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隨著鄭規奔上馬車,周高才借機冷嘲道:“嗬,瞧見了麽?人家那是有人的,怎麽不見帶你前去?”


    話音剛落,隻見鄭規自馬車之中探出頭來:“吳師賢!”


    別說周高才,就是吳師賢自己也很是詫異。


    “還愣著作甚,惹了大禍還在那站著等死不成!”鄭規言語冷厲,說的周高才心頭一緊:“你怎麽能傻到將實情真的寫在考卷之上?”


    吳師賢忽然滿頭是汗,無措的瞧著周高才。


    周高才心頭緊張,看了看他這就道:“我代你前去!”說著重重甩開吳師賢,這就朝著馬車而去。


    隻是他的心是好心,也是願為他擔著,但鄭規的手下卻認得吳師賢,旋即這就有兩名官差架著吳師賢朝馬車而去。


    無論周高才怎麽叫嚷追趕,終究還是看著馬車在眼前消失。


    馬車之中,氣氛相當冷峻,鄭規沉重的掃視他們一眼,見唯獨一個吳師賢坐在遠處瑟瑟發抖,這就沒好氣的指著水遷臣與常相守:“你們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麽?拿自己的前途去賭!”


    “如今這考生之中多少已被內定,既然知道會落榜,倒不如隨心。”水遷臣說著坦然一笑。


    見他還笑的出來,這就看著常相守:“常老爺子難道不知京中水火,怎麽還會容你如此作為?”


    常相守以為他會如同對水遷臣一般的斥責自己,都準備好了,卻聽見他這麽說,顯然詫異道:“大人知道小子祖父?”


    “你還知道你祖父?你可知就憑你的文章,常家現存族人都不夠誅的。”鄭規說著猛然甩袖。


    見二人紛紛垂下頭,這才一歎:“虧了郡主早有安排,你們的試卷若為讓他人染指,就憑你們考卷上的言論,別說上達聖聽,放榜都不用,你們就已經在奈何橋喝湯了。”


    聽著鄭規的言語,吳師賢眸中一直淚水打轉,此時再也忍不住,哽咽吐口:“洪州、饒州,婺州、歙州,曾是江南西道與江南東道貢獻全國半數賦稅之地。而今成了什麽,煉獄!”


    他猛然怒吼出聲,淚水更是應聲而下。鄭規正欲吐口,而他自知在劫難逃,這就在車中對鄭規猛然跪地叩首:“大人,整整六年,六年裏四州考生無有一人入京趕考這是為何?為何沒有人深究?”


    鄭規哪裏知道這些,若非是孟玉臻有心安排,他也不可能摻和科考一事。可既然安排他遇到了,他必定會問下去。


    “有話起來說!”鄭規這就去攙扶。


    隻是吳師賢卻拒絕了他的好意:“我是承天二十六年中的舉,在此之前我隻知一心讀書,趕去江南道府鄉試前,一切還未曾波及我這個酸腐,可放榜迴家,這才知沒那麽容易!”


    說著他卻猛然一擦眼淚,轉而看著在場的三人,激動道:“洪州、饒州,婺州、歙州、四州因被玉環山脈阻隔,所以各分為四州。可若是將四州的位置畫作地圖,你們就可以輕易的發現四州被玉環山環抱。”


    一說起玉環山,常相守深深擰眉,旋即自他那本《水經疏要》之中抽出一張地圖。


    借著車內的燈火,那彎彎曲曲的山脈一目了然。隻見常相守與水遷臣四目相對。


    而吳師賢撫摸著自己家鄉的位置:“一個被環抱的富庶之地,他們先是榨幹百姓每一分錢財,而後假借為官府做事為幌子,奴役百姓。更可惡的是他們開始吞並百姓的土地!”


    “地方官就不管?三年任期,他們怎麽敢?”鄭規說著猛然泄氣:“除非這件事一直被人所操縱。換來換去都是自己人!”


    話音剛落,車內的氣氛瞬間垂至冰點,吳師賢哭著一遍遍撫摸自己家鄉在地圖上的位置:“那年鄉試後,我再也沒有迴過家。我隻知那年我家的錢莊忽而易主,幾次我想要翻越玉環山迴家看看,可那山上,重兵鎧甲之人見人就抓。”


    鄭規聽到重兵鎧甲四字,眉頭深深一擰:“那四州的駐軍,非戰事不得著重甲。加之地理位置很是特殊,就是兵力皆少於其他州府五倍之多!”


    “我中秀才之後,曾去過江南東道府衙,做過一段時間的隨軍文書,不過也就月餘。可也淺淺了解江南東道的兵力,也看過一些基礎辨別兵士穿著的書籍。那漫山遍野的士兵,根本不可能是朝廷的兵馬。”


    關於這點鄭規心中疑惑,生怕是朝廷暗中的部署,不好與他們言語。這就道:“你並不知道四個州府究竟發生了什麽?”


    “去年我買通了給山上士兵運送補給的菜販子,跟著爬上來玉環山最高的山峰,也就是那時,我看見了熊熊大火,那燒不完,綿延數十裏的大火!”


    似乎迴想了那日的場景,他終究還是沒有忍住眼淚:“周高才是洪州的考生,那場大火,燒了洪州的糧倉,燒毀了大半座洪州城。他告訴我,洪州已經無人。大火之下,不知為何,有人命令炸了蓬萊湖的隘口,他這才抱著浮木逃生!”


    “炸開蓬萊湖?”一直以來,水遷臣與常相守都以為是大雨所致。如此一來,他倆是糊塗了,可鄭規卻越來越清明。


    “其餘三州也是如此?”鄭規輕輕問道。


    “四個州府皆圍繞蓬萊湖,加之蓬萊湖的地理位置本身就高於四州,尤其饒州成了傾瀉的……”他說著便已經無法啟齒。


    努力調整著這才道:“我想著入京趕考,可在出江南道的時候,才知道,每日都有學子死在屠刀之下。也是那時候我才通過他人知道,四個州府早已被當地官員腐蝕幹淨,他們上瞞下行,年年搜刮的稅銀一年比一年多,可上報的一年比一年少,直到去年,明明沒有下雨,卻謊報雷雨連天數月。也是那時我才知道,早在承天二十三年,四州已經再無學子入京參加會試。”


    吳師賢說著對鄭規連連叩首,哭的比任何時候都要悲壯:“鳳凰坡千人闖關,我還未敵就被人踩在腳下!再醒來,漫山遍野的屍身,我趁人不備躲入一雨水衝刷的山溝之中,大火連連燒了三日我才敢出來。”


    水遷臣與常相守瞧著想要說些什麽,可關於他的經曆,他們光憑著想象根本無法想象出來。


    隻見吳師賢趴在地上哀嚎道:“我知道我已在劫難逃,求求這位大人,四個州府整整四個州府,能救一個是一個!”


    鄭規瞧著他們三人,當即自袖中抽出他們的試卷:“感謝呂大人臨危受命,你們趕緊改了你們的卷子,隨我一道入宮。”


    勤政殿前,鄭規最後一次吩咐:“水公子、常公子,該你們說實話的時候一定要說。這可關乎一個人的命!”路上因為吳師賢之事將其震驚的將正事兒忘了,他趕忙吩咐道。


    正準備細說,就見杜毅急急而來:“聖上一會兒該吃藥了,大人長話短說!”


    聽著杜毅的言語,鄭規看著手中捧著的試卷開始沉思。眼見著杜毅離開,他一把抓住杜毅:“公公,今年主動放棄殿試的頭三人,已經來了,這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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