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大草原上,有一個人人都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擁有的地方。那是那河,栗末水和黑水等幾條大河衝積出來的平原,一片厚實而富饒的黑土地。傳說隻要一隻腳踏在那肥沃的黑土上麵,漫溢的油水就會從你的腳側仿佛泉水般湧將出來。傳說農人隻要將種子撒在這片土地上,不必鋤草施肥澆水,這一年的秋天,你就會有吃也吃不完的糧食。而在栗末水和那河水的下遊,更有一片堪稱東北第一富庶的平原,這裏出產天下聞名的響水稻,供應著東北最龐大的牛場,也養活了大草原上最勤勞的民族--栗末族人。他們在這個群雄環伺危機四伏的塞外,憑借著自己的雙手開辟了廣闊的耕地和農場。他們的糧食裝滿了穀倉,他們的牛羊布滿了白山黑水所有的草場。他們甚至可以用自己出產的響水稻和高麗人換取珍貴的高麗人參和各種名貴珠寶,和大唐人換取兵器,盔甲,和鐵勒人換取駿馬。他們忍受著黑水靺鞨,契丹和突厥的壓迫,為大草原各族提供著寶貴的糧食和牛羊,當各族武士在麵前揚鞭而過的時候,他們會謙卑地低下頭顱,向他們鞠躬行禮。


    但是,他們的骨子裏卻有一種別人無法理解的高傲,他們根本看不起那些在大草原上依靠放牧而生的諸族。一代又一代的栗末人都有一個夢想,希望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在一馬平川的平原上建立起自己的城市和國家。他們夢想著有一天能夠擁有像中原漢人一樣繁華的城市,還有高高站在宮城之上,傲視著塞外諸族的王。


    隨著大唐王朝的崛起,這個夢想似乎離他們越來越近了。漢人一天天的強大,令草原諸族惶惶不可終日,本來耀武揚威的各族武士們現在開始滿懷心事,憂心忡忡。而栗末族人卻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和令大草原為之震顫的大唐帝國結成了唇齒相關的兄弟之邦。幾年來,大唐的兵刃,盔甲和能工巧匠源源不絕地湧入了渤海地區。栗末水畔,一個恢宏而偉大的城市正在緊鑼密鼓的興建。首先矗立起來的,就是那似乎永遠無法攀援而上的高高的城牆。栗末族人已經組織了起來,成立了一隻隻盔明甲亮的軍團。當身著華麗堂皇甲胄的士兵在這四麵高聳的城牆上巡邏的時候,每一個栗末族人都感到揚眉吐氣。每一個人都夢想著有一天,他們隻有四五歲大的國王大柞榮可以披著一身帝服,站在尚未興建的皇城之上,宣布渤海國成立,宣布渤海的栗末人不必再忍受大草原諸族的欺壓,可以抬頭挺胸的做人。


    正當所有栗末人都沉浸在美夢之中,不可自拔的時候,遠遠的地平線上緩緩出現來了一支龐大而驍勇的騎兵部隊。高高的白穗狼頭旗遮天蔽日,仿佛從西方綿延而來的鉛色雲海。馬蹄聲仿佛滾動的春雷,又仿佛從碧空倒瀉而來的瀑布,那數也數不盡的兵馬宛若初生的海潮,卷動著灰暗而猙獰的浪花,從天邊唿嘯而來。


    「突厥狼兵來啦!」在田地裏耕作的栗末人驚慌失措地叫喊著,拋下手中的農具,朝著栗末水畔那尚未建成的栗末人城跑去,那裏有可以給他們安全感的城牆。在城牆上巡邏的栗末士兵飛快地奔向自己守城的崗位。未經長期訓練的士兵陷入了無止無休的混亂之中,軍官們高聲地唿喊著自己的戰士,但是恐慌令人們向自己直覺中最安全的地方不斷奔跑,他們根本無法應戰。


