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佻的聲音在幽閉的空間裏嗡嗡地迴響著,倒在地上的少女渾身顫抖,麵如白紙。


    “夙夜,你怎麽不唱了啊。你的歌很好聽啊,世上若有哪個人不喜歡聽你的歌聲,他一定是個聾子。”


    張尋壓低身形,頸後的汗毛全都立了起來,雖看不見人,但是這情形卻讓他感覺十分詭異。島側的水麵上,一條長而寬的水痕浮現出來,聲音正隨著蕩漾的水波,不斷向小島靠近。


    “夙夜你真是貼心。”那聲音益發詭異。“上次那個公子哥兒,恩,肉軟軟的,吃起來香得很……”


    張尋猛然迴頭看了一眼被稱作夙夜的女孩。那精致的臉龐上和眼簾中滑落到淚水頓時都變得不堪入目,難以想象這如蔓草般柔弱的少女,居然是這一係列懸案的始作俑者。


    她難受得蜷成一團,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但絲毫不能讓少年冰冷的眼神融化半分。


    聲音戛然而止,張尋的身體瞬間緊繃起來。突然,水麵上“嘩”地激起一股衝天的黑色水柱,在空中交叉分為三股,中間浮現出一個人影,慢慢地隨著水流的傾瀉降落到地麵。


    身穿棕灰色長衫的人從水流中走了出來,睨視了一眼少年道:“讓我看看……這次又來了什麽美味……”


    這男子身材高大,兩肩很寬,被水浸濕的灰布長衫緊緊貼在身上,頭發像海草般遮擋在臉頰前,看不清楚他的真實麵目。他說話的聲音含混不清,有點大舌頭,又好像是從肚子裏發出似的。


    張尋保持著他能做到的最完美的防禦架勢,但緊張感還是不可避免湧上心頭。之前在山上種種試煉不管怎樣,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而這是實戰,生死完全攥在自己的手上。


    他雙膝微屈,身體微側,將左手伸向前方,左手平舉向前,右手探入腰際的符囊中。


    灰袍男子卻好像並沒有把他當迴事,身體軟軟的耷拉著,頭歪向另一側,注視著躺在地上的夙夜。


    “先下手為強!”


    這是下山之後第一次遇上敵人。他強迫自己穩住心念。手指夾住一張符咒,將身體繃成一個弓形,右腳在地上一點,準備發力衝刺。


    就在這瞬間,灰袍男子的頭突然滴溜溜地旋轉了一圈,迅速轉向他的方向,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吼叫。海草般的長發被氣浪向前推起,男子的臉露了出來:黑如鍋底的臉上,兩隻閃著詭異光芒的亮黃色眼球幾乎緊貼在一起,從突出的尖鼻子上方死死地盯著他。


    灰袍男人的吼聲在幽閉的空間裏不斷發出迴響,躥入張尋的耳朵裏,震得他的耳膜一陣疼痛。


    男人停止吼叫,分成兩股的黑紫色舌頭舔舔嘴唇,嘴角向兩側咧開笑了笑,興趣盎然地看著麵前的對手。


    “活動一下,一會吃起來才會更香。”


    眨眼之間,灰色的光芒從他垂下的袍袖裏迸射出來。


    張尋試圖擋住灰袍男子的進攻,但手臂上卻感到一陣刺骨的冰涼。他仔細一看,渾身寒毛倒豎。原來這兩道灰光竟是灰袍男子的兩隻手臂,仿佛沒有骨頭般伸長了數十倍,牢牢地捏住了他手腕上的脈門,紫黑色的指甲和手指間附著黏稠的薄膜,與少年的皮膚接觸,讓他感到渾身發冷。


    手臂上散發出的陣陣惡臭讓少年感到一陣反胃。他扭動身體,試圖將手臂從灰袍男子的控製中解脫出來,可是灰袍男子手指輕輕一用力,少年便感到脈門一緊,身體仿佛被抽空了氣的皮球般癱軟下來。


