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妻莫如夫,眼見著方正剛和老婆石亞南通電話,醞釀陰謀詭計,古根生不無譏諷地想,看來銀山的章桂春這迴要倒點黴了。同屬北部欠發達地區,銀山不是文山的對手,省裏確定的北部新經濟中心是文山,不是銀山;同樣做著市委書記,章桂春也不是自己老婆的對手;自己這個老婆不是好妻子、好母親,卻是個很會維護地方利益的“好幹部”。在南部發達市平州做市長的時候,為了平州的利益和鄰近的經濟大市寧川明爭暗鬥,搞得省長趙安邦見了她就躲,何況現在又加上了個方正剛。方正剛是公推公選上來的,既有民主的底氣,又有振興文山經濟的遠大抱負,一上任就在文山市中心豎了塊大牌子:一切為了文山經濟,一切為了文山人民!還公開在大會上說,既要聯係群眾,也要聯係領導,要學會往上跑!不但要跑省城,還要跑北京!不是跑官,是跑項目!你既然做著局長、主任、處長什麽的,就得知道你省裏主管領導家在哪裏,就得常去跑!這話連石亞南都覺得過分了,曾在他麵前抱怨過:這種事隻能幹不能說嘛,尤其是在公開場合。


    據古根生所知,春節這幾天,石亞南坐鎮文山,帶著兩個小孤兒作秀,和治下的八百萬人民歡度新春佳節,幹著聯係群眾的場麵事。方正剛卻帶著一幫頭頭腦腦和土特產在省城跑關係,聯係領導和有關部門。不但是他們發改委這邊,省國土資源廳、省環保局、各銀行金融機構,以及省**主管領導家,幾乎全光顧了一遍。據方正剛歎息,一天趕幾個場,比平時還累,往哪一坐就想睡下來!


    此刻,方正剛精神倒好,抱著電話和石亞南大談銀山,“……石書記,你放心好了,我肯定是好醫生,在趙省長麵前一定給章書記上好眼藥!不過,我姐夫這裏,你是不是也下點命令啊?當真要把這一碗水端平啊?就不能來點傾斜?”


    石亞南不知在電話裏說了些啥,方正剛說,“好,好,那讓我姐夫接電話!”


    古根生接過電話,開口就是一番諷刺挖苦,“石書記,聽說你這個年過得不錯啊,親民愛民,關懷弱勢群體,省報上都登了,我這幾天正認真學習哩!”


    石亞南說:“古副主任,你別冷嘲熱諷的,我正想和你商量呢:咱們是不是把這兩個孤兒領養下來?這兩個孩子太不容易了,可以說感動了整個文山啊!”


    古根生“哼”了一聲,“這還用和我商量?我有老婆和沒老婆也差不多,你看我們這個春節過的,你石大書記在文山,我在省城,孩子在上海,像個家嗎!”


    石亞南叫道,“哎,老古,這你別抱怨啊,節前我就讓你和大為到文山一起過節,你要值班嘛,大為也不幹,都氣死我了,要我說大為真該來受受教育!”


    古根生說:“大為知道你要給他上課,才死活不願去,連我說了也沒用!”又發牢騷說,“就這樣,你還把正剛派來了,天天打電話騷擾我,今天又纏上了!”


    石亞南道:“我和正剛這不也是沒辦法嗎?在其位就要謀其政嘛,文山就是這麽個情況,鋼鐵立市的思路是省裏肯定的,現在時機又好,就得抓住機遇嘛!”


    古根生說:“別給我說這些官話,該解釋的,我都給正剛解釋了,我是省發改委副主任,不是你們文山市計委主任,要平衡兩市關係,一碗水就得端平!”


    石亞南火了,“好,古副主任,我不和你說了,我讓趙省長來否了銀山!”


    畢竟是自己的老婆,古根生好意提醒道:“哎,亞南,你們也別把事做得太絕啊,給人家留條退路,也給自己留條出路,你和方正剛得罪的人還少嗎?寧川、平州和省城不少同誌都在告你們的狀,你們別再和銀山鬧得這麽僵了……”


    石亞南根本不願聽,沒等他說完,就把電話掛了,讓他好一陣悵然。


    方正剛聽出沒戲,從客廳沙發上站起來,伸伸懶腰,打了個誇張的哈欠,“姐夫,我算服你了,連我姐姐的麵子都不給,行,你狗東西以後肯定還能升!”


    古根生道:“我還往哪升?你和你那位書記姐姐淨逼我幫你們作假違規,以後不被省委撤職就謝天謝地了!方老代,我不說你心裏也有數:你們工業新區亞鋼聯的那些項目都那麽規範嗎?資金、用地、報批程序哪個環節沒點問題啊?”


