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在渭水邊上的一處叢林中歇腳的眾豪傑,各自點起了篝火取暖。彭無望仍然按照自己一直以來的風格烘烤加料鹵製的烤肉。這一次沒有人來分享他的廚藝,同行的世家子弟和各派高手雖然在白天和他聊得暢快,但是此時此刻卻格外謹慎小心,每個人都隻食用自備的食物,並且用盡心力抵製著從彭無望的篝火中飄來的陣陣令人發狂的香味。


    "喂,遠洪兄,你看了很久了,不想吃一點兒?"彭無望小心地捧著自己精心烹製的烤肉來到慕容遠洪的身邊。


    "不了不了,我已經有幹糧了,彭大俠自用吧。"慕容遠洪的臉上露出尷尬的神情,向後縮了縮。


    "怎麽了,突然間這麽見外?"彭無望撓了撓頭,又看了看一旁的喬景烈和梅建平。隻見這兩個白天和他言談甚歡的青年子弟膽怯地看著麵沉似水的長輩們,也忙不迭地搖著頭。彭無望失望地歎了口氣,看了看那些對他目含冷意的世家長輩和門派首腦,心中一陣煩悶。


    "大唐的武林若由他們領袖,真的好生沉悶無聊。"彭無望暗想,他默然走迴自己點起的篝火旁邊,頹然坐倒。


    "怎麽,沒人吃你的烤肉?"正在吃得不亦樂乎的李讀看他悶悶不樂地迴來,笑著問道。


    "嘿,他們怕我在肉裏下毒,把我看成什麽人了?"彭無望不悅地說。


    "你小子也不笨,看得出這點兒道理。跟你說,他們可不像你那麽逍遙自在。這些人哪,一個個都覬覦戰神天兵,心裏麵都在琢磨著有朝一日可以一統江湖,把所有武林人士踩在腳底下。你說,天天想著這個的人,對你能不防著點兒麽?"李讀道。


    "笑話,闖蕩江湖,圖的就是個逍遙自在,如果身在江湖還這麽想不開,幹脆去做皇帝好了。"彭無望怒道。


    "哈哈,平常人有平常人的野心,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野心,就算是成了仙,也要爭一個玉皇大帝來做。野心就是這麽個無處不在的妖怪。"李讀笑道。


    "無望受教了。"彭無望頹然歎了口氣,將手中的烤肉掰成兩半,把較大的一半遞給李讀。


    "不吃,不吃,我已經很發福了,再吃就成冬瓜了,哈哈。"李讀今夜興致很高。


    "嘿!"彭無望猛地站起身。


    "彭小兄,你到哪裏去?"李讀見狀忙問。


    "我出去走走,透透氣。"彭無望用了吸了口氣,轉身向著林邊的水塘走去。李讀發現他走的時候,手裏還不自覺地攥著那兩塊無人問津的烤肉,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夜色中的水塘邊,燃燒著兩堆火焰高聳的篝火,將本來寒氣徹骨的水塘熏染得有些暖意。天邊的雲朵在長風中緩緩散去,宛如雲中仙子臨風而去時的瀟湘長袖。月華淡淡灑在水塘上,映得人滿眼是流動如神,若即若離的銀光。


    彭無望發現在兩堆篝火正中,幾根竹枝搭起了一片青色的帷幕,月光照射在帷幕之中,映出一個曲線玲瓏的身影。在他的耳中迴響著朦朧的水聲。


    "什麽人!"耳畔響起了酷烈的疾風,一柄镔鐵點剛槍直刺他的頸項。彭無望猛地一探頭,任由鋼槍從自己的後頸以厘毫之差貼肉而過,雙手上抬想要搭住槍身,這樣,他再一個旋身,槍就被他這一招羅漢擔山徒手奪了過去。


    使槍者也非等閑之輩,吐一口氣,長槍化為一道黑光,穿過彭無望的雙臂,電射而出,身子一個高躍,從彭無望頭頂飛了過去,身子一繃,如身化箭矢,一個刹那之間趕上長槍。隻見他單手握住長槍,看似隨意的一甩,槍刃宛如走線銀錘,倒射而迴,槍頭連晃,化身無數,將彭無望的全身要害全部籠罩。"好槍法!"彭無望忍不住驚歎一聲,抖手將雙手仍然緊握的烤肉高高丟上天,拔出身上從虎丘鐵匠鋪順手買來的兩把還算合眼的長刀,霧成一片宛如銀色瀑布般的刀幕,宛如鐵桶般護住他的全身各處。


