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彭無望頭一個爬下床,洗漱完畢,來到院子裏打了一趟少林羅漢拳,作完了吐納運功的早課,立刻去找彭無懼,華不凡和鄭擔山一幹人等。他們已經約好,結伴去找華不凡口中那個最熟悉青樓妓寨的高人,然後去尋訪司徒念情。


    剛剛走出跨院,卻看見身披月白文士衫的智仙子方夢菁,手搖折扇,對他含笑點頭。


    「喂,方姑娘,這麽巧?」彭無望喜出望外,連忙走到方夢菁的麵前。


    「彭大哥,好久不見,一向可好?」方夢菁輕合折扇,以男子的禮儀向他拱手作揖。


    「好好,方姑娘,這些日子,為了策劃對付青鳳堂的事,妳受累了。」彭無望連忙還禮,接著又熱心地說:「妳們什麽時候剿滅青鳳堂,如果用得到我的,我一定竭盡所能。」


    方夢菁深深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彭大哥,青鳳堂和我有殺父之仇,我和牠勢不兩立。彭大哥和青鳳堂雖然有些過節,但也都是小事,就不必插手了。」


    彭無望用力一擺手,道:「方姑娘客氣,當日青鳳堂在我眼前戕害方老前輩,我心裏發誓,一定要助妳鏟除青鳳堂,為令尊報仇,剿滅青鳳堂一事,我決不會袖手旁觀的。」


    方夢菁拱手道:「彭大哥雲天高義,小女子先行謝過,但是青鳳堂總舵神秘莫測,江湖中人無人知曉,非常棘手,令我們雖然徒有精英齊聚,卻無用武之地。」


    彭無望眉頭一挑,道:「不知道昨日我義妹給妳的紙條上,可有任何線索。」


    方夢菁奇怪地問:「什麽紙條?」


    彭無望大吃一驚,道:「什麽,妳不知道?難道義妹沒有告訴妳?」


    方夢菁迴想昨日情景,立刻了然於胸,微微一笑,道:「昨日我和雪妹相見恨晚,言談甚歡,想來她是一時忘記了。」


    彭無望以拳擊掌,長歎一聲,道:「義妹辦事一向穩重,這麽性命攸關的事怎會忘記,真是令人不解!」


    方夢菁神色一動,道:「彭大哥,可有什麽要事?」


    彭無望道:「那日我路過洞庭湖東北叢林,發現一個兄弟被青鳳堂追殺,我出手相救,但是晚了一步,那位兄弟傷重而亡,遞給我一張紙條,上書君山島三個字,我苦思多日,不得其解,想起方姑娘妳才華過人,必有驚人見解,所以兼程趕至此處。希望方姑娘有以教我。」


    方夢菁神色大變,臉色忽明忽暗,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


    彭無望看她這樣,忙問:「方姑娘,妳還好麽?」


    方夢菁半晌才迴過神來,猶豫著說:「我一時想不太明白,需要細細參詳。」


    「噢,希望姑娘盡快揭開疑團,」彭無望神色嚴肅地說,「那位兄弟被人利劍穿喉,本該立刻斃命,他掙紮著殘留下一線生機,待我趕至身邊,隻來得及遞給我紙條,再比劃著告訴我自己的姓名,就一命歸陰。他叫張放。」


    「張放,」方夢菁微微點了點頭,道,「原來是江湖上著名的蒲草飛張放。輕身功夫別有一功。」


    「這位張兄弟臨死之時,滿眼希冀,緊握著紙條,一臉的不舍,但是當我記下他的名字之時,他放心一笑,這才撒手歸西。我猜,這個紙條絕對非同小可,希望方姑娘成全張兄弟的心意。」彭無望說完,對方夢菁深深一揖。


    「彭大哥盡管放心。這一點,夢菁必會讓張兄弟含笑九泉。」方夢菁的眼中精光一閃。


    彭無望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忽然想起一事,笑了笑說:「方姑娘,關於天下第一錄之事,到底是誰竟然如此能耐,從妳手中竊得初稿?」


