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竹林,枝葉婆娑而響。


    宋以歌將目光收了迴來,等著她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淩晴的屋前的門廊下。


    淩晴正坐在屋內,一心一意的繡著手中紅豔如火的嫁衣,那模樣頗有一種任世事紛擾,我自巋然不動的大氣。


    她的顏色是生得真好,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是多少女兒家羨慕的模樣,宋以歌站在門廊下,也瞧得出神。這麽一位美人,主動投懷送抱,她想很多兒郎都無法拒絕吧,就算是她,也是如此。


    “瞧什麽?”不知何時,淩初又從外麵折了迴來,他彎著身子湊在宋以歌的耳邊,唿出的熱氣便在瞬間全都敷在她的耳蝸裏。


    她被嚇了一跳,瞧著她因驚慌失措而邊的蒼白的小臉,淩初的心情倒是又好了幾分,他溫熱的大手罩在她的頭頂上,揉了揉便將她往屋子裏一推:“晴晴找你有些事,進去吧。”


    聽見大門被人推開的聲音,淩晴手中的動作一頓,似乎也料到是誰來了,她將手中的東西如數放下,起了身:“既然五姐來了,那便請進吧。”


    宋以歌站在門檻那,大大方方的一笑:“嫂嫂,叨擾了。”


    聽見這個稱唿,淩晴白玉似的臉頰,陡然轉紅,她低垂著頭,不再言語。


    “他們還沒成婚了。”倒是淩初陰測測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宋以歌轉頭迎著淩初的目光一笑:“反正未來的小嫂嫂最遲今年秋便要過門了,我提前喚喚,也好熟悉熟悉,嫂嫂你覺得了?”


    在這件事上,淩初也不指望自家妹子能給他留幾分薄麵,他坦然的一笑,果不其然就聽見淩晴笑道:“五姐說的也是對的,現在熟悉熟悉也可。”


    淩初背轉過了身子,幾步便出了屋子。


    “五姐快過來坐。”


    宋以歌依言過去,親熱的拉住了淩晴的手:“嫂嫂,你隨兄長,喚我歌兒便好,要不等你嫁過去,我喚你嫂嫂,你喚我姐姐,這是何道理?”


    淩晴低頭一笑:“歌兒。”


    兩人拉著在繡墩上落了坐,淩晴不太好意思的低著頭:“其實我今兒喚你過來,是有些事想問問你。”


    在她有記憶以來,淩晴雖是庶房的姑娘,但從來都是不假言辭的,人也冷冷淡淡的,可曾有過這般嬌羞的樣兒,隻是她這麽一嬌羞起來,反而顯得更加好看了,宋以歌看得也有些出神,聽見淩晴的聲音後這才稍稍迴了神:“嫂嫂是有什麽事嗎?”


    淩晴更加羞怯,臉頰也浮出幾分紅霞,她磨蹭著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一直在門廊下站著的淩初倒是又探了一個頭進來:“她就是想問問你,宋以墨平常都喜歡什麽樣式。”


    話音剛落,淩晴就咬著貝齒,直接手邊的一團布給扔了過去,淩初也不會武,自然而然的沒有避開,直接被她用東西砸在了臉上。


    東西落地,隻粗粗的濺起了一層灰來。


    淩初彎腰將東西撿了,往裏走幾步,遞給了宋以歌。


    宋以歌接過的時候,這才發現這廝的手竟然生得這般好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與這紅豔豔的布料搭在一起,竟然有種說不出惑人,於是她仰著頭,幹巴巴的說了句:“五哥若是換上紅衣,必然也能豔冠群芳。”


    “傻子。”淩初覺得若不是如今這團布料已經被她給接過去,指不定他也砸一次,他挑眉笑,“男子能說豔冠群芳嗎?”


    單論容貌,淩初要比淩晴生的更好看些,可淩初雖然生就這副容貌卻並不顯得女氣,反而有種剛柔並濟,加上他平日冷冷淡淡的,倒是真沒什麽人覺得他像個姑娘。


    淩晴倒是毫不客氣的笑了起來,她將宋以歌手中的布料扯了過來:“我瞧著你們倒像是兩個冤家。”


    淩初笑而不語,可淩晴如何看不明白,這是在默認。


    倒是宋以歌連忙搖手:“擔不起,擔不起,五哥這般風流人物,應該配更好的姑娘才是。”


    淩晴拉了拉她的衣袖,說道:“你還未與我說,你哥哥喜歡什麽樣式了?”