    方正剛打斷古根生的話頭,“銀山問題更大,連項目用地都沒報批呢,他們的就霸王硬上弓,在獨島鄉搞起征地拆遷了,你還要搞平衡呢,不和你說了!”


    古根生說:“我們不是還沒批嗎?方老代,我再和你說一遍:我現在不怕別的,就怕事情擺不平,下麵的同誌亂告狀,真告到趙省長那裏,倒黴的是我!”


    方正剛一副不屑的樣子,“就算告到趙省長那裏又怎麽樣?這些年不都是這麽做的嗎?他老趙在寧川當市長、書記時違規的事幹少了?當年被於華北書記查出的事實一大把!人家老趙下台不到半年,不又上來了?現在還當了省長哩!”


    古根生有些怕了,“哎,哎,方老代,你這家夥別一口一個老趙的啊……”


    方正剛“撲哧”一笑,“姐夫,那你也別一口一個方老代的,我現在不是代市長了!我那位市委書記姐姐沒和你說過嗎?節前我們文山就開過***了!”


    古根生譏諷說:“哦,這我還真不知道,石書記沒傳達,對不起了,方市長!”


    方正剛拿起沙發上的大衣,往手上一搭,準備出門,“走了,真得走了!”


    古根生看了看牆上的電子鍾,“喲,都快十二點了,就在這兒吃點食吧!”


    方正剛也不客氣,怔了一下,馬上站下了,說:“倒也是啊,在哪吃都得吃嘛!哎,我說姐夫,你就簡單點吧,隨便弄點草料對付一下就行了!”


    古根生說:“你想複雜我也複雜不了,一人過節,除了下麵條,就是啃麵包!對你優待,就吃你送的文山土特產吧,狗肉、兔子,還有你們文山暈頭大曲!”


    方正剛忙擺手,“哎,酒就算了,吃點食我還得去趙省長那兒嚴肅匯報哩!”


    吃飯時,古根生又發起了感慨,“……正剛,你說我和亞南這還叫家嗎?結婚十七年,真正在一起過的小日子不到三年!亞南在省經委時,我在寧川計委;我進了省城,調到了省發改委,亞南就去了平州,去年又到了文山!兒子大為從小放在我父母家,和我們誰也沒感情,連個普通高中都沒考上,整他媽瞎了!”


    方正剛大口嚼著狗肉,吃著麵條,沒心沒肺地說:“要不咱哥倆換換?我到省發改委做這個正廳級副主任,你到文山當市長,你們開個夫妻老婆店?”


    古根生搖頭苦笑道:“你胡說些啥呀,省委能這樣安排嗎?!”


    方正剛說:“就是,誰讓你們副處正處,副廳正廳比著往上躥的!”把碗裏幾口麵條扒光,抹了抹嘴,問,“哎,老古,這陣子寧川、平州真有人告我們啊?”


    古根生說:“你當我騙你呢?你和亞南真得小心點,不要積怨太深了!”


    方正剛滿不在乎,“積什麽怨?向寧川、平州對口學習是裴書記、趙省長的指示,我們不過執行罷了!他們那裏有些人才、項目跑到文山也是自願的!”


    古根生問:“正剛,你說過這種話沒有:學南方,就是要抄近道,走捷徑?”


    方正剛道:“對,我是說了,就是要活學活用,急用先學嘛!”又樂了,“老古,你別說,你家石書記比我厲害!我主要負責項目和人才的策反工作,屬於請進來;石書記呢,負責安置好,定了一條:凡來文山的能人都給個適當的職務!”


    古根生說:“怪不得人家告你們亂發官帽子呢,都告到省委組織部去了!”


    方正剛眼皮一翻,“咋這麽說?無非是給能人一個創業幹事的好環境嘛!”


    說到這裏,桌上的電話又響了,不是普通電話,是那部紅色保密機。


    古根生以為是省委、省**哪個部門來的,忙起身接電話。不料,拿起話筒剛“喂”了一聲,電話裏就傳出了石亞南的聲音,“老古,方正剛還沒走吧?”


    古根生不悅地說:“石書記,你咋又找他?陰謀詭計還沒策劃完?他正和我一塊吃麵條呢,馬上要走了!”說著,把話筒遞給方正剛,“方老代,找你的!”


    方正剛忙不迭地接過話筒,“石書記,你說,你說吧,我已經吃完了!”


    不知石亞南在電話裏都說了些什麽,說了好半天,從方正剛應答時的反應來看,好像還是銀山獨島鄉的那點破事,最後從方正剛的話裏證實了,果然是談獨島鄉:“……石書記,我知道,我知道,在趙省長麵前我一定擺正位置!你就和我保持聯係吧,獨島鄉有了新情況,馬上和我通報,我現在就去醫院了!”


    古根生故意問:“這麽說,你還真要到趙省長那裏給人家上眼藥啊?”