    方夢菁驚訝地素手一抬,道:「彭大哥如何得知此事?」


    彭無望苦笑一聲,道:「我剛到江都,就有數十個使刀江湖人物輪番上前和我邀戰,我苦戰數個時辰才把他們全部打退,後來發現他們誤把我這個廚道上的天下第一刀當成了天下第一刀法名家。嘿,現在江湖上流傳的天下第一錄殘缺不全,又是最新的排名,想來是什麽人從妳手中偷過來的。」


    方夢菁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神情,向彭無望深深一揖,道:「彭大哥對不起,都是我疏於防範,才令你受此連累,這裏夢菁謹向你賠罪。」


    「不礙事,」彭無望忙一擺手,「隻是此事可大可小,聽說不少人因為爭名而反目,須小心處理。」


    方夢菁的眼中透出一絲堅毅和決絕,她沉吟了一會兒,道:「我日後會廣告天下,這世上再也沒有天下第一錄了。」


    「方姑娘!」彭無望驚訝地問,「妳這是......?」


    「彭大哥,天下第一錄雖然評價公允,當世無雙,但是江湖紛爭,大半因此而起。當初方家先祖之所以首創天下第一錄,乃是為了振奮漢人武者尚武精神,令人發奮圖強,勤練武藝,抗擊胡虜,光複中原。如今天下太平,好武之風雖然有助於振興社稷,但是中原武林高手自相殘殺,自損實力,實令親者痛,仇者快,害多於利。這天下第一錄已經成了雞肋般的蠢物,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如早早割舍,求一個無牽無掛。」方夢菁深思著說。


    彭無望連連點頭,笑道:「方姑娘說的話我雖然不是全都明白,但是這個無牽無掛,我實在喜歡,既然如此,不如不寫了,省得麻煩。難怪方姑娘開始寫一些武功之外的雜家百藝,連我們作廚子的也有幸上榜。」


    方夢菁微微一笑:「爹爹以前癡迷於武功的鑽研,忽略了當今世上,還有很多和武功一樣多姿多彩的技藝。小妹隻是想將以前花在研究武功上所荒廢的時間多多用在其他更有意思的事情上。彭大哥廚藝,口碑廣布天下,青州以南,巴蜀以北,眾人皆讚,天下第一,當之無愧。」


    彭無望大感榮寵,笑得合不攏嘴,連稱:「豈敢豈敢。」臉上卻掩不住得意之色。


    方夢菁忽然問道:「彭大哥,你這是去哪裏?」


    彭無望笑道:「我去找華二哥和鄭大哥,還有我四弟,我們要去江都逛逛。」


    方夢菁眼珠一轉,笑道:「彭大哥,你還是別去找華兄和鄭兄了,他們今天早上對我說有事要辦,已經出去了。」


    彭無望大驚,道:「啊,他們都走了,沒他們引路,我可不行啊。」


    方夢菁笑了笑說:「怎麽?」


    彭無望看了看她,也不好意思和她說要去青樓尋訪司徒念情,告了聲罪,匆匆走了。


    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不見,方夢菁轉身疾走,第一時間闖到洛佩賢的書房,沉聲道:「洛叔叔,青鳳堂總舵在君山島,我們應該秘密召集武林七公子和各派精英商議對策。」


    洛佩賢大喜:「這下太好,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方夢菁又道:「洛叔叔,這次行動,我們需要瞞住彭氏兄弟和紅思雪。」


    洛佩賢奇道:「這又是為何?他們正是可觀的助力。」


    方夢菁沉默了一會兒,道:「彭兄多次救我脫困,身曆萬險,吃足了苦頭,這次我真的不忍心讓他再冒風險。」


    洛佩賢微笑了一下,道:「彭小兄若知有此事,必不會與妳幹休。」


    方夢菁苦笑著說:「能夠活著和我計較,總好過死後萬事皆休。」


    看著江都瘦西湖畔橋水交映,綠柳橫堤的風景,彭無懼隻感到心曠神怡,一身輕鬆。然而,在他身邊的彭無望則望著樓台相連,鶯歌燕舞,紙醉燈迷的煙花柳巷,頭昏腦脹,不知所措。