    “哥哥喜歡清淡些的顏色和樣式,但是沒有特別喜歡的。”宋以歌想了想,莞爾道,“不過若是嫂嫂做的,就算是大紅大紫,哥哥也一定愛若珍寶。”


    淩晴才平穩下來的心緒,又因宋以歌這麽一句話,而跌宕不定:“好姐姐,你就別笑我了。”


    ——


    姹紫嫣紅的院子,極少能吸引姑娘們的目光,可若是院子中再有一個個俊俏風流的少年郎,這便妥了。


    宋橫波她雖是癡戀傅宴山,但也知如今的自己極需要一個靠山,或者說一個退路,而這個靠山無關宋家,隻能是她一個人,可她平日哪有什麽接觸外男的機會,而春日宴便是她絕好的機會。


    可她在院子中轉悠了一圈,卻依舊不曾有一個入眼的。她意興闌珊的摘了一朵花,踱步到了一旁的常青樹下。


    她用汗巾微微掩住了口鼻,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明顯有些沙啞的男聲:“敢問姑娘,這耳墜可是姑娘的?”


    宋橫波下意識的抬手一摸,耳垂邊空空如也,她豁然轉身,先入眼的便是一俊逸的少年,那少年帶著一身的書卷氣,彬彬有禮,而在他攤開的手掌上,放著的赫然就是她耳墜。


    她在心底給人打分,打完,這才笑著伸手將耳墜拿了迴來:“多謝公子,還不知公子貴姓?日後,橫波也好去拜謝。”


    少年羞紅了臉頰,他道:“小生姓徐。”


    徐?宋橫波極快的將金陵城中姓徐的人家給過了一遍,片刻之後便道:“公子可是徐國公之子。”


    少年忙道:“正是家父。”


    宋橫波心下浮出了幾分喜意來,徐國公那可也是金陵城中正正經經的簪纓世家,就算是進去做個庶子之妻,也未嚐不可。


    她仰頭一笑,眉眼舒展:“小女姓宋,家父淮陽候。”


    “原來是宋姑娘。”少年又喜又驚的。


    宋橫波輕聲應承:“是。”


    ——


    把人帶出來後,淩初本意是想將她直接送到前院和各府的姑娘碰個麵的,誰知中途竟然與晏淮遇見。


    晏淮是晏家的嫡子,晏淮如今尚未入仕,不過他的父親倒是官拜禮部侍郎,在金陵城雖然說不上是多大的一個官,可也少不得有幾分薄麵在,算是個清官。


    隻是她有些意外,淩初竟然和晏淮會是知己故交。


    晏淮瞧見淩初的時候,倒是有幾分驚訝,不過驚訝過後,很快就變成了打趣:“時彥,這位姑娘應當不是你的妹妹吧。”


    晏淮生的俊秀,笑起來的時候,有種玉樹臨風感覺。


    淩初的身子將宋以歌往後遮了遮:“這是我表妹,也算是妹妹。”


    “哦,表妹呀?”晏淮笑,“就是不知這是哪家的姑娘,竟然長得這般招人疼。”


    淩初似笑非笑的瞧著他:“淮陽候家的姑娘。”


    晏淮一聽,臉上的打笑趣味頓時就煙消雲散,他工工整整的行了禮:“還請宋妹妹恕罪,剛才是哥哥不好,哥哥嘴欠,若是妹妹因此惱怒,可全是哥哥的不是。”


    “這位是晏家的公子。”淩初迴頭與她說道。


    宋以歌也上前見了禮:“宴公子風趣,那些也不過是玩笑話,以歌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的。”


    見著宋以歌這般識趣,晏淮吊著一顆心也放了下來,他為人雖然是有些不正經,可他爹不是呀,若此事傳到他爹的耳力,別的先不論,估摸著他爹會先操著棍棒將他結結實實的打一頓。


    他反手摸了摸自個腰板,前幾日這裏才遭了一次罪,是因為他上花樓尋歡作樂的時候被自個老爹和同僚逮了一個正著,迴府之後,就被他爹給打了。


    那種痛意,記憶猶深,記憶猶深。


    晏淮如今想起來,也覺得是心有餘悸的。


    還有那家花樓,他發誓他是此生絕對不會再踏進去半步!


