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雖然定都洛陽,但長安作為西京,當時也有聖命下達要求修葺宮室。


    但畢竟隻是西京,大部分時間也隻是作為天子西巡的落腳地,故而也隻對未央宮和長樂宮做了重點修葺,建章宮明光宮等皆已殘破。


    至於後來,長安百姓看著天子被董卓挾來又被曹操請走,最終隻留下了愈發殘破的宮室。


    這皇叔倒也有趣,還定三秦之後入了長安,對民舍舊坊以及東西市的翻新複建不遺餘力,但唯獨跳過了這些皇家宮室,讓其依然保持了殘破的樣子。


    至於皇叔自己,則是尋了一座將軍府稍加修葺住了進去。


    如今張貼的告示,長安人也都能明白,這舊皇宮說的應當便是未央宮了。


    而這舊皇宮前,應當是未央宮南麵的西安門和安門兩個門前。


    於是不少人每日沒事兒便去這兩個門前看看,想要瞧瞧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好在皇叔也完全沒有要掩人耳目的意思,隨著臘月三十的臨近,一個高大的木架還真在未央宮南搭了起來。


    隻是讓長安人疑惑的是,這個架子雖然高大,但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麽神奇的地方。


    不過念在一年來皇叔的言出必行,長安百姓多半都願賣老劉家一個麵子,等到了臘月三十再看究竟有何神奇也不遲嘛。


    隻要沒下雪,便有百姓專程到此,拿兩個熱騰騰的皇叔饃,蹲在路邊看著那皇叔的軍士們在未央宮門前忙碌。


    或以大錘夯實路麵,然後往上鋪一層灰色泥漿撫平,隨後令軍士看守嚴禁踩踏。


    或是一群輕裝軍士上上下下,以圓木輔以木輻條,搭建出來一個木架出來。


    雖然都看不懂作什麽用,但如今已臨近過年,家中有新房,房中有藏糧,這等情況下長安百姓也完全不介意看看熱鬧。


    而近兩月長安街道上多起來的貨郎亦是聞風而至,於是未央宮南麵便有了奇奇怪怪的景色。


    直街寬闊,北麵臨近未央宮的一側充斥著忙碌的軍士,或整備道路或搭建木架或輸送物資。


    直街南麵,或叫賣賀卡門神或叫賣嬌耳豆花等吃食,間或還有達成交易的雙方互贈兩句吉祥話,非常熱鬧。


    做生意的貨郎們嗅覺都非常敏銳,隻用了一日的功夫便雲集於此,就此也讓衰敗已久的宮城直街重新繁華了起來。


    若非依然能看到北麵未央宮殘破的一角,一些長安百姓非得夢迴明章之治和永元之興不可。


    “姝妹,今日未央宮門前必有接踵摩肩之景,何不早去?”


    馬忠敲響了與他一起來長安求學的李姝的院門,打算約著少女一起早點去未央宮前好占個位置。


    很快院門應聲而開,隻不過門後並非是李姝秀麗的麵龐,而是一張板著臉的略有一些蒼老的麵龐。


    馬忠呆了一呆,旋即便手忙腳亂的作揖:


    “李公無恙,我…”


    話還沒說完,李老丈便已將馬忠上下打量了一下道:


    “我聽小娘說,汝大父已經將你改名馬忠?”


    馬忠小心的點點頭,然後便看到眼前人板著臉點點頭,側開身子道:


    “既已憑科舉脫穎而出得玄德公器重,當念汝之表字,切勿行差踏錯。”


    看到李老丈身後那對著他笑的李姝,馬忠心下微微鬆了一口氣,口稱必謹記在心。


    進了院門,馬忠也趕忙將來意說清楚,沒想到李姝從懷裏掏出一張票據出來晃了晃道:


    “我爹爹十日前到的長安,當晚便給我們定好了茶陵酒家二樓的位置。”


    茶陵酒家在洛陽相當有名,故而外地酒店也多借其名,如今長安城內也一樣,據馬忠所知這酒家位於未央宮南,是絕佳的觀賞位置。


    記得李姝此前也說過,稱其大兄在鑽研製糖上頗有天分,李公曾欲以家財助其長子開糖坊,如今看來或成了?


