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迴了屋,綠珠進來伺候她的時候,才敢開口:“姑娘這般做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宋以歌卻不曾放在心上,反而興致極好的問道:“哪不應該?”


    “哪哪都不應該。”綠珠垮著一張小臉繞到了宋以歌的身後,將她發髻上的朱釵全部都給卸了下來,長發如瀑的垂在身後,愈發顯得她臉小巧如玉,恍若巴掌般,“不管長公主在如何疼愛姑娘您,可於淩家來說,姑娘您到底是個外人啊。”


    宋以歌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傻丫頭,這般淺顯的道理,你都明白,你以為你家姑娘我會不知道嗎?”


    綠珠一聽,頓時就急眼了:“那姑娘您……”


    宋以歌望著手中的簪子,笑靨如花:“我這般做,誰也不為。”


    ——隻為自己。


    平陽長公主和內閣首輔,是何等聰明心思深沉之人,況且小以歌又是他們的外孫女,這公主府好歸好,她哪裏敢多呆片刻。


    萬一被揭穿了,該怎麽辦?還不如趁早抽身,方為上策。


    第二日的時候,平陽長公主便傳了話,說自個身子不太好,叫他們不必來請安了。


    宋以歌也落得一個清閑,就在屋子中繡著手絹權當是打發時間。


    她女紅向來不怎麽好,繡的小玩意也經常是四不像的,好在小以歌和她一般,女紅都不怎麽好,要不然光是這麽一樣,就該被人揭穿了。


    屋角的冰淩已經全部化了,在青磚上留下了一灘水漬。


    就在宋以歌正繡花樣繡的頗為無趣的時候,就瞧著淩月帶著貼身丫鬟打了一柄傘過來。


    宋以歌將手中繡了一半的東西塞進了小幾上的竹籃裏,起身去門口迎了淩月進來:“大姐。”


    淩月反握住了她的手:“如今這般冷的天氣,你怎麽還出來了?瞧瞧,你這手又冷的不成樣子,你就算不心疼自個,我這個當姐姐的還心疼了。”


    說著,她便拉著宋以歌一同進了屋,重新坐在了羅漢床上,自然而然的也就看見了宋以歌繡了一半的手帕,她忍著笑意轉頭:“五妹精神不錯。”


    宋以歌笑道:“大姐姐要笑就笑吧,我自己是幾斤幾兩重,我自個清楚,這東西也隻能用來打發時間了,可拿不出手。”


    淩月也沒有在糾纏這個問題,而是親熱的拉住了宋以歌的手:“其實我今兒過來,是想謝謝妹妹的。”


    宋以歌道:“都是一家人,姐姐說話未免也太客氣了吧。”


    淩月搖頭:“這件事可不能混為一談,不管如何,我總歸是欠了妹妹一個大人情的,若是日後妹妹有什麽難處,盡管來找姐姐,姐姐雖然沒什麽用,有時候幫點小忙,還是可以做到的。”


    她望著淩月的眼,並沒有推拒,而是順勢就握住了她的手:“請大姐姐放心,這份情我日後肯定是會向大姐姐討迴來的。”


    聽見她這般說,淩月這才算是放心。


    這世上什麽東西都可以還,唯獨人情最難償。


    這個道理,她明白,宋以歌自然也明白。


    兩人圍在一起又說了一會兒話,吃吃茶,嚐嚐點心,一日很快便過去。


    臨走的時候,宋以歌堅持送淩月出了屋,這一送,便直接送到了公主府和淩府相銜的那座橋邊上。


    浮冰已經盡數消散,隻餘下幾條錦鯉在湖水中遊來遊去的。


    淩月抓住了宋以歌的手,關切地說道:“五妹妹送到這裏便可,外麵冷,你身子不好,還是盡早迴去吧。”


    宋以歌應下,剛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又被淩月給一把拉住,她迴身正恰對上了淩月有些似笑非笑的眼神:“五妹妹,你知道為什麽祖母要留下戚姨娘嗎?”


    宋以歌雖不算是頂頂聰明之人,可還是瞥見了淩月轉動的眼角,以及身後的一個地兒,那裏似乎站了一個人。


    她的身影被大樹給擋住了,隱隱約的隻能瞧清是一道纖細的影子。


    宋以歌歪著頭:“難道是想製衡大舅母?”