    淩初低頭看了看宋以歌,見著她又端著笑,便道:“既然遇見,便一同吧,免得你小子孤孤單單的,過後來找我算賬。”


    晏淮遲疑的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忐忑的問道:“我與你們一起……不太好吧。”


    “有何不妥?”淩初倒是坦坦蕩蕩的,他瞧著晏淮的目光,便知道他又在胡思亂想什麽,於是便又道,“我要送表妹去前院,送她去之後,我們在一同折返便是。”


    晏淮一聽,一下子就鬆了口氣,整個人都鬆下來,襯得他眉眼更加分明,有種鮮衣怒馬的少年意氣。


    宋以歌失神的多望幾眼,她記得分明,以前哥哥也是這般的明烈如火的少年郎,很小的時候,她也曾騎在他的肩頭,走遍了金陵城城,隻是後來,哥哥隨著爹爹從軍,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哥哥的笑容。


    不是不可惜的,隻是這是哥哥的宿命,她代替不得,他也逃避不了。


    就如同此刻。


    驕陽烈烈,光照傾灑整個九州大地。


    而她,卻遍體生寒。


    院子中,十分熱鬧,女兒家的嬉笑聲清脆的如同銀鈴,又似從天邊傳來,穿破了層層雲翳。


    淩初將她送到門口,便止住了腳步,隻道:“如今已經到了,你自個進去就是。”


    宋以歌往裏麵瞅了眼,又道:“裏麵也有好些男子,你們為何不去?”


    一路走過來,晏淮早就和宋以歌相談甚歡,聽見她問,自然毫無顧忌的迴了句:“我雖愛那脂粉香,不過這院子裏頭的姑娘,可玩不得,我如今還未及冠,還不想這麽早就成家了。”


    晏淮這話乍一聽好像覺得有些輕浮,不過卻也勉強算作一個歪理,起碼還是個拎的清。這滿院的姑娘雖然好,卻不是那麽好打發的,哪裏像花樓中那些賣身賣藝的姑娘,你貪圖她的美貌,她貪圖你的銀子,然後錢貨兩清,誰也不欠誰。


    在某一處上,晏淮也算是個通透人。


    與兩人告別之後,宋以歌便提著裙擺走了進去。


    院子中的姑娘一個比一個明豔,她低頭看著自己這一身打扮,實在是過於樸素了些。


    她剛走幾步,便有丫鬟上前,低聲問好之後,又指了指院子中的一處涼亭,宋以歌視力不錯,抬頭看去,就將唐家的兩位姑娘和淩家的幾位姑娘都在。


    宋以歌剛準備同丫鬟過去的時候,不經意的一抬眼倒是瞧見了宋橫波,倚在桃樹下,笑的花枝亂顫。


    不得不誇一句,宋橫波的顏色是真的好,滿樹的灼灼桃花,竟然都成了她的陪襯,天地之間,唯她顏色爾。


    她眼珠子再一轉,她就瞧見了在宋橫波身側的少年。


    郎有情,妾有意。


    挺好。


    宋以歌將目光收迴,隨著丫鬟一同上了涼亭,唐衫見著人,立馬就將她拉到了身邊坐下,同她咬著耳朵,宋以歌聽了也隻是笑:“這也不挺好的嗎?”


    “傻丫頭。”唐衫戳了戳她的眉心,“那丫頭就快爬到你頭頂上去了。”


    淩月聽見,也湊了過來,將宋以歌夾在她們兩人的中間:“是呀,我的傻妹妹,你怎麽就不知道上些心?剛才去哪兒?”


    “去拜見外祖母了。”宋以歌乖巧的答道,“不過那個少年郎是誰呀?”


    淩月道:“徐國公最小的嫡子,今兒還未及冠了,不過是個被寵大的,成不了什麽氣候。”


    宋以歌從碟中抓了些瓜子,開始磕著,沒在意。


    唐衫真的是恨鐵不成鋼的又用手戳了她一下:“傻子。”


    宋以歌是真的不在意,她笑嘻嘻的說道:“好了,我都不在意,你們在意個什麽勁,再言,若是四姐此次真能嫁出去,我也算是得了好處。”


    “畢竟宋府就我一個姑娘,天天安生的不得了,哪不好了?”


    淩月聽言,也在笑:“你這個小丫頭。”


    桃花下,那兩人似乎交換了什麽東西,宋以歌眼尖的瞧著,心頭是一陣舒坦,想著日後沒有宋錦繡和宋橫波再來添堵,她如今都巴不得想快上寺廟去拜拜佛祖和菩薩,乞求她們能早日出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畫堂姝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羲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羲和並收藏畫堂姝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