    方正剛披上大衣就往門外走,“看你問的!石書記有指示,我就得執行!”


    古根生不安地說:“我勸你最好別執行,替你那位書記姐姐積點陰德吧!”


    方正剛做出一臉的正經,“那咋成?不要黨的領導了?我不擺正位置啊!”


    古根生哭笑不得,“那你就行行好,少給人家銀山和章書記擠點眼藥膏!”


    方正剛衝著他揮揮手,“好,好,古主任,你就別煩了,我盡量吧!我絕對是革命的人道主義者,一定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辦!不過,章書記這次病得可不輕,我怕眼藥上少了沒療效,對他消除病根不是太有利!”說罷,匆匆出了門。


    古根生將方正剛送到門外,“還有,方老代,可別向趙省長謊報軍情啊!”


    方正剛站在門口雪地上迴過頭,“知道,知道,看你這囉唆勁!”又重申道,“哎,古副主任,我這代字可是正式取消了,你再喊我方老代,我可和你急!”


    方正剛就這麽風風火火走了,偌大的房間裏一下子又變得冷冷清清。


    古根生心情更壞了,把沒吃完的麵條碗推到一邊,開了一瓶被他譏為暈頭大曲的文山老窖,自斟自酌地喝了起來,邊喝邊想:這個家再這麽下去真不行了!兒子大為說啥也不能再擺在上海父母家了,老婆在文山幹市委書記,也真是沒法管孩子,那就由他來吧!孩子畢竟才十六歲,目前抓一下還不算太晚。想法把孩子送到省城好一點的寄宿學校,強化學上它幾年,也許還有上大學的希望……


    正想著不爭氣的兒子,門鈴突然響了,古根生開門一看,怔住了:兒子古大為竟然活生生地站在門口!一時間,古根生以為自己喝多了,出現在眼前的是幻覺。直到兒子走近了,怯怯地叫起了“爸爸”,他才承認了麵前的驚人現實。


    大為身後跟著銀山市常務副市長宋朝體和一個年輕女同誌。古根生馬上明白了:這驚人的現實是他們一手製造的!銀山的同誌為了矽鋼項目幹得真叫絕,大過年的,一個常務副市長親自趕到上海幫他把古大為接過來了!也不知他們是怎麽找到上海,又是怎麽說動古大為跟他們來的,古大為可不是個聽話的孩子!


    宋副市長似乎看出了他的疑問,樂嗬嗬地說:“古主任,我們知道您和石書記都很忙,顧不上大為,就讓我們市教委小林同誌幫你接來了!小林是上海人!”


    那位姓林的女同誌馬上說:“古主任,大為可是個好孩子啊,也想換個環境呢,隻要你們同意,就讓他到咱省城二中重讀初三吧,我哥哥就在二中當校長!”說著,親昵地攬著古大為的肩頭問,“大為啊,告訴你爸爸,這樣好不好啊?”


    古大為吸溜了一下鼻子,說:“爸,我想明白了,我得與時俱進,重新做人了!”


    古根生心頭一熱,忙不迭地把兒子和宋市長,以及那位姓林的女同誌請進門,又是泡茶,又是拿水果,嘴上還連連說著,“謝謝,謝謝,這真太麻煩你們了!”


    然而,欣慰之餘,古根生又不免忐忑: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人家銀山的同誌這麽夠意思,他總不能把這點意思弄成不好意思吧?好不容易才頂住了文山石書記和那位方老代同誌,銀山方麵又攻上來了,而且一下就攻到了他的痛處。


    於是,古根生沒容宋副市長開口,就先一步故作隨意地說:“老宋啊,你咋還有心思去上海幫我接孩子?你也許還不知道吧?你們獨島鄉千把號農民為矽鋼項目的用地鬧起來了,就是昨夜發生的事,差點要了章桂春書記的命啊!”


    宋副市長並不吃驚,滿臉堆笑說:“古主任啊,你太誇張了吧?這事我知道,章書記剛才還給我來了電話哩!哪來的千把號農民?就十幾個人到鄉**上訪嘛!章書記也不是特意趕過去的,本來就說好到獨島鄉吃餃子,與民同樂嘛!”


    古根生吃不準了:難道石亞南和方正剛吃豹子膽了?在這種事上也亂說?


    宋副市長又懇切地說:“章書記去獨島鄉路上是出了點車禍,手上擦破了點皮,又不會染上破傷風,要得了什麽命?哎,古主任,誰又在給我們使壞了?”


    古根生不敢多說了,扮著笑臉道:“哦,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宋副市長益發誠懇,“古主任,我們這個項目你就放心批吧,章書記可是給我下了死命令,明說了:項目批不下來,不準我迴銀山,要我在你這上班哩!”


    古根生心裏不由得叫起苦來:宋副市長送來的哪是兒子,分明是人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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