    「快關城門!」幾個將領一起扯開嗓子發著命令。數十個栗末士兵強忍著顫栗,操縱著城門機械,準備關城。


    「你們看,這就是那些想要自立為國的蠢材。」**厥第一勇士曼陀高踞於駿馬之上,揚鞭指著在他的大軍麵前狼奔鼠竄的栗末人,傲然笑道。


    跟在他身後的數十位突厥將領一起揚聲大笑起來。


    「看他們那張皇失措的樣子,還沒有接戰就已經亂作一團。」鐵騎飛羽隊左先鋒將摩蘇冷笑道。摩蘇是曼陀手下的愛將,不但槍法如神,而且和他一樣嗜殺成性,他的騎隊依靠殺戮和奸淫始終保持著高昂的士氣,渴望戰鬥就好像野獸渴望鮮血。


    「三王子,請讓我率隊從正門殺入,從後門殺出,以示我突厥騎士的雄姿。」鐵騎飛羽隊右先鋒將羅樸罕沉聲道。


    猛將羅樸罕一向被人們稱為錐子,他的鐵騎突擊乃是所有敵人最深沉的夢魘。曼陀的鐵騎飛羽隊之所以名震天下,一大部分名聲乃是錐子羅樸罕舍死忘生的廝殺博迴來的。和大唐騎兵的交鋒之中,無論是正麵戰場上的硬碰,還是突圍戰時候的且戰且退,羅樸罕的騎隊從來沒有被敵人的騎兵衝散過,哪怕是麵對天策府最精銳的黑甲秦王衛隊。


    「你去?」曼陀看了看周圍躍躍欲試的將領,笑道,「豈非是用馬刀來屠狗,用鋼槍來烤肉。」眾將領立刻又陷入了一陣狂野而粗魯的笑聲之中。


    羅樸罕躬身道:「三王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句話又引來一陣大笑,曼陀環視諸人,道:「我倒忘了,羅樸罕從來不聽笑話。好,我們突厥就應該有這種戰士。永遠不自滿,永遠不輕敵,哪怕殺一隻老鼠,也要奮盡全力。右先鋒將聽令!」


    「是!」羅樸罕洪聲道。


    「我命令你率一百勇士從栗末人城正門殺入,後門殺出,繞城半周而迴,若是少了一人,提頭來見。」曼陀高聲道。


    「得令!」羅樸罕的眼中冒出一陣猙獰的血色,用洪亮的嗓音應道。


    他保持鞠躬的姿勢策馬退了幾步,突然幹淨利落地調轉馬頭,隨手指著一個百人隊,道:「你們跟我來。」


    帶隊的百夫長一聲令下,一百個士兵立刻飛快地催馬聚攏在羅樸罕周圍。「你叫什麽名字?」羅樸罕迴過頭,瞪視著百夫長問道。


    「羅將軍,我叫達虎。」百夫長一陣興奮,用自己最響亮的聲音迴答道。


    「好,達虎,跟著我,今天以後,如果你還活著,你就會是千夫長。」羅樸罕沉聲道。


    「誓死追隨羅將軍。」達虎激動地說。


    「我們走!」羅樸罕一聲令下,這一百個突厥勇士,宛若一百隻出欄的猛虎,兇神惡煞地朝著栗末人城飛撲而來。


    栗末人城的四周,已經挖掘了一條頗具規模的護城河,城的四麵十門各設有一座吊橋。當突厥百人隊風馳電掣地衝殺過來的時候,正門的吊橋正在緩緩地拉起。「給我上!」羅樸罕一聲怒喝,和達虎並肩催馬,加速衝向護城河。當吊橋懸在半空中的時候,這兩個塞外著名的控馬高手已經來到河邊,他們同時長身而起,用一種特有的姿勢站立在馬背之上,一對長刀同時一閃,劃出兩道耀目的白虹。這兩刀之威竟然將拉動吊橋的兩條鐵索同時斬斷。失去憑借的沉重吊橋頹然落在河岸之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與此同時,羅樸罕和達虎同時坐迴馬背,一攬韁繩,兩匹馬一匹向左,一匹向右,各劃了一個優美的弧線,迴到百人隊的隊尾。這個時候,百人隊的前鋒已經躍過吊橋,跨過護城河,射殺了想要關門的數十個士兵,勢如破竹地衝入栗末人城。


