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無望端端正正地跪在洛佩賢的棺木之前,對著這位江南名士所遺留下來的唯一遺物--蕩邪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喃喃地小聲說:「洛前輩,小子彭無望這裏給你有禮了。我助陣來遲,沒有能夠看到你血戰青鳳堂主的颯爽英姿,實為平生憾事。你安心地走吧,我彭無望他日定要親手殺死青鳳堂主,為你報仇雪恨。」說完又磕了三個響頭,默然良久,才緩緩站起身,走到棺木近側,細細打量那柄江南名劍:蕩邪劍。紫竹劍鞘,四尺劍身,從劍鞘的寬度來看,劍寬不到三寸。劍柄烏黑細長,握手處密密地裹著絲布,用以吸收手上的汗水,劍托處有兩處凹起,利於握劍穩固,也避免了手掌和劍托的強烈碰撞。但是除了這些,無論是劍鞘還是劍柄都沒有任何其他浮華的修飾,相信在深藏在劍鞘中的劍刃上,也不會雕有任何圖案。「嘿,樸實無華,這才是真正的高手應該擁有的名劍。」彭無望衷心讚歎了起來,心中對洛佩賢的風采更加的向往。


    就在這時,靈堂的門外響起了一陣嘈雜的人聲。幾個人興高采烈地擁進房門。「師弟,你總算醒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嗬嗬。」紅天俠摸著胡子,大笑著走進靈堂。左連山和鄭擔山一起狂奔了過來,爭相擁抱彭無望,歡慶他順利邁過鬼門關。華不凡站在圈外,大笑著說:「三弟,我們一聽說你醒過來的消息就全都過來了。」


    「彭老弟,真有你的,連青鳳堂主都整不死你。」左連山大叫道。


    「喂,豈止啊,她還被我三弟打跑了呢。」鄭擔山得意洋洋地說,一服與有榮焉的樣子。看到幾個好友和師兄歡欣鼓舞的神色,彭無望心中一陣感動,朗聲道:「讓各位擔心了。」紅天俠一拍他的肩膀,道:「臭小子,又欠你一次人情,這可讓我怎麽還?」


    彭無望摸了摸頭,傻笑了一聲,道:「算了,先欠著吧。」


    鄭擔山神秘地一笑,攬住彭無望的肩膀道:「三弟,厲寒罡和嶽堂威也知道你醒過來了,不過他們卻躲出了去,要不要我把他們抓迴來見你。」


    「喂,」紅天俠一拍他的腦袋,道,「你這小輩,實在頑皮,這種事也想得出來。」


    鄭擔山伸了伸舌頭,躬身道:「前輩教訓的是。」


    彭無望有些奇怪,問道:「厲兄和嶽兄與我曾經在蜀山寨上共過生死,為什麽不願意見我呢?」


    紅天俠拍了拍他的肩膀,慨然歎息了一聲,說:「師弟,你闖蕩江湖時間不久,尚不知道世間難事,不是報仇,而是報恩。換了是我,也是要躲開你的。以免再次被你搭救,這些恩德積下來,真的會讓人寢食不安啊。」


    此話一出,眾人都沉默了下來,紛紛想起了心事。


    這時,華不凡忽然道:「各位,咱們在這裏嘈雜喧嘩,是對洛莊主的不敬,快快出來說話吧。」眾人這才醒悟,連忙簇擁著彭無望向門外走去。


    這時,一個雍容典雅的聲音傳來:「各位請留步。」眾人聞聲止步,轉頭一看。隻見靈堂正中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位白衣麻服的中年婦人。這個夫人相貌端莊秀麗,舉止文雅,給人一種高門貴婦的莊重感覺。


    「原來是洛夫人,」紅天俠連忙施禮,「剛才我等因為師弟的醒轉而太過興奮,攪擾了靈堂,請夫人恕罪。」


    洛夫人微微一笑,沉聲道:「各位千萬莫要拘束。先夫生前最愛放馬江湖的瀟灑豪邁,所以仁義堂內多聚四方豪傑。如今他雖然身故,但是心中喜好必不會改。這幾日為了他的喪事,仁義堂內清靜了許多,如此實非先夫所願。請各位放懷說笑,又或擺酒慶祝,讓夫君可以含笑離去。」


