,她又冷笑著開口,“難不成你以為我心中沒他,便會有你了嗎?”


    淩初一愣,似有些不敢置信,這般冷漠無情的話會從宋以歌的口中說出來。


    宋以歌垂著眸子,又接著說道,“我一直以為,我第一次拒絕你的時候,你便該明白了。”


    “你這般聰明,從來都知道,要如何做才是對自己最好的,不是嗎?”她道,“既如此,又何必再浪費時間在我的身上了?”


    “淩初,不值得。”


    最後一聲,好像穿破了亙古而來,就算宋以歌最後走了,淩初覺得自己的耳側,依舊是她最後一句話,帶著冷漠和悲憫。


    她說——


    不值得。


    可子非魚,焉知魚樂?


    從大理寺出來,餘暉正要將大理寺中的一處塔頂籠罩進去。


    她一抬頭,就瞧見策馬而立的謝景初。


    宋以歌皺眉,暗中尋思著,她最近不怎麽不是遇見淩初就是要同謝景初有牽扯?


    雖是這般想,宋以歌還是上前幾步,拱手:“謝小侯爺。”


    “宋侯爺。”謝景初拉著韁繩,淡漠的低頭俯視看來,“你也來尋淩大人嗎?”


    宋以歌點頷首:“是呀,想必謝小侯爺也是來尋淩大人的,那以墨就不相擾了,先告辭。”


    “等一等。”見著宋以歌毫不猶豫就要轉身離開,謝景初當機立斷的翻身下馬,扯住了宋以歌的衣裳。


    她不解的迴頭看去,謝景初那張臉上竟然難得的出現了一次別扭,他說:“你且等等我。”


    “嗯?”宋以歌擰眉,不太明白謝景初怎麽會突然間這樣說。


    謝景初又立馬接道:“我去說件事,馬上就迴來,一會兒我送你迴府,我大哥要見見你。”


    不得已,謝景初口不擇言的境況下,也不忘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


    說完,他心中頓時就鬆了一口氣。


    宋以歌一聽見是謝景重找她,心頭那塊沉甸甸的石頭,也不由得有了幾分鬆動,她點頭:“那我便在這兒等你。”


    “好。”


    這一等,倒是宋以歌等了不少的時辰。


    直到日落西山,那人才難掩一臉倦怠的出來。


    宋以歌仰頭瞧著謝景初眼眶下的一圈青黑,也大致知曉,這人為了跑這件事,到底是幾夜不曾好生休息過了。


    她讓夜一將謝景初扶上了馬車,輕聲同他道:“你也別騎馬迴去了,隨著我們一同走吧,我先送你迴府。”


    謝景初的確是累極了,他靠在車壁上,沒一會兒黑暗如潮水襲來,接著他便覺得大腦一片昏沉,什麽都不知曉了。


    當謝景重從宋以歌的手中將人接過來的時候,朝她道了謝:“這人忙起來,便不知愛惜自己的身子,這一次多謝侯爺了。”


    “謝大哥客氣。”宋以歌攏了攏大氅,將熱氣圍攏住,“前些日子,若非謝大哥各處打點,我侯府也不會有今日,這些也都仰仗謝大哥。”


    謝景重擺手:“客氣了,我們兩家原先本就關係極好,這一次你們宋家有難,我怎麽可能會坐視不管。”


    “不過今兒天色晚了,我就不留你了。”謝景重笑了笑,“趁早快迴府去吧,要不然淩晴那個小丫頭,會擔心的。”


    宋以歌應了聲,正往後走了幾步,倏又折了身子,拱手:“謝大哥,先前謝小侯爺與我說,你有事找我,不知是何事?”


    這話問得謝景重一愣。


    這些日子他也在忙府中的其他大小事務,哪得什麽空隙去找宋以歌?


    不過將他感受到手中的重量時,一下子就明了,感情是這個小子開竅了?


    他歉意的一笑:“你瞧我,今日事多都忘了,還難為阿初這小子替我記著,不過今兒我也沒什麽空閑與你細說,不若等過幾日,我將手頭的事務,處置完之後,再來侯府尋你。”


    “都可。”宋以歌道,“那就麻煩謝大哥了。”


    “不麻煩。”


    宋以歌還不等進府,府中的護衛便先走了一步,到了宋以歌的馬車旁,說道:“侯爺,夫人今兒迴淩府去了,至今未歸。”


    “晴兒去嶽父嶽母了?”宋以歌問道。


    護衛點點頭:“是。”


    宋以歌略一沉吟,便轉頭對著跟在馬車旁的夜一說道:“那我們先去淩府接晴兒吧。”


    夜一拱手:“是。”


    當她趕去淩府的時候,淩府影壁那接著了人。


    宋以歌接著昏沉的光線凝神一看,這才想起跟在淩晴身邊的那位姑娘,便是她口中的二姐淩蘇,許生還未過門的妻子。


    許是喜事將近,她臉上帶著羞怯的笑,就連那雙眼也是亮晶晶的,好像對這樁婚事期許萬分。


    宋以歌靠在車壁上,難免一時又想起了,被她和淩月聯手坑到家廟去的淩雪。


    “罷了。”宋以歌嗤笑,事情都過去這般久了,不知現在想來作何?這般多愁善感的,可不是她如今該有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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