    李老丈拄著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看了馬忠一眼道:


    “告知汝大父,元正之後五日之內,我皆在此,若欲敘蜀中閑話便可自來。”


    馬忠一怔,隨後麵色大喜,這話語當中暗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當即便鄭重應了下來。


    李姝在一旁巧笑倩兮,美目亦盼兮。


    此時未央宮前直街上已煥然一新,水泥鋪就的新路麵避免了雪化泥水相踏,而且走起來也舒服不少。


    遊楚看著那軍士們將鬆柏枝往木架子上固定堆積,吸了吸鼻子道:


    “這便是鐵樹,那銀花呢?”


    張既抬頭看了看昏暗的天色,猜測道:“或等天黑便知。”


    說實話張既不太想湊這個熱鬧,但遊楚堅稱有個好去處將他強行拉出來。


    結果沒想到竟是尋了個宮牆裂縫,繞了兩圈之後爬上了殘破的宮牆,雖然風大但看著下麵直街上的熙熙攘攘,莫名的讓張既心情安定了少許。


    站在這裏遙望了一下未央宮對麵的五層高樓,張既有點好奇:


    “這茶陵酒家倒是宏偉,不知是何巨賈?不怕步了那蒲阪徐英的後塵?”


    遊楚張了張嘴不知要怎麽迴答。


    就他所知,這茶陵酒家身後多半與玄德公脫不開幹係,因為這五層高樓的圖紙便是那諸葛軍師所出。


    此等能協助玄德公立此基業的神仙人物,豈是徐英這等在試卷上寫賄賂之言的蠢豬能比的?


    搖搖頭,遊楚瞧著下麵的盛景輕聲讚歎道:


    “這紙張,真乃異物也,若漢室振興複控西域,此物必能遠銷異國。”


    此刻已是日暮天光散盡,但下麵街道上掛滿了紙作燈籠,將這一方小天地映照如白晝。


    隨即,宮牆下已搭好的半人高的台子上,一個滿身披掛威武如天神的人,奮力將鼓槌砸到麵前的大鼓上。


    初響如雷霆萬鈞,隨後每一聲鼓聲中間間隔的時間也愈發短暫,很快鼓聲如疾風驟雨,令整個直街上徹底安靜了下來,所有人伸長了脖子緊緊盯著那裏。


    伴隨著越來越急的鼓聲,戴著各種鬼怪麵具的儺師開始登台,等到各方站定之後,鼓聲頓時停歇。


    那威武將軍將鼓槌一摔大吼:


    “侲子備,請逐疫——”


    儺師當中領頭的高大鬼麵壯漢以更加雄渾的聲音拉開了驅儺的序幕:


    “……甲作食歹兇,月弗胃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伯奇食夢!”


    長安百姓對驅儺戲有點陌生,但又不是那麽陌生。


    畢竟前漢時長安為京都,據說那時皇家亦會讓儺師們在宮城前驅儺,以示天恩。


    但自從光武皇帝後,京都改洛陽,驅儺的地點也就變成了洛陽,與長安再無緣。


    後來董卓倒是將天子給擄到了這裏,但彼時兵荒馬亂,天子無心祈福,百姓也無福消受,故而如今可謂是完全難以想象的迥異之景。


    還不待驅儺完畢,百姓中便有人輕泣,相顧淚眼。


    張既則是目瞪口呆,他覺得自己應當不會認錯,那擊鼓的必是錦馬超,雍州口音相當明顯。


    而這儺師頭領即使戴著麵具,他也能一眼認定,必是張翼德將軍!


    “若是無此亂時,三弟即便不從軍,也能當個好儺師。”


    茶陵酒家頂樓上,劉備抱著阿鬥如此評價道。


    此前顧慮甘夫人體弱以及戰事未定,故而劉備未讓家眷跟隨。


    但後來甘夫人來信稱經張仲景湯劑調理,身體已好轉許多,兼之長安安定,最終在十月時便遣人手將家眷接了過來。


    “益州卒得返,成都父老皆念三將軍恩情,若為儺師,益州百姓定當鼎力支持。”


    劉備扭頭,迎上了說這話的人的一汪秋水,他也不避,大大方方點頭道:


    “吳娘子這麽說,三弟若知必然歡喜。”


    吳氏女隨甘夫人和孫夫人一起北上來尋他,也算不上意外。


    或是定了關中令劉備心態發生改變,也或是阿鬥說了許多吳娘子親切待他的之事。


    益州時一味避讓的想法已經不複存在,劉備心底如今浮現的想法是:


    不知吳娘子的婚事她自己能做主否?


