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


    其實這事真的是有定論的。


    若她隻是宋以歌,或許她會接受長輩的安排,同宋橫波同嫁一夫,從此之後,與她的夫君是相敬如賓,再然後便是相夫教子,在內宅中汲汲營營,為了兒女去同宋橫波及其他的妾室一起爭搶夫君的寵愛,將自己徹底變成一個內宅婦人。


    可是……她不是。


    她無法一個人,就算那人已經死了這麽久,可心頭卻已然是那人的身影,誰也替代不了。


    宋以歌深吸一口氣,再次拜下,她的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麵,雙目微合,細軟的腰身不盈一握,裙裾也層層逶迤散開。


    宋老夫人靠在床柱上瞧著,一時之間竟然覺得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若是她的小以歌沒死,大抵不會如她一般懂事,可她的那張小臉上,卻滿是鮮活,不像如今的她,老氣沉沉的,並不像個妙齡少女。


    她垂眼,許是想起了早逝的孫女,心也不由得軟了一下,她道:“什麽理由,你說便是。”


    “你們都下去吧。”宋以歌抬起頭,語氣冷淡的同身邊的丫鬟婆子說道,她們看了宋老夫人一眼,在得到她的首肯之後,這才一個個的恭順的離開了此處。


    等著最後一個丫鬟將簾子落下,宋老夫人這才拈著佛珠道:“說吧,何事。”


    宋以歌低頭道:“傅公子是祖母您給歌兒定的親,按道理而言,我的確不敢反對,可是祖母,如今你又將四姐許給了傅公子,歌兒覺得,我們姐妹之中有一人嫁給他,便行了。”


    “橫波出身不高,手段也不如你。”宋老夫人不怎麽願意鬆口,“雖說我要將四姐兒嫁給子瑕,但她壓不住他,更壓不住後院中的一幹侍妾。”


    “凡事都是可以學的,況且四姐天資聰穎,想必這些小手段,於她而言也不過是信手拈來。”宋以歌淡淡的恭維道。


    宋老夫人一聽,便覺得宋以歌這話說得假的不行,宋橫波是個什麽德性,難不成她還會不清楚嗎?


    仗著自個生得貌美,便肆無忌憚的,若是真讓她自個嫁到傅宴山的後院中,恐怕不過短短數年,她見著的便是白骨一具。


    “你為何不願意嫁他?子瑕哪兒不好嗎?”宋老夫人好奇的問道。


    “傅公子很好,隻是歌兒如今無心這些男女情長之事。”宋以歌說道,“況且,我也不是真的小以歌,老夫人又何必步步緊逼了?”


    “我留在府中替您打點宋府上下,難道不好嗎?”


    若非她不是她嫡親的孫女兒,她又是何苦非要將宋橫波嫁給傅宴山,破壞他們夫妻感情,還不是因為她不放心嗎?


    見著宋老夫人遲疑下來,宋以歌趁熱打鐵的說道:“若是老夫人擔心四姐嫁給傅公子日後會受欺負,那晚輩願意幫老婦人盯著傅家,決不讓四姐受半分委屈。”


    宋老夫人好像依舊不為所動。


    宋以歌又道:“祖母,您該知道,若是我同四姐一起嫁過來,四姐心中必然心生不甘,依她的腦子肯定同我不對付,您也知,我並非一個忍氣吞聲的性子,若是四姐將那些花招玩到我的身上去,您覺得我真的會無動於衷嗎?”


    “祖母,就算是四姐同宋姨娘一起,也一定是歌兒的對手。”


    “您既然心疼四姐,又何必不給她一個美滿的姻緣,非要我去橫插一腳了?”宋以歌說的是滔滔不絕的,“您也該知道,這些時日傅公子住在淮陽候府中,四姐為了他到底是做到了一個什麽地步。”


    這些話算是說到了宋老夫人的心坎上。


    她也知宋以歌所言非虛,若非是當初奶娘走的時候,朝她求了一個恩典,或許宋錦繡和宋橫波兩人早就被她給收拾了。


    若是讓她們兩姐妹為敵,誰輸誰贏簡直是就是一目了然的事。


    宋老夫人歎了一口氣,覺得如今自個真的是頭疼的厲害。


    若是她應允了宋以歌的要求,憑借著宋橫波那個丫頭的蠢勁,必定是自己將自己給作死了;若是讓她們兩姐妹一同嫁過去,宋橫波心眼又小,肯定容不下宋以歌,說不準還會聯合外人來對付她,可宋以歌這個丫頭,看著沒什麽心機,可那些彎彎繞繞心思,通透著了,指不定一著不慎,就被宋以歌給收拾了。


    她目光複雜的看著跪在自己床跟前的宋以歌,開口:“難道你就不能對你四姐多一些包容嗎?”


    宋以歌抬首,毫不避諱的直視著宋老夫人:“祖母,您也知道四姐的性子,她簡直就是恨不得我去死,如此你還要我包容她嗎?”