    眾人聽聞此話,心中一陣感佩,洛莊主的夫人能夠有如此胸襟,實在遠勝當今武林中無數自命灑脫的風流之輩。


    「既然如此,我等如再客氣,反倒不像江湖人了。」紅天俠攬須笑道。眾人紛紛稱是,氣氛轉眼間又熱鬧了起來。


    隻見洛夫人迴過頭召喚侍女,片刻之間,一個白衣少年在一名侍女的帶引下來到眾人麵前。大家都不知道這位高深莫測的洛夫人想要做些什麽,不由自主地閉口不言,屋內從剛才的熱鬧,轉眼又化為寧靜。


    「這位是否就是和青鳳堂主力戰不屈,最後將其擊退的彭無望彭公子。」洛夫人來到彭無望麵前,彬彬有禮地說。


    「公子那是不敢當。」彭無望忙說,「夫人叫我無望好了。」


    他看了看洛夫人的麻服,心中一緊,又道:「無望來遲一步,累得洛先生力戰而死,我心中十分慚愧。」


    洛夫人微微苦笑,道:「公子萬勿如此說話。此乃劫數使然,怨不得人的。先夫身為洛氏後人,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能和天下第一殺手力戰而亡,可謂死得其所。比之老死病榻之上的世間碌碌之輩,可是強勝得多了。」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喝彩,彭無望雙挑大指讚道:「夫人此話一出,已是我輩中人。可惜此間無酒,否則必要敬妳一杯。」


    鄭擔山在一旁道:「一杯怎夠,定要一壇才行。」


    左連山本來是草莽豪傑,幹的是打家劫舍,攔路搶劫的行當,如今耳聞目睹洛佩賢夫婦的迎風豪氣,迴想起自己一生的所為,竟然一陣慚愧。暗暗下定決心,重新做人,以後學洛佩賢等人行俠仗義,造福人間,這才不辜負自己到人世來走一遭。


    紅天俠等人也微笑點頭,對洛夫人十分欽佩。


    洛夫人迴頭將那個一直默默站在一邊的白衣少年領到麵前,對彭無望說:「彭公子,我和先夫成親十七年,隻得此一子,名鳴弦,今年十三歲,從小學得洛家劍法,資質還算中等。如今先夫已逝,無人教導於他。我左思右想,能夠將他教導成像先夫一樣風骨的人物,隻有彭公子你了。」


    「我?」彭無望大驚失色。眾人盡皆愕然。


    洛夫人點了點頭,道:「我已經打聽過彭公子的事跡。你出道不到兩年,但是所到之處,諸邪避易,群魔束手,義之所在,無所不至,這番英風俠骨,正是鳴弦應該學習的。」


    「可是我隻比他大不過十歲,況且我怎配......」彭無望不知所措地說。


    「不要推辭了。」洛夫人微笑道,「彭公子,你正是鳴弦最好的師父,如果你堅持拒絕,我隻好認為鳴弦的根骨氣質配不上做彭少俠的徒弟。」


    「哪裏,哪裏!」彭無望連忙說,「我隻是......不習慣忽然就......成了師父。而且我怕我教不好。」說到這裏,他的舌頭已經快要絞成一團了。


    這時,那個白衣少年猛地在彭無望麵前跪下,大聲道:「彭少俠,我願意拜你為師,學你做一個行俠天下的英雄。」說完抬起頭來,滿臉都是期盼的神色。


    紅天俠湊到彭無望身邊,道:「看他英華內斂,實在是個練武的好胚子,你不要我可要了。」彭無望連忙俯下身,將洛鳴弦攙扶起來,思索了片刻,道:「好,我就收你為徒吧。」他看了看洛夫人欣慰的眼神,又道:「但是,一天青鳳堂主不死,你我一天不得以師徒相稱。」