    「三哥,」看著彭無望愁眉苦臉的樣子,彭無懼笑道,「怎麽了?這江都城最出名的就是倚靠瘦西湖畔的八大名院,很多天下聞名的風流名妓都在這裏獻藝。青樓妓寨的規模更是全國首屈一指,豪商大賈都喜歡在這裏待上一待,更有很多風媒在這裏買賣消息,若要追查司徒念情的下落,這裏是最好的地方。」


    「嘿,都說要和華大哥他們一起來的,」彭無望東張西望,看著那些對人點頭哈腰的妓院夥計,和站在樓台之上,對路人搔首弄姿的青樓女子,大聲說,「這裏魚龍混雜,男人不像男人,女子不似女子。亭台樓閣,一棟接著一棟,眼睛看得都花了,還談什麽尋人。」


    「三哥,小弟我也算是個中能手,你跟著我,一定沒問題。」彭無懼興興頭頭地說,「咱們就從簪花樓開始,這簪花樓可了不起,當年二十四名妓陳家磚橋蕭鼓獻藝,隋煬帝......,哎呦!」隻見彭無望一隻手抓住彭無懼的衣領,一把把他提了起來:「臭小子,你幾時養成的惡習,竟然留戀煙花柳巷,浪費光陰,當初大哥二哥如何教你的?」


    「三哥,息怒,三哥息怒,我這些都是道聽途說,根本沒有親身經曆過。」彭無懼嚇得連聲說,「自從巴山以來,我一直用心練武,不信可問侯阿大!」


    彭無望這才神色一和,將他放下來:「四弟,那你又說什麽個中能手,還把這些妓院的典故說得頭頭是道。」


    彭無懼尷尬地笑了笑,說:「三哥,小弟本來想顯顯本事,所以隨口說出來誆你的。」


    「你這小子,」彭無望笑罵,「我還差點信以為真。」他長長出了口氣,左右看看,道:「看來你我兄弟都是一籌莫展,已經逛了這許多時辰,毫無進展。這樣吧,就從這個什麽花樓開始吧。」


    兩兄弟相視苦笑,剛要邁步入樓,忽然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從旁邊的市集上悠悠傳來:「喂,客官,可要看相摸骨,鐵嘴神算,直言無忌,靈驗如神。」


    「三哥,既然人力有時而窮,不如問問鬼神。」彭無懼忽然突發奇想。


    「也好,」彭無望想了想,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就試他一試。」


    兩個兄弟擠開人群,來到剛才出聲吆喝的卦攤麵前。卦攤的主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圓頭圓腦,唇薄嘴闊,雙眼精光閃爍,本來非常有神,但是因為生得太大了,所以隻給人一種水靈靈的感覺,完全沒有算卦者應有的神秘氣質。看著他的模樣,彭氏兄弟心中一緊,對他的信心立刻減了三分。


    一看到兩個人猶豫不決的樣子,卦攤主人連忙起身一抱拳,道:「兩位,在下乃是茅山卦術第二十七代傳人,一年前出山濟世,尤擅看相摸骨,精於卜算前程。看兩位英華內斂,氣蘊非凡,不知可願意來卜上一卦。」


    彭無望猶豫地看了四弟一眼,彭無懼往前努了努嘴,他隻好忐忑不安地來到卦攤前坐下,禮貌地拱了拱手,道:「大師你好,在下青州彭某,特來卜算一位故人後代的下落。」


    卦攤主人一擺手,道:「客官,在下隻精於看相摸骨,若是旁人,恐怕無能為力。」


    彭無望哦了一聲,就要站起身來。忽然,卦攤主人道:「且慢,客官,你麵相奇特,氣宇非凡,不如讓我看個清楚。」說完不由分說,抓住彭無望的左手。彭無望愣了一愣,也由得他去。