    灰袍男子長衫一晃,右腿倏地伸長數十倍,重重踹在張尋的小腹上。他被踹得平飛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張尋掙紮著爬起來,頻頻咳嗽,小腹剜心般疼痛。這狼狽樣倒很讓灰袍男子開心,他竊笑了幾聲,揉了揉幹癟的肚子,這種飯前運動往往能讓他吃得更開心。


    灰衣男的頭部竟像陀螺般在脖子上轉動了數圈,然後嘶吼一聲,脖子伸長了數倍,頭顱像掛在長槍杆前的槍尖般,口中滴落著綠色的口涎,向少年狠狠咬去。


    立足未穩的少年大驚失色,連忙狼狽的就地一滾,躲開了灰袍男子的咬噬。但是巨大的頭顱卻不依不饒,緊貼著他的身體再次咬來。一時間險象環生。


    他不斷躲避灰袍男子的追擊,手在囊袋裏摸索,眼角餘光看準巨頭即將襲來的瞬間,扭動身體迎了上去,符咒舉至眼前,嘴裏喊道。


    “閃!”


    符咒上應聲迸射出一道強烈的閃光,光軌直射入男子眼中。隻聽一聲慘嗥,失去了目標的巨頭痛苦地在空中搖擺著。


    張尋一躍而起,手腕一抖,又是兩張符咒如鋒利的刀片般激射出去,正好貼在灰袍男子因為痛苦而顫抖的身體上。


    隨即他豎起左手中指和食指,右掌緊握,口中叱道。


    “爆!”


    話音甫落。符咒噝噝燃燒起來,緊接著爆發出兩聲劇烈的轟鳴。灰袍男子全身立時被兇猛的火焰吞噬,慘叫著落入水中,水麵立刻升起一股濃烈的煙柱。


    張尋稍稍收定心神。方才連續的攻擊,是他在生死一線中突然迸出的念頭,沒想到居然一擊成功。


    他轉頭看去。嬌弱的少女仍跪在地上顫抖著,但是奇怪的是她背上橢圓狀的黑色物體卻不見了,衣服上沒有一絲褶皺,仿佛那物體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


    女孩慢慢張開了眼簾,輕輕抖動的睫毛上還沾著淚水。看到不遠處緊盯著自己的張尋,她的眼神中立刻流過一抹恐懼,連說話的聲音都止不住在顫抖。


    “求求你……不要怪我……都是黑沼公子,都是他……”


    張尋心想,原來那個被爆裂咒打落水底的灰袍男叫黑沼公子,但不知他是何種妖孽。他挺直腰板,正色道:“夙夜姑娘的歌聲婉轉清揚,在下原想,能唱出這般歌聲來的定不會是大奸大惡之輩,沒想到姑娘你以歌聲卻助紂為虐,殘害無辜之人。敢問姑娘,良心何安?”


    張尋的話仿佛一把重錘敲在夙夜的心上,讓她拚力維護的尊嚴在頃刻間分崩離析。雖然未親手沾染無辜人們的鮮血,但卻是自己用歌聲將他們送入了永遠的黑暗之中。親身作惡和為虎作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自己和黑沼公子有什麽分別?


    張尋見她雪白的貝齒死死咬住嘴唇,連滲出血絲來都不肯鬆開,暗想不好,怕是自己話說得太重,她一時想不開要尋短見。他正欲上前阻攔,沒想到夙夜突然臉色驟變,嘴裏神經質般喃喃道。


    “糟了……不見了……”


    “什麽不見了?”張尋奇道。


    “我背上的……不見了。”少女的聲音幹澀嘶啞,同時雙手伸到背後不斷觸摸,顯得十分慌亂。濃重的黑暗籠罩在兩人的頭頂,仿佛有一雙眼睛在暗地裏窺視著他們。


    少女終於撤迴雙手抱住頭,渾身癱軟在地上,膝蓋彎曲著將身體緊緊收攏,夢囈般喋喋念道。


    “你快走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張尋有些摸不著頭腦:“那人被我的爆裂咒打中,非死即重傷。你快快起來,帶我去找出路。”


    他心中雖然覺得夙夜有罪,卻也不放心把她一個姑娘家留在此地,隻想趕緊找到同來的流雲空,再商量如何安置夙夜。


    夙夜用雙手緊緊遮住眼睛,從指縫間投出驚恐萬狀的眼神。她用比蚊子哼哼還小的聲音嘀咕著。


    “他要來了……他要來了……”


    嘩嘩的水流聲將女孩的聲音壓住。張尋聽不清楚,隻能將身體湊過去問道:“夙夜姑娘,你在說什麽?”