    淩月點頭:“第一次見著妹妹的時候,我就覺得妹妹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哪不一樣?”宋以歌順著她的話問道。


    淩月笑:“妹妹似乎變聰明了些。”


    宋以歌笑著挑眉等著淩月接下來的話,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又聽見淩月說道:“雖然我不太忍心,妹妹身子因姐姐我變差一些,可有些時候,姐姐也沒有辦法的,還望妹妹能原諒姐姐,可以嗎?”


    宋以歌將目光從淩月的臉上移開,看向了越走越近的人影。


    這時,天正好下起的小雨,霧蒙蒙織就成一道屏障。


    她斂住了眼中的笑:“姐姐你可知,你若是這般做了,就不止欠我一個大人請了,而是無數個。”


    “畢竟你也該清楚,我身子到底有多差吧。”宋以歌又笑了起來,眉眼絕豔,就如春光乍泄,似水婆娑,“恐怕這一跌,醒得來還是醒不來,都說不準了。”


    淩月握著宋以歌的手腕稍稍緊了些:“有句話,我大概還忘了同妹妹說,第一次見著了,我便覺得妹妹與我很是投契。”


    “因為,我們大概都是一樣的人。”


    戚氏越走越近,不過她們說話之間,她便走到了她們的身邊來。


    戚氏眉宇間也不再是初見的一片平和,瞧著她們的時候,也帶了無數的憎惡:“大姑娘,五姑娘。”


    也是,她們使計將她唯一的女兒送上了家廟,她要是能對她們笑臉相迎,她們才會覺得後背冷汗直冒,心驚不已。


    淩月握著宋以歌的手也一直沒有放開:“這個時候,戚姨娘不在府中等著父親迴來,來外祖母這兒做什麽?”


    “妾身隻是想兩位姑娘一句,我兒到底是做錯了什麽?”


    淩月冷笑:“那戚姨娘,我且問你一句,我又做錯什麽,竟然能讓你縱火燒了我的屋子,還意圖引人毀我清白?”


    “難不成就因為我是父親的嫡女,擋了你女兒的路,就合該被你這般對待嗎?”


    “還是說就因為如此,就許你對付我,不許我動你女兒半分。”淩月語氣逐漸強,“我告訴你,淩雪之所以落到這麽一個地步,不過是技不如人罷了,怨不得誰。”


    “戚姨娘,這人在做,天在看,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過你還是得感謝我。”淩月嗤笑,“最起碼,我這個當姐姐的還顧念著姐妹之情,沒有送她去死。”


    戚姨娘頓時就激動起來:“可你這般做,和送她去死有什麽區別!”


    “區別可大了。”淩月拉過宋以歌,“最起碼,我能讓她生不如死。”


    語畢,在戚姨娘發紅的眼眶中,淩月拉著宋以歌一退,後麵是剛剛消了浮冰的湖。


    湖水不深,卻冷如寒潭。


    在戚姨娘驚愕的眸子中,她瞧見淩月臉上浮出詭異的微笑。


    下一刻,便聽見身後丫鬟婆子的聲音,刺耳的直衝雲霄。


    “大姑娘和五姑娘落水了!”


    戚姨娘唿吸頓時急促起來,腿腳一軟,剛想扶著身邊的玉欄杆跑開,就被一個婆子狠狠地抓住:“戚姨娘,你將我們姑娘給推下水,就想一走了之嗎?”


    “不,不是我!”戚姨娘拚命地掙紮起來,剛想跑又被後麵上來的幾個丫鬟婆子給按下。


    其他會水性的丫鬟婆子跳下去救人。


    在落進水裏的那一刻,冰涼刺骨的寒意在刹那蔓延上了全身,在意識最後消散之時,宋以歌仰頭瞧了眼。


    此時,碧空如洗。


    隱隱約,她還瞧見了沈檀那一雙無情薄涼的眸……


    醒來的時候,金陵又落了雪。


    不過這場雪卻是不大的,就連簷角都不曾沾上,樹枝上隱約可見一些雪白的痕跡,那是落了小半夜的成果。


    她望著床頂,隻覺得自己全身酸軟的厲害,就連半分抬手的力氣都不沒有,本想張嘴叫叫人,就感覺自己的嗓子沙啞的厲害,半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想,或許這次和淩月聯手做的這麽一個局,有些虧了。


    宋以歌躺著一動不動的,眨眨眼,門外的兩位丫鬟說話的聲音,倒是順著牆角的風一同傳了進來。


    兩人似乎都顧慮著還躺在裏間的宋以歌,是以說話的聲音倒是不大,宋以歌也就聽得斷斷續續的。


    其中一個丫鬟說道:“平日瞧著大夫人和和氣氣的,沒想到這次下手竟然這般重。”


    另一個接道:“你是沒瞧見當時大姑娘和五姑娘被救上來的時候,大姑娘素來身子強健,救上來的時候都要死不活的,更何況五姑娘。”這聲音說著,停頓了下,又說道,“你瞧現在,大姑娘都醒了三天了,五姑娘還躺在裏間,前兒日子許太醫過來的時候就說,讓長公主她們預備後事了。”


    “竟然這般嚴重?那宋府哪裏,為何一點消息都沒?”