    二人的刀槍隻一個接觸,就如金石相擊,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大響。那使槍的一聲痛快的大喝,長槍一頓,宛如尋找戰機的毒蛇,高高昂起頭來,接著當胸刺來。那快如雷電的槍勢令沿著直線刺來的槍身似乎有一種詭異扭曲,仿佛在熊熊烈火中就要被燒熔了的一根鐵條。彭無望感到整個人都似乎掉到了一個燃燒著的原野之中,四麵八方的火焰轉瞬間就要把自己燒化。他竟然無法正麵截住這氣勢沛然的一槍,隻能高高躍起,讓這一槍從自己腳下渡過。


    這個使槍者竟能夠在如此氣勢如虹之際收住槍勢,將槍頭猛地一抬,身子飛旋起來,點剛槍化為幾十個模糊不清的槍影,向上撩去。彭無望也不招架,左手一刀猛砍在身後的樹上,身子又拔高了數尺,一個鷂子翻身,躲開了長槍撩擊,雙腿在高聳樹木的枝椏上一借力,整個人有如橫空燕子,飛掠而來,雙刀同使"青翼橫空",雪亮的刀光宛如兩把銀鎖,將使槍者困在方寸之地。使槍者一聲斷喝,長槍杵地,而身子卻如迎風紙鳶,扶搖而上,雙腿橫踢彭無望。彭無望雙刀沒有抓住使槍者,叮當兩刀砍在槍杆上,身子橫了過來,雙腿迎上使槍者的雙腿,二人就在空中雙腿相擊,連換了十幾招,誰也奈何不了誰。


    就在此時,一個宛如振翅雄鷹一般的身影飛躍而來,一把雪亮的五尺長刀,拖著銀晃晃的耀眼光芒,宛如一條滾動的銀龍,向著彭無望的頂門撲來。彭無望感到渾身上下被一股充沛天地而森寒徹骨的刀勢死死鎖住,仿佛被捆了七八十道枷鎖,手足麻木,竟不能自由活動。他心中一凜,隨即臉上露出一絲勇豪的笑意,意示激賞,他猛然間斷喝一聲,宛如一聲將長空震碎的霹靂,四周的氣流都被這一聲怒吼而震動翻騰。緊緊鎖住他的刀勢微微一鬆,令他可以閃電般迴刀,雙刀十字橫門高高架起了那力可劈山斷嶽的迎頭一刀。


    "彭無望!"那個使刀者就著刀刃上映射的月光看清楚了敵手的麵容,連忙向後一躍,和使槍者並肩而立。


    在這個時候,那高高拋起的烤肉才姍姍落下,被使槍者使刀者分別接住。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掌聲:"精彩!"風華秀美的錦繡公主,身著青羅衣,肩披白紗氅,宛如月下的仙子,披著一塘明豔的月光迤邐而來。


    彭無望看到她未帶青巾的麵容,心中一顫,臉上露出由衷的笑容:"阿錦,無望不知道妳在這裏,過於唐突了。"


    "喂喂!"一旁的可戰可有些真的急了,"你這個蠻......不是,這個臭小子,居然敢如此稱唿我家主公。"肅立在一旁的跋山河也微微皺了皺眉頭。


    "可戰,不要胡鬧。這是我要他這麽叫的,不關你的事。"錦繡公主秀眉微蹙,臉上微微一熱。"可是......"可戰一臉的不平,但是也不再說話,鼓起腮幫子站在一邊。跋山河的臉上露出一絲焦慮。


    彭無望呆呆地看著錦繡公主,似乎根本沒聽見可戰在說什麽。"你在這裏所為何事?"看著他愣愣的麵容,錦繡公主心中忽然有一絲隱約的甜意。


    "哦,"這個時候才有些迴過神來的彭無望自嘲地笑了笑,撓了撓頭,道,"我很煩,到這裏來透透氣。沒想到妳在這裏......"說著,他臉色一紅。


    錦繡公主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彭無望忽然想起什麽,連忙說:"哦,對了,我帶來了兩塊自製的烤肉,不如妳來嚐嚐。"


    "莊主,這烤肉來路不明,不可。"一旁的可戰忙說。


    "算啦算啦,你們吃吧,下去。"錦繡公主有些不耐煩地說。


    可戰狠狠瞪了彭無望一眼,用力咬了一口烤肉,微微一怔,然後和未曾再發一言的跋山河轉身離開。


    看著他們漸漸走遠,錦繡公主長長疏了口氣,輕聲道:"總算清靜了。"


    "妳的手下對妳真是忠心耿耿。"彭無望衷心道。


    "就是不夠機靈,和你一樣傻頭傻腦的。"錦繡公主笑了起來。彭無望摸了摸頭,苦笑了一聲。


    "我們到那邊坐坐,這一路上,倒真有些悶了,和你聊聊也好。"錦繡公主微微一笑。彭無望受寵若驚地點了點頭,道:"那敢情好。"這一句又引來了身邊麗人的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二人坐在河塘畔的沙丘上,麵對著塘心掩映的天邊明月的倒影,一時之間都不知要說些什麽。


    半晌過後,錦繡公主才說:"無望,這一次蓮花山之旅恐怕艱險無比,不知道你有何打算?"