    眾人一起動容,洛夫人連忙將洛鳴弦叫過來,母子二人雙雙拜下,同聲道:「江南洛氏同感彭少俠大恩。」


    原來,彭無望說出這番話就意味著他下定決心要為江南仁義堂百餘條人命報仇雪恨。青鳳堂主多活一天,他就一天在江湖上抬不起頭來。這是江湖子弟所能立下的最沉重的誓言。


    「你醒了?好些麽?」紅思雪端了一盆熱水來到賈扁鵲的床邊,讓她洗一洗滿臉的汗水。


    「我好一些了。」賈扁鵲苦笑了一聲,「真是沒麵子,竟然被自己的病人嚇成這樣。」


    「這不怪妳,都怪義兄好得太快,做事又莽莽撞撞,把妳給嚇到了。」紅思雪含笑說道。


    賈扁鵲長長出了一口氣,道:「不是我少見多怪,彭兄弟的傷勢足夠讓普通人在床上熬八九天,這還要他能夠醒過來才行。我怎會料到他竟然可以這麽快醒過來,還健康活潑得到處亂跑。簡直像個妖怪一般。」


    紅思雪沉思著說:「這一定和那個洞庭湖鱔妖有關。」


    「什麽鱔妖?」賈扁鵲好奇地問。


    「是這樣的。」紅思雪也不隱瞞,將彭無望和自己為了年幫之事南下洞庭湖,後來遇到年幫夏壇的圍攻,彭無望為救自己落入湖中,無意中遇到千年鱔妖,咬幹牠的頸血而重生的過程簡略地向賈扁鵲描述了一遍,然後說道:「後來洞庭湖十數個漁村的百姓為了紀念義兄,給他建了往生詞,日日香火供奉。我想大哥能夠活下來,還能夠如此健康,一定是老天爺感念他殺死了鱔妖而施的恩惠。」說完一臉幸福的笑容。


    「是老天爺救了他?」賈扁鵲含笑望著她。紅思雪嚴肅地點了點頭。


    賈扁鵲笑著搖了搖頭,心裏暗想:「看紅思雪如此灑脫不羈,一談到彭無望就連鬼神都深信不疑。情愛一事,果真令人如此盲目。」


    「我想,那千年鱔妖一定是人稱血星的蛟類,聽說這種血星的鮮血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乃是刺激生機的無上聖藥。彭兄弟將牠的鮮血吸盡,身體無形之中已經擁有了象血星血一樣的活力,難怪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醒轉,還如此生龍活虎。」賈扁鵲終於找到了原因所在,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紅思雪恍然大悟。


    「他的鮮血可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啊。」賈扁鵲暗暗地想著,臉上不禁露出一絲詭異的神色。


    「彭無望人現在何處?」她忽然問道。


    紅思雪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他本來是跑去給洛莊主祭拜,但是後來不知何故,忽然收了洛莊主的公子為徒,這會兒無論大家如何勸說,他都不願意休息,非要讓洛公子演示洛家劍法,還言誓旦旦地說要把他培養成天下第一的劍客。現在他已經和洛公子過上招了,一時半會兒恐怕停不下來。」


    洛加莊院的練武場裏,彭無望和白衣少年洛鳴弦正在拳劍互拚。洛鳴弦雖然隻有十三歲,但是洛家劍法已經頗具火候,出如飛星,守如凝壁,招式沉穩之極,頗有大將之風。而彭無望來來去去,隻有少林羅漢拳裏的靈鷲聽經,苦海迴頭,蒼猿獻果,青龍出海,野馬分鬃,螳臂當車,黑鷹撲翅,上步擔山,起手單鞭,掛手橫盤,單臂流星等三十幾招,但是這些拳法交相施展,竟然僅憑著招式將洛鳴弦沉穩流暢的洛家劍法壓製得動彈不得。洛鳴弦最多不過十幾招手中的木劍必定被彭無望夾手奪過。


    「彭大哥,」因為青鳳堂主仍然在世,洛鳴弦隻能對彭無望如此稱唿,「你真厲害,僅用羅漢拳就能夠克製我洛家的劍法。交交我吧。」他手中的長劍再次被握在彭無望手中。


    「鳴弦,」彭無望挺了挺胸,作出一副師父的樣子,「我看你的劍法非常沉穩,但是靈動不足。為什麽呢?因為你隻顧記著招式是否正確完美,而忘記了克敵製勝,看。」


    說著他拿著木劍使出了洛鳴弦剛才曾經反複使出的一招「丹鳳朝陽」。「這一招是要攻擊敵人的胸膛,我看這一招的劍譜裏一定這麽告訴你:這招劍法是在危急的時候使出的救命劍法,應該直取胸膛,功敵中路,迫敵迴防,然後進步三招,取其性命。對不對?」彭無望搖頭晃腦地說。


