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近乎徹夜未眠,蘇嵐早早地坐在鏡子,描著雙眉,早已經適應了習慣了這種生活。沒有歸途,隻有漫漫長路。


    大約六點鍾,蘇嵐出了門,依舊如往日一樣先跟爺爺請安,蘇老爺子為人極為通達,卻傲氣的很,對付這樣的人,蘇嵐自有辦法,當年共事的教授們,也大都如此。隻一條,這樣睿智的人,斷不能跟他耍心機,需以誠相待。


    “嵐兒,這幾年來,你長進不少。”在蘇嵐瞥著手邊沙漏計算著時刻的時候蘇晉緩緩地說,“你這長進其實不在能力。”


    “阿嵐知道。在的是這。”蘇嵐的手指指著心口,“是這的長大。”


    “那時初來的孩子,是很聰明,但小家子氣又自以為是。你們遭遇那場變故其實怨不得誰。你父親自小便不願意聽我說這些,政治權術他懂,卻不能玩弄於股掌之間,所以最後他會被別人暗算,竟然手握兵權,還保全不了自己。”爺爺歎了口氣。


    父親是他最器重的孩子,卻桀驁不馴,年少成名,後來又遇上了齊國名門出身的母親,更是為了心中之情,孤身遁入齊國,在齊國,又是位極人臣,到頭來,卻落得如斯下場。幾年前,蘇嵐還不知道這個中微妙,可是幾乎夜夜難眠,自然而然,也就想的愈加明白了。


    “而你和你哥哥,則於你父親不盡相同。”爺爺指著蘇嵐的麵孔,“你哥哥是少年老成,謹慎,看似憨厚,可實際上卻心機很深。你哥哥,隻需稍加教導,便可以。但是他,做不到權傾天下的權臣,可是一品大吏,絕對能坐的穩穩當當。”


    “爺爺說的是,長兄如父,哥哥便是如此的人。那阿嵐呢?”蘇嵐笑嗬嗬地問。


    “你啊,你看著比你哥哥狡詐,可內裏真正善良的人是你。即使遭遇這場變故,你還是仁善,這些年來,我冷眼瞧著你的婦人之仁被你自個給磨掉,阿嵐,爺爺不敢對你的未來推測,不知道我蘇家是要出個亂臣賊子還是位極人臣,權傾天下。我今日教你的所有,不過是想你像我所期望那般。隻是究竟如何,全賴於你自己了。”爺爺語重心長地說。


    “您今日怕我為人太過冷酷,昨日卻怕我被自己的仁愛所拖累,到底該如此?”蘇嵐問道,明知沒有答案。


    爺爺當真沒有迴答,隻搖著頭,目光卻無比的犀利,看著他,似乎能看透靈魂。


    聽著沙子落下的聲音,約定的時辰就要到了,蘇嵐起身向爺爺告別,在離去的時刻,蘇晉叫住少年,他說:“蘇嵐,記住,步步為營,一步錯,則步步皆殤。”


    那當先的男子唯有用力地點點頭,這一次,他已經再也輸不起了,不是嗎?


    這一年蘇嵐未滿17歲,家破人亡時,剛剛14歲。如今的他是大楚的禁軍副驍騎使兼翰林院侍讀學士。


    蘇嵐從家裏後門出去,低調地坐著平淡無奇的轎子,出了家門。鄭彧常開玩笑,說蘇嵐風流之名早已人盡皆知,而這張臉,也早已被京城百姓熟知。


    半個時辰後,晃晃悠悠的轎子終於停了下來,蘇嵐有幾分頭暈,擺擺手讓小廝們抬著轎子迴去。這裏已是京城的“郊區”,在這個冬天,顯得格外荒涼,昨夜剛下過雪,這片地方顯得更加寥落。


    “雪後初霽,倒是有幾分蕭索之中的情致。”蘇嵐在雪中一深一淺地走著,一襲深灰的身影,出現在身邊。


    “三爺今天來的倒是早,新婚怎麽不晚些來?”灰衣的少年向前走著,用隨意的語氣和他閑聊著。


    “可是怕我冷落了你姐姐?”他的聲音裏也有往日聽不出的笑意,“你大可放心,不論是為什麽,我都會好好待她的。”


    “還請三爺一直記著這話。”蘇嵐笑著迴了一句,腳下的路卻愈發的不好走了。


    他快走幾步,走在蘇嵐前麵,迴頭說:“跟著我的腳印走。”


    剛想說幾句,他卻笑著走在了前麵。他的大氅在麵前拂動著,卻忽然覺得有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有多久沒有人肯走在麵前為他遮風擋雨了。


    雪地之中有一座二層小樓,樓頂已冒出嫋嫋的煙氣,倆個人相視一笑,快步走了過去。


    推門而進,蘇嵐笑著說:“看來有人比我們到得早啊。”


    六爺笑著說:“三哥新婚燕爾,本該晚到些,你這個閑人,怎麽還行的這麽慢。”


    “他們家門禁森嚴,你又不是不知道。”五爺插了一句話,蘇嵐笑著坐在了一旁,不理會六爺。


    “好了,都坐下吧。”自個坐下。他又轉頭看蘇嵐:“阿峻何在?”


    “昨日鬧了半天,嫂子一時看顧不周,我侄兒竟夜半發起燒來,大哥放心不下,又怎麽能出來?”蘇嵐答道。其實真相是,爺爺說,蘇家之所以多年不倒,是因為從來不會一起支持一個人,以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有人衝鋒有人明哲保身,才是世家大戶的生存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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