    “快逃啊!”女孩顧不得矜持,展開身體大喊道。“快逃啊!黑沼公子還沒有死啊!——”


    已經來不及了。


    等張尋反應過來的時候,急促的水流已從背後猛地撲來。水麵上浮現出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漩渦,裏麵激出一股股墨綠色的水柱,全部卷向他毫無防備的背部。


    下一個瞬間,他的身體便被強勁的衝擊力推出十幾米。他喉嚨一甜,噴出滿口血沫,身子如斷線的風箏般重重砸在濕漉漉的地麵上。


    幾股水流旋轉著合在一起,向地麵傾瀉下來。黑沼公子從分開的水幕中走了出來。他的衣衫格外淩亂,頭發也被灼掉半邊,眼神中彌漫著刺骨的強烈殺意。


    “這不可能……”若非親眼所見,少年簡直不敢想象。


    黑沼公子吐出分叉的舌頭,舔了舔因爆炸受傷的手臂。


    “小道士,想知道為什麽你的符咒對我一點作用也沒有嗎?”


    黑沼公子得意洋洋地道:“你要贏我,首先要打破我的墨寒甲衣。”隻見他一抖身體,被爆裂咒燒壞的衣服碎片紛紛滑落,露出閃著黑色光芒的甲衣。原來竟是一直附在夙夜背上的黑色物體。現在,黑曜石般光華四射的甲衣將他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宛如身上附著的另外一層皮膚。


    “你要想殺我,得在這墨寒甲衣上開個口子才行。”他臉上堆滿不屑。“不過我這甲衣是在深水中以強壓鑄煉百年修煉而成的。無論什麽武器都不能傷它分毫。”


    黑沼公子慢慢走到俯臥在地的張尋身前,低頭看了看倒下的獵物,尤其是脖子和背上的結實肌肉。“看起來應該比想象中要好吃。”他用力吞了口涎水,伸長右臂扼住張尋的脖子,輕鬆提起。


    “也許肉不夠嫩,但是畢竟是修過道術的,吃下去肯定會讓我功力猛增。沒想到還能遇上這種好貨色!”


    他的兩隻眼睛間距很短,看東西總有些模糊。於是他又湊近了一些,但是看到的景象卻讓他大驚失色:張尋突然睜開眼睛,瞳孔中射出濃烈的殺氣,一隻手從腰間的符囊猛的伸出。


    黑沼公子本能地想鬆手,但卻已經來不及了。張尋怎會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手一抖,兩張符咒首尾相連地射出,手中印法指引,後一張符咒推出一股熱浪,將前一張符咒激活。隨著幾聲“鏘鏘”的金屬撞擊聲,前一張符咒突然化成千百把閃亮的利刃,在熱浪的助推下射向黑沼公子的腹部。


    原來剛才的受傷隻不過是他的誘敵深入之計。雖然那幾股水流來勢突然,但卻並非避無可避。在被擊中的瞬間,張尋奮力閃躲,水流隻是擦破了他的皮肉,並未造成致命傷。但他急中生智,將計就計,利用這次突襲作為誘餌,沒想到黑沼公子居然上當。