    “這還用說,長公主和大人,將消息給壓住了,要不然宋府的人闖上來門來,這兩家的臉皮還要不要了?”


    “所以說,大夫人下手哪裏能說重?”丫鬟又道,“再言平日裏戚姨娘給大夫人使絆子的時候,哪次不是處心積慮的想要大夫人和大姑娘的命啊。”


    “要我說,這次剛好合適,不偏不倚,可惜,讓三姑娘給逃了去。”


    “可是?”另一道有些疑慮的聲音響起,“你說戚姨娘也不像這般蠢笨之人,為何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大姑娘和五姑娘推進水裏?”


    “大姑娘和五姑娘可是長公主心尖尖的人。”


    “五姑娘不單單是長公主心尖人,也是咱們淮陽候的心尖人。”丫鬟又道,“你是沒有瞧見淮陽候為了五姑娘,都派傅公子來咱們公主府多少迴了。”


    “哎,說起這個傅公子,我覺得五姑娘還真是有福氣了。”


    “是啊,你是沒瞧見,前些日子大姑娘見著傅公子的時候,眼睛都瞧直了,你們猜最後大姑娘能得償所願嗎?”


    丫鬟噓了一聲:“現在這整個金陵城誰不知道傅公子將來要娶的是五姑娘啊,再說傅公子雖然模樣好,出身卻低了些,不過是個庶出之子,哪裏配得上咱們大姑娘啊,再言,金陵城中的王孫貴族還少嗎?還不是排著隊由著我們大姑娘挑嗎?幹嘛非要去和五姑娘搶一個庶子了?”


    淩月喜歡傅宴山……宋以歌睜著眼,躺在床麵上想著,總覺得有些不真實。


    帷帳隨著風往裏飄了幾分,觸到了她的臉頰上,癢癢的。


    就像是她成為宋以歌的日子,縱然這日子也是一日一日的過去,可有時候,一個人靜下來,在床榻間輾轉的時候,便覺得如今這生活,是她偷來的。


    既不覺得心安,也不會覺得理所當然。


    昏沉之間,宋以歌又慢慢地轉身,攢著全身的力氣,用力的將床頭掛著的一串東西給扯了下來,發出了聲響。


    外麵說話的聲音一停,接著便是門被人從外麵推開的聲音,還有腳步聲。


    宋以歌覺得眼皮子已經快要搭上,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就感覺有人握住了她冰涼僵硬的手,還有一道輕柔的叫喚:“五姑娘?”


    再次睜眼,宋以歌瞧見的不是那日的丫鬟,而是重生之後,有過一麵之緣的許生。


    許生將手絹從她的手腕上移開:“宋姑娘醒了。”


    宋以歌點頭,張了張嘴,可嗓子裏卻還是發不出一丁半點的聲音。


    許生了然的笑了笑,揮手讓丫鬟端了一盞茶過來:“宋姑娘昏迷多日才醒過來,不必著急說話。”


    聽見他這般說,宋以歌才閉了嘴,安心的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瞅他。


    感受到宋以歌的目光,許生沒忍住又笑了起來:“你這般瞧我作甚?不過這次,你倒是受了不小的委屈,我都聽首輔大人說了,這事原本是戚姨娘衝著你大表姐來的,誰知道反倒連累了你。”


    聽見許生說這麽多的話,宋以歌一時之間倒是不怎麽習慣。


    許生向來不是個話多,就算是上輩子,她還是林瓔珞的時候,見著這人,這人每次也隻是與她冷淡的問一個好,便也就去了,後來她以為是許生不太喜歡她這麽一個表嫂,還特地纏著沈檀問了一次,沈檀隻道:“他從小便是這般德性,誰都不愛搭理,不必理會就是。”


    許生想起宋以歌如今說不清話,稍一停頓又接著說道:“不過你也別擔心,戚姨娘他們已經處置了,聽說是叫你大舅母將人拖到府外去杖殺了。”


    “這下不管是對你還是對宋府都有了一個交代。”


    宋以歌勉強的笑了笑。


    許生幾乎覺得猶不滿足又道:“不過這次你表哥來接你的時候,沒有瞞住,叫丫鬟說漏了嘴,估摸著這會兒啊,你父親也來了,正和首輔大人在書房說話了。”


    許生一邊說著一邊將藥方子開好,隨手遞給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又道:“不過你表哥可真是一表人才,也不知許了人家沒有?”