    洛鳴弦大吃一驚,道:「彭大哥,你怎麽知道?」


    「當然啦,」彭無望得意地笑道,「我已經看你連使了三遍,每一次都是抖手一劍刺胸膛,然後連續三劍緊逼。」


    洛鳴弦用力點了點頭,眼中一幅敬佩的神色。


    「嗯,你把這一招練得太熟了,每次出劍的方位簡直一成不變,差不出一寸。不過你要記住,敵人不是木頭,難道站在那裏等著你刺死麽。當然,直取胸膛大多數時候是對的,因為胸膛麵積比較大,一擊而中可能性也最大。但是經驗豐富的對手一看你出手的方向,馬上可以估計出你的出劍走向而先一步防守。到時候你怎麽辦?」彭無望問道。


    「我還有三劍呢?」洛鳴弦連忙說。


    「就是因為你總有這個想法,所以我才能在這一招上把你的劍搶下來不下七次。」彭無望道,「看,如果你出劍的時候將劍尖稍微往下壓一點,像這樣。」他說著再次擺出丹鳳朝陽的架勢刺出一劍,這一劍依然刺向胸膛,但是劍到中途忽然鋒銳一斂,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向著中下路滑去。


    洛鳴弦看在眼裏,忽然渾身一熱,心髒噗嗵噗嗵跳個不停,失聲道:「彭大哥,這一劍太好了。」原來,彭無望這改進了的丹鳳朝陽,因為劍尖往下壓了少許,劍鋒將胸膛,小腹,下盤統統籠罩,著劍的麵積擴大了將近一倍。


    彭無望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忽然一抖手連刺三劍,功向中路,然後再出手三劍攻向下盤,接著忽然抖手數十劍宛如亂羽般四麵刺出。


    洛鳴弦看的百脈賁張,大聲叫好,搶著說:「我明白了,接下來的進手三劍因為前一劍的改變,攻擊範圍也擴大了,可以任意選擇合適的角度刺出,並不需要因循劍招,苦攻中路。」


    彭無望大喜過望,道:「太好了,你資質很高,很聰明,這個道理明白得比我當初還快,難得,難得。」


    洛鳴弦從他手中接過木劍,興奮地說:「彭大哥,我們再練幾招。」


    「好!」彭無望立刻拿拳作勢。忽然,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滿眼金星閃爍。他用力一搖頭,想要強自振作,但是一股酸軟無力的感覺狂湧了上來。他聽到洛鳴弦語帶哭音的連聲唿喚。但是他口幹舌燥,完全發不出一點聲音。接著,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沒關係,隻是他重傷初愈,又操勞過度,因而氣血不濟,我會接著給他施針療傷,這期間你們要讓他多休息,還有多製辦些大補之物為他補一補,不過三五日,應該會完好如初。」賈扁鵲目無表情地為彭無望作完了診斷後,朗聲說道。直到此時,圍在彭無望病榻周圍的眾人才鬆了一口氣。


    「鳴弦,看你把彭少俠累的。」洛夫人責備地說,「你難道不知道他剛剛重傷初愈麽?竟讓他如此操勞。」洛鳴弦紅著眼睛不說話,滿臉都是難過的表情。


    「不怪鳴弦,是三弟執意讓他演練劍法,我們拗不過他,隻好照辦。」華不凡和鄭擔山忙說。「鳴弦知錯了。」洛鳴弦大聲說,「我這就去買大補之物為彭大哥療傷。」說完飛跑了出去。


    洛夫人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欣慰地一笑。


    紅思雪愛憐地看著彭無望昏睡的樣子,心裏默默祝福他早早痊愈。而賈扁鵲在收拾藥囊的時候,偷偷瞥了彭無望一眼,眼中精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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