    這雙符咒的法術名喚物化咒。咒法以印為指引,可以千變萬化,成為殺傷妖魔的利器。再配合熱力咒助推,是他自創絕技,喚作“銀蛇獨舞”。


    距離如此之近,黑沼公子根本無從躲避。刀刃閃著致命的寒光,全部沒入他的腹部。他慘叫一聲,鬆開扼住張尋喉嚨的手,身體向後踉蹌倒去。


    張尋雖然一計成功,但方才被扼住的脖子仍然隱隱生疼。那怪物的臂力果然好生了得。


    “還好這次總算能要他的命。”張尋喘息著想道。


    但是黑沼公子的身體搖晃了一陣後,卻突然穩穩站定。


    “哈哈哈哈!”妖物定住身體,爆發出一陣狂笑。


    “好險好險。差點就被你這小毛孩子得逞了。”黑沼公子抖抖身子,看起來似乎毫無損傷。


    物化咒乃是仙家法術,此法幻化出的刀刃並非普通的人間兵器,其中灌入了靈力。不但可以切入人類的肉體,還可以撕裂妖魔的靈體。但縱是如此,卻仍未能傷對手分毫。張尋心頭不禁湧上一股寒意。


    “怎麽辦,要使出那一招嗎?”張尋心裏焦急,暗中握緊左手。他謹記師傅曾在下山前多次提醒,不要濫用此招,否則他體內不斷充溢的另一股氣遲早會超出控製,進而吞噬掉他殘存的良知。


    但若不用此招,豈非對那護甲無計可施?張尋咬咬牙,平定心念,將左手慢慢抬起,上臂肌肉高高隆起,筋脈和血管清晰地在皮膚上浮現出來。


    “冷靜!冷靜!一定要找到最好的機會。”


    他緊握著的左拳幾乎滲出汗來。若這最後的王牌也失敗,那就真的無計可施了。張尋強行壓製住從手臂中湧出的嗜血衝動,將靈力集中到右眼,隨即,右眼的瞳孔中隱約凸顯出一道輕柔的淡藍色光芒。


    被念力困住的夙夜此刻雖動彈不得,心裏卻暗自一驚,沒想到這少年竟還有陰陽眼2的異能。難道他就是那個等待已久,上天遣來的救星?


    她被黑沼公子脅迫,以歌聲引誘獵物供其食用。黑沼公子更將其護體法寶“墨寒甲衣”壓在她背上,讓她無法用水遁逃跑,隻能任其擺布,苟延殘喘。


    她從未想過自己最愛的唱歌居然會成為殺人的工具。在黑沼公子還沒來的時候,西湖上一旦響起她的歌聲,魚兒們便會從四處遊來、紛紛躍出水麵助興;它們調皮地將鰭上的水珠甩了出來,濺在她的身上,沾濕她長長的淡綠色袖擺。她始終微笑著歌唱。這就是她的生命,歌聲就是她生命的流淌。


    可黑沼公子來之後一切都變了。夙夜痛苦地合攏美麗的睫毛,不願也不敢想起她的業障。她的腦海裏不斷過濾著這段時間來和黑沼公子共處的細節,希望能找到一絲打敗他的線索。


    昏暗的環境裏,少年右眼中閃爍的藍芒慢慢移動到黑沼公子的頭部,夙夜察覺,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用盡全身力氣大喊道。


    “頭!他的頭在外麵!”


    幾乎是女孩出聲提醒的同時,藍芒在黑沼公子的頭部勾勒出隻有少年才能看見的紅色符印。張尋心裏很明白,陰陽眼告訴他,這便是黑沼公子的弱點所在。


    “多嘴!”黑沼公子轉頭瞪視了一眼夙夜。身材嬌弱的女孩被無形的念力狠狠甩了出去,身體重重砸在石壁上,立時不省人事。


    少年趁著黑沼公子轉頭對付夙夜的時候立刻發動攻擊。三張符咒呈左中右三個方向破空而來,互相糾結成圓環狀;符咒不斷在空中旋轉著,卷起一股強大的靈力漩渦。縱是黑沼公子向兩側閃躲,靈力漩渦也能將他吸入其中粉碎。


    但事與願違,三張符咒居然直飛過黑沼公子的身體上方,沒入濃重的黑暗裏,在不遠處爆發出幾道紫色的閃光。


    這怎麽可能?