    許了人家?宋以歌眉間蹙起,她怎麽覺得許生這後半句有些不對味。


    難道不該是姑娘家,才會用:“許了人家”嗎?


    見著宋以歌的臉色不太對,許生迴味了一下自己剛才所言,頓時掩著輕咳一聲,想著若是他這般念頭,若是叫那個混世魔王知道,還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正想著怎麽自圓其說的時候,外麵卻傳來了喧嘩之聲。


    許生仔細的側耳聽著,驀然一笑:“是你父親來了,來接你迴府。”


    宋以歌笑著頷首,一偏頭就看見了滿院風雪灌入,淮陽候裹著大氅,大步走來。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宋以歌瞧著,微微紅了眼眶。


    可不管如何,她總歸是被淮陽候接迴了府,宋老夫人瞧著她,又是一場大哭,她啞著嗓子勸了許久,這才讓老人家堪堪止住了淚,然後任由她坐在一邊,戳著她罵沒良心。


    宋以歌想,有時候她好像的確挺沒良心的。


    她就笑著躺在那,任由宋老夫人一邊罵一邊哭的,再一抬眼,就瞧見了站在宋老夫人身邊的宋錦繡和宋橫波。


    兩個人還是一個溫柔,一個不耐煩的。


    最後還是淮陽候將宋老夫人給扶了起來,遣人將她送迴了榮福堂去,耳邊的聲音這才稍稍消停了些。


    淮陽候道:“你好生養,爹爹明日再來看你。”


    好不容易盼著淮陽候走了,沒想到一個轉眼間宋以墨倒是來了。


    宋以歌歎著氣,剛準備爬起來,就被奶娘等著一把給按了迴來:“這些日子,姑娘還是老實些,免得我們這些下人也跟著擔驚受怕的。”


    宋以墨走近,幫腔:“奶娘說得不錯,你這次可是讓我們這些人被你嚇了一跳。”


    宋以歌動了動手指,便勾住了宋以墨的衣袖角,展開眉眼,倒是真如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甜甜軟軟的笑了起來:“哥哥。”


    她這一笑,原本平淡無波的眸子,在頃刻間水光湧動,漾開了一圈一圈的漣漪。


    宋以墨在她的床沿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宋以墨生的秀雅,他這一歎氣,倒是讓她的心都跟著抖了抖,生怕他下一刻便會落下淚來。


    他就她這麽一個妹妹,聽聞她出事,早就心急如焚,可偏偏自個身子作祟,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巴巴的府中等消息。


    這好不容易盼來了,自然也是一刻都等不得,從床上起來,穿好衣裳就趕過來,瞧著容色蒼白的妹妹,毫無生氣的躺在,宋以墨這心中怎麽都不是滋味。


    別家都是兄長護著妹妹,可他作為兄長,卻是一點用都沒有。


    越想,宋以墨便覺得心中越不是滋味,連帶秀雅的眉目間都染上了幾分愁苦。


    宋以歌又如何會不知道宋以墨這人的心思到底敏感到了什麽地步,見著他這樣,便知道他又在胡思亂想,便幹脆費了些力氣,抓住了他的手:“哥哥,這事是我不小心,哥哥何必自責。”


    宋以墨反手握住:“歌兒,有時候我常想,若非我這般無用,就不會護不住你,也護不住瓔珞。”


    前半句宋以歌倒是覺得沒什麽,可最後一句,卻是叫宋以歌有些聽不懂了。


    這事,和她又有什麽關係嗎?


    瞅著宋以歌發愣的眉眼,宋以墨倒是好脾氣的笑著解釋了句:“自從瓔珞故去,這些日子我常想,若當年是我求娶了瓔珞,又該如何?”


    宋以墨又接著說道,“本來當年林伯父中意的是我和莊宴兩人,可惜那時候莊宴外出,我憂慮著身子,不敢表明自己的心跡,便一直拖著,直到秦王親自登門將瓔珞給娶了去,我才追悔莫及。”


    宋以歌也不知道如今該說些什麽,隻能勉強應付的笑著,亂抬眼,可就是這般不經意的一抬,就瞧見了正站在屏風旁,麵無表情的傅宴山。


    這人呐,怎麽感覺又陰沉了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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