    “您也別忘了,到如今我的手,還沒好全了。”宋以歌道,“我沒有再去追究她犯下的事,已經夠大度了,若是還讓我遷就著她,祖母您覺得合適嗎?”


    “還是說,在您的眼中,四姐的命便是命,而我就應該命如草芥,任人踐踏?”


    宋老夫人一時語塞,她目光複雜的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少女,突然間便沒了任何的心思,她低頭沉思了許久,久到宋以歌覺得自個的膝蓋都跪的很疼了,這才道:“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好好的考慮的。”


    宋以歌也沒想過會一下子就讓宋老夫人答應她退婚之事,她又磕了一個頭,這才起身,卷著簾子離開了這滿是藥味的屋子。


    迴到徽雪院的時候,綠珠也迴來了。


    她將小廚房熬好的銀耳羹端了一碗來,用冰鎮著,擱在了羅漢床的小幾上,就等著她迴來。宋以歌一進屋便聞見了銀耳羹的清香。


    她吸了吸鼻子:“今兒小廚房又做了什麽?”


    “是姑娘喜歡吃的銀耳羹。”綠珠笑著,迎上去,將宋以歌的外衫解下,掛在一旁的屏風上,“姑娘去請安怎麽去了這麽久?”


    “同祖母嘮嗑了一下家常,許久不曾和祖母見了,便又將大婚的事宜流程同祖母對了一遍,畢竟這是我淮陽候府的大婚之喜,豈能馬虎?”宋以歌說著,蹬掉鞋襪上了羅漢床盤腿坐著。


    在冰鎮的銀耳羹旁,還放著一疊賬本。


    宋以歌隨手翻了幾下,問道:“如今爹爹他們的大軍已經到哪裏了?可能確保大婚當日,爹爹能趕迴來?”


    “奴婢不知,不過公子大婚,就算是在緊迫,侯爺也必定會趕迴來的。”綠珠說道,從旁邊將團扇拿了起來,站在宋以歌的身邊就給她打著扇子。


    微風清涼。


    宋以歌伸手將她拿著的扇子按住:“不用,你也坐著歇息吧,喚個丫鬟進來打扇就好。”


    “旁人打的扇子,哪有奴婢打的舒服。”綠珠笑,“奴婢都伺候姑娘這麽多年了,可不曾嫌累過。”


    宋以歌微微一笑,倒也沒有在阻止綠珠給她打扇。


    七日,也不過是須臾之間罷了。


    一清早起來,整個侯府便熱鬧的不行,宋老夫人也換了身喜慶的衣裳,早早地便在大堂中坐著,眉眼帶笑,哪還有平日見著的半分冷淡。


    宋以歌更是忙前忙後的,從前一夜開始,幾乎就沒有休息過,不過好在還有幾家夫人幫襯著,要不然更是辛苦。


    宋以歌命人給宋老夫人端藥的時候,倒是意外見著了唐衫。


    她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裳,微微仰著臻首站在一株柳樹下,青蔥的綠意掩去了她眉眼間的幾分豔色,整個人帶了幾分清冷。


    宋以歌站在門廊下,觀望了好一陣,這才磨磨蹭蹭的走過去:“唐姐姐。”


    聽見她的聲音,唐衫收迴了目光,轉頭看向了站在她身後,滿臉喜慶的宋以歌,抿著嘴角一笑:“歌兒許久不見了。”


    “我們的確許久不見了,若非借著哥哥大婚,想必我還見不著唐姐姐的身影了。”縱有再多的事,可在瞧見唐衫的那一瞬,宋以歌什麽都不想管,她走過去,挽住了她的手,“自從嫁了人,唐姐姐真的是越發的安靜了,都不和我們走動了。”


    唐衫捏了捏她的手背,卻發現連半分多餘的贅肉都沒有,隻能放開轉而牽住:“並非是不想見你,隻是不知道該如何見你罷了。”


    她神色有幾分落寞,雖然有初為人婦的嬌豔,但更多的卻是辛酸。


    宋以歌道:“唐姐姐話中是何意?”


    唐衫道:“那日你去城門口送他了吧?”


    她瞧著忽然垂下眸子的唐衫,心頭一跳,那日她去城門口送莊宴,在金陵城的確也算不得是什麽秘密,唐衫知道,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嗯了聲,點頭,在豎著耳朵仔細聽著唐衫接下來的話。


    “那他可有說過什麽?幾時迴金陵?”唐衫問道。


    宋以歌仔細的瞧著她臉上的神色,可除了平靜,她卻再也瞧不見其他的情緒還在眼中蘊含,她心下也帶了幾分惋惜,搖頭:“他沒說,歸期未定。”


    “歸期未定?”唐衫倏然一笑,帶著幾分辛酸,“若他不迴來,我豈不是就成了他們莊家的罪人?”


    “唐姐姐,這條路是莊公子自己選的,與人無關,與你更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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