    此前兩次交手,少年已覺黑沼公子並非身形敏捷的妖物。這三張符咒互為攻守,無論他怎麽躲避都難逃靈力漩渦的吸力。但為何竟也被他輕易閃了過去?


    透過昏暗的光線,少年勉力看去,不由得讓他大吃一驚。


    黑沼公子穩如磐石地立在原地,身上的墨寒甲衣仍散發著令人膽寒的光芒。但是頭部卻不翼而飛了!他的身體上方隻剩下一個漆黑的窟窿。


    傷口上似乎沒有沾上血跡,也沒有利器切入骨肉發出的聲響,更看不到黑沼公子的頭在哪。張尋心裏仔細思考著各種可能性。這一切到底是怎麽迴事?


    此時夙夜掙紮著爬了起來,看到此景,也不禁愕然。


    “真是的!真是的!差點就沒命了……”兩人還未完全緩過神,從墨寒甲衣裏傳出一陣歇斯底裏的咆哮。


    張尋再以陰陽眼察看,居然發現紅色的符印已經移至墨寒甲衣之內!


    他方才恍然大悟。


    這怪物的手腳、脖子均可以任意伸長縮短。他定是在符咒即將擊中自己的一瞬間,將頭縮迴墨寒甲衣之內,這才躲過一劫。


    這讓張尋不由心生絕望,連唯一的弱點頭部也能自由縮放,除非能打破那堅硬無比的盔甲,否則自己豈不是束手無策。


    “臭小子,你也算有兩把刷子。也罷,就讓你看看本尊的真麵目,好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黑沼公子氣恨恨的聲音從墨寒甲衣的空腔中傳出來,顯得比以往更加幹澀兇狠。他話音剛落,原本圍繞著浮島的平靜水麵,立刻如同被煮沸般翻滾噴湧起來。


    好像被某種力量吸引住似的,幽閉空間中所有的水全部往中央浮島聚攏。水中不斷泛起大小不一的氣泡,勢頭兇猛的波浪拍擊著浮島上脆弱的石塊,早已布滿裂紋的石頭隨著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撞擊逐漸分崩離析、掉入湖中。


    緊接著水麵下突然傳出連續十幾聲沉悶的轟鳴,而後倏地升起十數個高達丈餘的水柱,在空中匯聚成一個巨大的水瀑穹頂。刹那之間,聚集於空中的水流全數傾瀉下來,發出萬馬奔騰般的巨大聲響,向浮島中央的墨寒甲衣衝去。


    幾十條巨大的水柱紛紛衝刷下來,浮島難以承受這樣的壓力。好像要被整個掀翻。少年感到腳下不斷傳來的劇烈顫抖,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子。


    水流不斷發出怒吼,墨寒甲衣在白色水帶的衝刷中陰氣四射。


    水霧漸漸散去,一隻巨大的怪獸出現在眾人眼前。被扁平甲殼覆蓋的身軀幾乎占據半個浮島,頭部高高豎起,四隻巨大的粗腿穩穩釘在地麵,背後搖曳著一隻棱形的三角尾巴,通體發出黑玉般透亮的寒光。


    “臭小子。”怪獸嘴裏伸出分叉的長舌,激起一股腥臭的聲浪。“不過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就敢抵抗我堂堂鼇3王,簡直是螳臂當車!”


    它大吼一聲,粗大的腳狠狠跺向地麵。浮島也被震得搖晃起來,地麵被跺開一道清晰的龜裂,快速延至張尋的腳旁,讓他險些跌倒。


    緊接著,怪獸又伸長脖頸,甩動著巨大的方形頭顱掃向張尋。他隻能連連閃躲。浮島本就不大,黑沼變身後體積徒增,他躲避的空間捉襟見肘。若被逼入水中,論水性自己絕非是這鼇精的對手。


    隻能置之於死地而後生!