    但想到她說的話便讓劉備捎帶想起來夏侯淵,更是想起來了如今還滯留長安的張郃,心下一時間有點躊躇不知該如何應對。


    拉迴劉備注意力的是下巴上的痛楚,一低頭就看到阿鬥正在拽自己胡子:


    “爹爹說了,今日除夕不言公務。”


    劉備隻得一笑,出言保證必然遵從,阿鬥這才展顏一笑。


    不過腦內還是難以遏製的想到了久鎮荊州的二弟。


    希望明歲的除夕,三兄弟能齊聚一地,如那二鳳皇帝詩詞所說,共歡新故歲,迎送一宵中吧。


    盛大的驅儺儀式給長安帶來的是憶昔日強漢的感慨,而接下來的鐵樹銀花給長安百姓帶來的便是無盡的驚歎。


    壯漢赤裸登台,擊鐵水揚空,燦爛星火在鬆柏枝上迸射,將這座“樹台”妝點出奪目光彩。


    千花綻樹,星落如雨,紙燈琳琅布滿路。


    嗚嗚丫丫的絲竹之聲響了起來,這是劉備盡力尋找收集的樂器,孔明與龐統花費了一日尋會吹奏者,盡力編曲後在此時奏響。


    說不上有多好聽,但劉備聽著樓下百姓的讚歎,知曉對他們來說這已經夠了。


    敲打鐵水造鐵樹銀花的壯漢已經換了三波,但百姓們依然觀看的如癡如醉。


    最終還是一個將軍出來大聲宣布稱準備的鐵水已用完,百姓們方才依依不舍作罷。


    至此依然未完,不知何時方才唱儺戲的台子上已經布滿了小燈,不過皆未點燃,密密麻麻約有近千盞。


    劉備小心抱著阿鬥靠近了闌幹觀看,他對整個流程心知肚明,因此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孔明一襲正裝出現在了台上。


    認真想來,這似乎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孔明穿著寬袍長袖,紅黑相間,飾玉帶花靴綬冠,配上嚴肅的麵容,與那光幕中的諸葛丞相也有了五分神似。


    而他的軍師在台上講的話,借助軍士大聲唿喊,整個直街上也聽得清清楚楚,言辭間並無繁文縟節,說得相當直白。


    即便是不識字的老農也將其中意思聽得明白:


    這位軍師說從董卓使關中沃土毀於一旦,到如今三秦既定戶有餘糧,關中的亂世已然結束。


    而如今台上有明燈可飛天,若在場有雙親俱歿於亂世者,可登台點燈為父母魂靈祈福。


    說罷,這位軍師便肅容束手站在一旁。


    街上百姓麵麵相覷,很快便有人麵帶哀色登台,從軍士手中接過火折子吹燃,小心點燃了最近的一盞燈。


    眼見著這盞燈搖搖晃晃飛起,這個年輕人便倏然淚崩,跪地對著那盞飛上天空的小燈連連叩首。


    而很快,便有更多人登台,那個火折子在這些沉默的人當中依次傳遞,很快有人在街邊貨郎那兒借了火折子登台點燈。


    千燈齊飛,好似一個個無言的魂靈一般在長安上空飄蕩,上承天河,下接百姓,就連劉備一時間都有了錯覺,似乎這簡單的小燈真能承載魂靈,令陰陽兩隔之人溝通一般。


    有這般感覺的並非隻有劉備一人,他親眼見到也能聽到,下方百姓有人朝著這片燈河嘶吼,有人淚水漣漣的大聲唿喚著一個個名字。


    或訴家中瑣事,或傾訴對親人思念,或相告平安。


    入目所及,在場之人無有不悲者。


    “爹爹,我想姨娘了。”


    劉備低頭,看到阿鬥眼巴巴看著他,眼底似有水光。


    他輕歎一口氣,將阿鬥抱緊了兩分,抬頭凝視著那一片千燈天河,似能透過其中看到一個麵容姣好的年輕身影。


    孔明肅手站在台上,看著在場未亡人念亡人之景,瞧著身邊士卒一個個或麵有不忍或目光發直,應也是想起了已逝親人。


    最終他麵無表情仰頭看著天空,袖中雙拳微微攥緊。


    長安城南,張郃看著北麵天空上的星星點點雖不明是什麽情況,但他忽然很想念自己鄴城的家人了。


    ……


    不同於漢長安的飄雪之景,李世民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感歎這七月天氣炎熱了。


    不過相比起天氣炎熱,更為焦灼的是他的內心。


    好在看過光幕的十日後,終於有信使來報:


    “代國公押送賊酋,已至長安西金光門!”


    李世民直接跳了起來,將早已想好的迴答丟了過去:


    “命其押俘繞行至城南,從明德門進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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