    「好!」遠遠觀望的突厥大軍爆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唿聲。


    曼陀興奮地催動戰馬,來到陣前,揚聲道:「兒郎們,給點響動讓他們聽聽。」


    那些狂熱興奮到極點的士兵紛紛抽出戰刀,一起揚聲吼道:「神狼佑我,突厥必勝!」十數萬人的唿喊此起彼落,宛若驚濤拍岸,滾雷落地,震耳欲聾,令天地為之色變,萬物為之低頭。


    目瞪口呆地站在城牆上的栗末士兵張口結舌地看著麵前氣勢高漲,如狼似虎的突厥騎隊,從心底裏湧起一股無法與之對抗的無力感,很多人腿軟足麻,軟軟地跪倒在地,任憑同伴怎麽拉扯,都不肯起身。


    衝入城內的突厥百人隊在羅樸罕和達虎的率領下,沿著橫貫整個栗末人城的小朱雀大街浴血衝殺。重新迴到前鋒的羅樸罕和達虎,並肩催馬,長刀宛若閃電雷霆,逢人便殺,見人就砍。數十個倉皇抵抗的栗末武士在他們馬前慘唿著東倒西歪,屍橫就地。跟在後麵的突厥戰士姿勢優雅地從馬上側俯下身子,長刀揮灑如意地掠過街道上倉皇奔跑的士兵和百姓的脖頸和腰身。頭顱和鮮血在半空中肆意地飛揚潑濺,小朱雀大街被渤海國人的鮮血染成了血紅色。


    數百息之內,羅樸罕和達虎已經來到小朱雀大街連接的另一座城門麵前。守衛這座門的士兵正在奮力將城門關閉。


    「弓箭!」羅樸罕收起長刀,彎弓搭箭,連珠三箭,射死了三個關門的栗末士兵。緊接著,一片箭雨兇猛而殘忍地灑落在城門之前,正在關門的數十個栗末士兵橫屍在地,渾身插滿了白羽雕翎箭。


    就在這時,羅樸罕一偏頭,閃開一隻射向他鐵羽箭,冷喝道:「射上頭。」數十個突厥戰士整齊地抬起弓,向著城牆之上射出一蓬箭雨,隨著十數聲慘叫,栗末士兵的屍體宛若雹子一般墜落下來。


    「當啷」兩聲巨響,門前吊橋的鐵索再次被斷為兩截,那威風煞氣一時無量的突厥百人隊,踏著栗末人修造的吊橋,仿佛一陣旋風一般衝過護城河,沿著栗末人城繞了一個大圈,迴到了自己的陣中。


    「好!羅樸罕好樣的!」遠觀突厥百人隊揚威栗末族的突厥大軍再次爆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唿聲。


    「突厥人圍城了!」一名渤海國將領驚慌地跑到栗末人城的代皇宮之內,向當今渤海國權為最高的人物--渤海國宰相穆素和渤海國太後稟告。


    正在逗弄大柞榮玩耍的太後大驚失色,起身道:「突厥人竟然如此大膽,難道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和大唐結為兄弟之邦?」


    「他們知道!」穆素神色嚴肅地站起身,將手背到身後,「他們這是在向大唐帝國示威,想要試探一下大唐的反應,也想要趁機殺雞駭猴,重新向大草原證明,他們才是塞上的霸主。」


    「我們該怎麽辦?」太後驚慌地問道。


    「我們的士兵集結了麽?」穆素沉聲問道。


    「沒有,突厥人的一個百人隊在我們集結的時候,從南門殺入,北門殺出,橫穿了整個小朱雀大街,殺死殺傷數百人。現在士兵們士氣低落,人心渙散,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那位將領低頭道。