    卦攤主人將彭無望的左手按摸了良久,在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彭無望的眉宇之間,印堂上下,長歎一聲,道:「奇哉,奇哉。客官,看你印堂赤紅,雙頰色亮,嘴無騰蛇,鼻直口正,朗目如火,正是仁俠君子之相,前程雖有兇劫,但是隻要心懷坦蕩,未嚐不能安度。奇怪的是你骨有橫刺,前寬後窄,堅如鐵石,筋脈外連,乃是萬中無一的相思骨格,命中注定要讓數個姑娘為你相思入骨,魂牽夢係,傷心斷腸。骨相,麵相相衝相克,命運多變,委實難測,委實難測。」


    「放你的春秋大屁!」彭無望還來不及說話,一邊的彭無懼已經怒火中燒,用力一拍卦案,大喝道,「你這個家夥簡直胡說八道,我三哥乃是摯誠漢子,平生不二色,怎會讓女人傷心。看你樣子倒是老實,誰知是個騙人錢財的混混。」


    卦攤主人連忙說:「客官,我看相算命一向直言無忌,有多少就說多少,這位仁兄命格確實如此,又怎能怪我。」


    「你還嘴硬,」彭無懼怒道,「我三哥就是天下聞名的青州飛虎彭無望,你到河南道和巴蜀四川去打聽打聽,我三哥可是一個見色起意,始亂終棄之人。你如此妄言,還敢自稱神算。老子我拆了你的卦攤。」說完一腳踹向卦案。腳到中途,忽然頓了頓,因為彭無懼忽然想起來自己彭家門規裏欺行霸市,攪擾鄉裏乃是大過,輕則重杖四十,重則閉門思過三年,情節嚴重的還要逐出家門。他求助地看了看彭無望。隻見彭無望已經站起身來,滿臉紫紅,嚴肅地向他用力點了點頭。得到三哥的認可,彭無懼大喜,他大喝一聲,一個披掛腿自上而下砸在卦攤上,立刻將這個卦攤砸得粉碎。


    「哎呀,我的卦攤呀!」卦攤主人痛心疾首地撲上前,「你們不講理。」


    「什麽不講理,你學藝不精,騙人錢財,還要狡辯。看你那雙眼睛,水靈靈的,一看就不像個算卦的。」彭無懼道。


    「你怎能以貌取人?我眼睛是大了點,但是我在茅山苦學十載,已經盡得真傳,算卦之術,天下無雙,豈是你們這些青頭小子可以想見?」卦攤主人又氣又急,傲然道。


    「青頭小子,你能比我大幾歲,再要多言,我連你一起打。」彭無懼大怒。


    就在這時,彭無望一把上前拉住彭無懼,將一張飛錢遞到卦攤主人手中。


    「十兩黃金!」卦攤主人接過飛錢,眼睛睜得更大了,頗有破眶而出的趨勢。


    「足夠賠你的卦攤了吧?」彭無望沉聲道。


    「客官,你總算了解我卦術準確了吧。」卦攤主人立刻息了怒,收起飛錢,洋洋得意地說。


    「我呸,這錢賠了你的卦攤,剩下的留給你做些小生意,不要在這裏擺卦攤丟人現眼了。」彭無望大聲怒道,「若讓我看到你再擺卦攤行騙,我就見一次砸一次。」說完拉起彭無懼大踏步走出圍觀的人群,消失在人叢中。隻留下卦攤主人,圓睜雙眼,不知是該怒罵,還是該稱謝。


    再次迴到簪花樓前,彭氏兄弟麵麵相覷,都有手足無措之感。彭無懼道:「三哥,剛才你出手太也大方,那個江湖騙子如此不堪,何必給他這許多銀兩。」


    彭無望心神不屬地說:「嘿,尋找司徒念情一事實在渺茫,多散些銀兩出去,就當是為司徒伯伯積點陰德,希望天可憐見,能夠讓我們找到他的唯一骨血。」


    彭無懼也歎了口氣,道:「可惜可惜,司徒伯伯沒有兒子,司徒一家後繼無人了。」


    「話不能這麽說,」彭無望用力一拍四弟肩膀,「隻要找到司徒念情,我們把她接迴司徒伯伯家去,隻要有人肯入贅,司徒伯伯還是有後的。不過當務之急,還是盡快去找到司徒念情。」


    兩個人同時抬頭看了看簪花樓的牌匾,運了運氣,互望一眼,齊聲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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