    彭無望想了想道:"有李讀先生在,我有十足信心。"


    錦繡公主心中暗歎,道:"你這麽信任李先生?"


    彭無望笑了笑,道:"我和他隻有幾麵之緣,但也知道他是說一不二之人。這一次去蓮花山探險,我和他是同赴險關,自然要互相絕對信任。"


    錦繡公主臉上一陣黯然,轉開話題:"明天就要到姚州附近。那裏曾經是李軌,薛舉和梁師都交相爭霸之地。如今李軌薛舉已沒,梁師都的朔方鐵騎卻仍然時有肆虐,而突厥精騎也時有出沒,仍然非常危險。"


    "這些人出現一個我就殺一個,總有一天,大唐的天下再沒有這些賊子的立足之地。"彭無望豪邁地說。


    "你很恨突厥人吧?"錦繡公主的眼角微微一跳,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說不清。"彭無望愣了愣,道。


    "說不清?"錦繡公主微微一愣,沒想到彭無望居然會這麽說。


    "是啊,其實突厥以前和漢人也做生意,我祖上保鏢也曾經去過突厥,那時候大家相安無事。不過後來不行了,隋朝被滅了,突厥人開始到我們這裏燒殺擄掠。那是突厥人的首腦想要滅了我們漢人的國。如果不是我們漢人自己不爭氣,這種事突厥人的可汗連想都不敢想。現在大唐國建立起來了,突厥人還在寇邊,那是怕了我們,想要弄垮我們。"彭無望邊想邊說,"那些將軍們喜歡說什麽來著,對,爭霸,他們想和我們爭霸。我想也不是每個突厥人都想打仗,他們是不得不打,不得不殺。與其說他們可恨,不如說他們可憐。"


    "可憐?"錦繡公主的心中一陣悲涼。


    "嗯。突厥不希望我大唐強大,我們漢人也不希望有個厲害的突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誰也不想膽戰心驚地活著。"彭無望伸了個懶腰。


    "是啊,誰想膽戰心驚地活著呢。"錦繡公主的眼中彌漫起一絲淒迷的水霧,"突厥會贏嗎?"


    "我也不知道,"彭無望歎了口氣,"突厥有突厥族的英雄,我們大唐也有大唐的豪傑,勝負也難說得很。"


    "是嗎?突厥也有英雄嗎?"錦繡公主的猶疑著問道。


    "我是不了解突厥人了,不過在洞庭湖的時候,我曾經和一個突厥老者接觸過。他是天魔的傳人,會紫煞掌。我本想和他一決勝負,但是他為了保住紫煞掌的秘密,一掌拍碎了自己的頭。其實他也不一定就輸,我贏了也不一定要殺他。可是他還是自殺了。後來我漸漸明白,他因為沒把握殺了我,也就是沒把握保住他身上武功的秘密,才自盡的。這種勇氣,我也自愧不如。如果突厥人多幾個這樣的好漢,嘿嘿。"彭無望悵然苦笑。


    錦繡公主怔怔地看著他,仿佛今天才了解到他這個人。彭無望看了她一眼,臉色一紅,忙道:"聽到我的話妳可能不以為然,其實任何強大的民族都應該有他們自己的英雄,否則,難道他們是憑空強大起來的不成。"


    "我沒有怪你說的不對,"錦繡公主發自內心地笑了笑,"隻是我沒想到你居然會這麽想。"


    "我隻是站在突厥人立場上想一想罷了,"彭無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們常年居住塞外苦寒之地,看到我們漢人的花花世界,哪有不心動的。戰爭,隻是早晚的事。"


    "噢,想不到你竟有如此獨特的見解,"錦繡公主微微一笑,"這麽來說,突厥入侵,倒是合情合理。"


    "這些事合不合理我可不知道。"彭無望搖了搖手,笑了起來,"不過大唐江山錦繡,如果想要,那就放馬過來。哈哈!"他意興湍飛地站起身,拔出手中的雙刀,迎風一舞,迴頭衝著錦繡公主露齒一笑。


    "放馬過來嗎?"錦繡公主心中五味雜陳,心弦隨著彭無望的話語莫名地顫抖不休,眼中彭無望持刀而立的身影漸漸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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