    「那便如何是好?」太後幾乎要昏倒在地上。


    「太後無需驚慌,我出去看看便知分曉。」穆素沉著地說,並向那個將領輕輕一點頭。那位將領立刻在頭前帶路,兩人快步走出了代皇宮。


    看著栗末人城城牆之上的士兵們漸漸地從混亂中擺脫出來,重新排成了整齊的陣型,扼守著各個要隘,曼陀失笑道:「栗末人似乎還沒有玩夠。」


    「攻城吧,三王子!」摩蘇獰惡地說,「讓我們進去屠城三日,看看栗末人的心膽是否是鐵做的。」


    「放心,摩蘇,如果真的屠城,我第一個讓你上,不過這一次就先讓別的兄弟去玩玩。」曼陀滿不在乎地說,「那對兒老鷹呢?」


    就在這時,兩匹駿馬從陣中飛奔而出,來到曼陀馬前,馬上的健兒齊聲道:「金雕戰雄,銀雕戰洪請命出戰。」


    來人正是鐵騎飛羽隊著名的騎射隊兩位頭領,一身弓箭功夫即使是在強手雲集的大草原上也是數一數二的,乃是**厥的箭神鐵鐮兄弟唯一開口稱道的弓馬高手。金雕戰雄使一張金雕弓,愛使金羽箭,而銀雕戰洪使銀雕弓,好使銀羽箭,這一對兄弟並肩作戰多年,互相之間的默契可以說是當世無雙。


    「好,讓我們看看你們射人的功夫是否比得上你們射雕的功夫。」曼陀信手一揮,奮然道,「你們由吊橋進入護城河,一個從左,一個從右,繞城一周,然後原路返迴。如果射不到兩百,不必活著迴來見我。」


    「得令!」戰雄,戰洪雙雙策馬後退數步,扭轉馬頭迴到本陣。


    「金羽隊跟我來!」戰雄揚聲高喝道。


    「銀羽隊跟著我。」戰洪也不甘示弱,大聲唿喝。


    聽到這兄弟二人招牌般的唿吼,突厥大軍再次爆發出一陣炸雷般的喝彩聲。金羽銀羽隊是鐵騎飛羽隊著名的騎射隊,在大草原上聲威赫赫,就算是鐵勒人的騎射隊,聽到他們的名字也要落荒而逃。


    眨眼間,兩隻騎兵隊已經掛動著旋風,衝過了護城河,來到了栗末人城的城牆之下。這兩隻騎兵一隻隊伍一色的黃色戰袍,戰盔上高插金羽翎,另一隊清一色的素白戰袍,戰盔上高插銀羽翎。


    這兩隻騎兵剛一到城門前立刻分為兩路,沿著兩邊的城牆飛速奔跑,宛若一條黃龍,一條白龍纏繞著栗末人城。


    「他們要幹什麽?」不知深淺的栗末士兵戰戰兢兢地俯頭望去,映入他們眼簾的是滿天刮動風聲飛到眼前的鐵羽箭。


    「小心!」一個栗末武官剛要開聲提醒,一支金羽箭已經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喉嚨。在城牆的另一側,十數個栗末士兵米袋一般從高聳的城牆下直挺挺地摔下來。


    「大家高舉盾牌,護住上身,弓箭手,放箭!」站在城牆上指揮的丞相穆素連聲喝道。


    一排又一排的弓箭手俯身放箭,散亂無章的箭雨從城牆上撒落下來。金羽隊和銀羽隊的士兵熟練地縮頸藏頭,藏到馬腹之下,彎弓射箭,從無間斷。那些俯身放箭的栗末戰士一個個被滿天的鐵羽箭洞穿咽喉,無助地墜到地上。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金雕戰雄戰意高昂,眼看射夠兩個就可以立功,他突然長身而起,在馬上翻了一個跟頭,身子竄起老高,一箭射向正在指揮作戰的丞相穆素。


    「大人小心!」一個眼尖的武官飛身擋在穆素的身前,被一箭穿胸而過。


    「兩百一十三!」銀雕戰洪一箭射死了守衛南門的栗末首領,翻身落迴馬上,兄弟兩個重新在南門匯合,揚聲長笑,各自率領著自己的騎射隊,奔迴突厥大軍的本陣。


    在他們身後,是幾百個無聲無息的栗末戰士的屍體,他們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中箭的。


    「這就是......橫行大漠的突厥大軍。」穆素目瞪口呆地看著城牆下數百名栗末人的死屍,心中一陣愴然,「我們仍然需要時間,也許十年,也許五十年,但不是現在。我們的戰士根本無法和他們作戰。」


    當突厥戰士們喧天的叫好聲漸漸平息之後,曼陀對身後的將領們道:「現在離末人的王一定很有興趣和我們談一談。」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栗末人城的四門大開,一個使者揮舞著白色的降旗催馬而來。


    那些氣宇軒昂的突厥將領們臉上,同時露出了嘲弄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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