    張尋心一橫,腳尖用力踢向地麵。身體疾速彈起,向黑沼公子的頭部飛去。


    再耗下去隻會更加兇險,不如直取要害,現在怪物已經變身,這麽大的頭顱,料想也難以收迴殼內。


    但妖怪似乎早已料到此招。巨大的頭顱向後猛地一縮,張開嘴,“噗”地吐出一團東西。


    劈空飛來的異物如同一張漁網,直挺挺地包裹在張尋的身上,落在堅硬的地麵。他剛想抬起身子,卻發現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低頭一看,全身竟被一層透明薄膜牢牢裹住,薄膜內蠕動著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蟲。他用力掙紮,但是薄膜好像長著吸盤一樣,將他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吸走。


    “別亂動,沒用的。”鼇精巨大的頭顱出現在他眼前。鼻孔噴出的熱氣吹在他的臉上,緊貼在一起的黃色眼珠露出不屑的神情。


    “乖乖當我的食物,還能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但臭小子你把我惹惱了!”怪物抬起頭來,居高臨下地睨視著不斷掙紮的張尋,惱怒地吼道,威嚇的語氣中略含惋惜。“我的孩子可不會浪費吃的,他們會把你全身的精華統統吸幹,把你吸成個空殼。”


    張尋想說話,可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薄膜好像有生命般順著他的身體向頭部蔓延著,越束越緊。他的臉上呈現出難看的紫銅色。


    鼇精得意的轉向夙夜,巨大的陰影覆蓋在她頭頂,仿佛要把夙夜僅存的希望全部吞噬掉。


    “夙夜,我們合作了這麽久了。你居然胳膊肘兒往外拐,幫著外人對付起我來……”


    鼇精擠出一副和顏悅色的腔調,假惺惺地說道。


    “我真的好生氣,你居然敢背叛我。”鼇精扭動著巨大的身體,伸出蛇一般的三棱形尾巴,將少女牢牢捆住送到眼前。“為了薄施懲戒,我幹脆一口把你吃掉算了。”它抖了抖一下頸上虯結的黑色肉塊道。“但是隻要你答應以後繼續好好幫我帶來美食,我就既往不咎,原諒你這次。怎麽樣?”


    一邊說著暗藏威脅的甜言蜜語,一邊偷偷用力收緊巨大的尾巴。夙夜的身體被緊縛得發出輕微的骨節響動,臉上因痛苦迅速漲紅。


    夙夜絕望得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想活,想活下去……她害怕死亡,但更害怕生不如死。


    她的身體瑟縮得更加厲害,就連鼇精都能感到縛住她的尾巴也在輕輕顫抖。


    “既然知道害怕,早點乖乖聽話不就好了。”黑沼冷笑道。


    “殺了我……”女孩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楚。


    “說什麽!大聲點,我聽不見!……”鼇精卻沒有那麽好的耐心,它貼近夙夜的臉,巨嘴噴發出怒吼。


    “殺了我!”女孩驟然爆發出大喊,臉因激動而泛起兩朵紅暈。她居然麵紅耳赤地對著黑沼公子吼叫起來。


    “自從幫你做了壞事,我已經受到了巨大的懲罰,我無時無刻不活在痛苦的掙紮裏,每天都會被**的冤魂從睡夢中喚醒!”


    少女強逼自己迴瞪著眼前巨大的怪物,繼續道。


    “反正我早已是行屍走肉,生不如死。現在你要我的命,我一點也不惋惜。”她抬起頭,眼中沒有了哀傷,隻剩下凜然的決絕。“來吧!還等什麽,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黑沼居然被夙夜這連串的爆發驚得呆立了半晌。它用尾巴將少女卷至離鼻子近在咫尺的位置,粗重的喘氣將柔弱的少女吹得東倒西歪。


    “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讓你跟那個道士一起,當我孩子們的美餐!”


    它巨大的腳掌跺在地麵上,轉身欲將夙夜扔出去。但當它看到眼前的景象時,黃色的眼珠幾乎驚得奪眶而出。


    被薄膜緊緊包裹的張尋已經不翼而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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