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聖馬力諾，一切又像迴到了從前。我打著我的零工，light每天在他的小花園裏替他的小樹澆水，偶爾采一朵野花放在我的床頭矮櫃上。不過現在，他變得非常小心謹慎，一點也不敢大意。</br></br>一個月後，我發現自己又懷孕了。</br></br>這消息令我痛苦而歡喜。</br></br>我想把它生下來，那麽一來，light就有了一個同父同母的骨肉至親，以後有什麽事情，他就多了一分希望。</br></br>可是這生下來的孩子，又會是什麽樣兒呢？會有什麽病呢？以後他該怎麽生活呢？</br></br>我痛苦極了！</br></br>苦苦掙紮了一整個月，我決定再賭一次！為了light再賭一次！</br></br>light得知我的決定，非常不讚同。他說：“媽媽，倘若你是因為愛他而決定生下他，那麽將來無論他是什麽樣子，我們都會不離不棄地照顧他、愛他；但倘若你是因為我而決定生下他，那麽我不同意！我絕不同意用我的同胞骨肉來做我續命的工具！”</br></br>我隻得騙他道：“light，我也不完全是因為你才這麽決定，他是你父親的子嗣，我怎麽舍得不要他呢？你隻占了一小部份的原因，絕大多數是因為我不忍心殺死他，你明白嗎？”</br></br>但是天知道，我所有的愛都給了light，根本沒有多餘的可以再給別的人。我知道這很殘忍，可是我就是這麽偏執的人，我的愛很少，就隻有那唯一的一份。</br></br>五個月的時候，我在light的堅持下，到醫院裏做了產檢，孩子從外表看來很健康，又是個男孩子。他經常會在我肚子裏動動手腳，那種感覺和懷著light的時候像極了，這讓我的內疚感越發深刻了起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沉重，我好怕！怕那孩子會和light一樣！難道我真的可以不愛他嗎？我在心裏問自己，那答案竟連我自己也不敢聽。</br></br>我滿懷希望，不斷思索將來的生活，命運卻在這個時候，又開了我一個惡劣的玩笑。</br></br>那是一個傍晚，我和light去街口的便利店買燈泡，接近便利店門口的時候，一大群十七八歲的孩子踩著滑板車衝了過來。我本能地把light拉到身邊，想避開他們。</br></br>那原該沒事的，但是他們中間有一個女孩看來是個新手，竟在拐角處一頭撞向便利店的玻璃門，玻璃門應聲而碎。碎片飛舞的時候，我早已把light緊抱在懷裏，保護住他的頭臉。可是當我拉起他仔細檢察時，映入眼中是light驚慌的雙瞳。</br></br>“媽媽，我好像被割傷了！”</br></br>我慌了起來，忙問：“哪裏？傷在哪裏？”</br></br>他把手臂伸到我麵前，一條流著血的三公分長的口子呈現在我麵前───他那個時候用手環抱著我的腰。</br></br>我強自鎮定，安撫他道：“沒事的，這隻是一個小口子，我們快去醫院！我會打電話給你父親叫他趕快來！你會沒事的！”</br></br>我不記得是如何趕到醫院，也不記得醫生是怎麽樣把light帶到急診室，我完全六神無主了！</br></br>我抓著電話撥通wrence的號碼，那“嘟嘟”的忙音令我心急如焚。好不容易電話接通了，傳來的卻是一把女聲，我猜是lily。</br></br>“喂，lily嗎？我是siren！快wrence來聽電話！”我急切地喊。</br></br>電話那頭傳來lily冷漠的聲音：“你wrence做什麽？有什麽事跟我說wrence沒有空，他馬上要趕去紐約，就要登機了！”</br></br>“不，他不能去紐約，你叫他快到聖馬力諾來！light進了醫院！你叫他快來！”我激動地大叫。</br></br>電話那頭靜了一下，傳來機場廣播的聲音。</br></br>“你是說真的嗎？”lily似乎有些遲疑。</br></br>“當然是真的！我怎麽會拿我兒子的性命開玩笑！light在街上被玻璃割傷了…”</br></br>“在街上？那就更奇怪了！你不是一直把light看得很好嗎？怎麽會讓他在街上被割傷呢？”lily懷疑起我的話。</br></br>“夠了，lily！你快把電話交wrence！”我不想跟她浪費時間，light的每一分鍾都有危險。</br></br>“我說了wrence就快要登機了！你別在這裏胡攪蠻纏！”lily自以為是地大發謬論：“我知道，已經過了半年wrence沒去找你，你耐不住了是不是？我告訴你，我們一家人現在生活得很好，很開心wrence是不會再跟你一起了！你死了這條心吧！”</br></br>我快被這個該死的女人急瘋了：“lily，求求你！wrence叫來聽電話！來不來聖馬力諾由他決定好嗎？算我求你了！”如果這個女人現在站在我麵前，我一定扭斷她的脖子！</br></br>“你當然希望由他自己做決定！你明知道他耳根子軟，被你說兩句還不什麽都相信？”</br></br>“lily！我的兒子現在躺在醫院裏！難道你真的要為了你那該死的妒嫉心，而枉送他的一條性命嗎？”我吼了起來。</br></br>“是！我是妒嫉！我有什麽比不上你？你憑什麽得wrence的心？就算你的兒子送了命，那也是天意！他本來就不應該生到這個世界上來！這是你搶人家丈夫的報應！”lily冷酷地說完，立即掛斷電話。</br></br>當我再打過去的時候wrence的電話已經關了機。</br></br>我急忙撥給父親，現在隻有他還有可能對light生出一點惻隱之心，可是他的電話也關了機。</br></br>不得已，我唯有再打給二哥采澌。</br></br>電話接通。</br></br>“倪采澌，你好！”電話裏是采澌略帶磁性的聲音。</br></br>“喂，采澌，我是siren！”我幾乎要哭出來。“我找不wrence，lily不肯把電話轉給他！求求你，快找wrence，叫他立即趕到聖馬力諾來！light進了醫院，需要輸血！你快叫他來！”</br></br>“慢一點，究竟發生什麽事？”采澌想問個明白，但我沒有時間跟他解釋wrence要上飛機了。</br></br>“我沒有時間跟你解釋wrence要上飛機了！你先攔住他！”我在電話裏向他喊。</br></br>“你不說清楚，我沒有辦法幫你！爹地進了醫院wrence要趕去美國處理一個很要緊的case！”</br></br>“要緊得過light的性命嗎！”我衝他吼叫。“為什麽你們每一個人都這麽冷血？就算你們討厭我，難道就不能看wrence的份上嗎？”</br></br>“ok，ok，我先攔住他，不過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騙我！”</br></br>但兩分鍾之後，他打迴電話來，告訴我他晚了一步wrence已經上了飛機。</br></br>我的心落入黑暗之中，是天意嗎？</br></br>看著light安靜地躺在床上，手腕上的傷口不停滲血出來，我隻能絕望地守在他的床前。</br></br>“媽媽，你別難過好嗎？”light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他被我臉上的神色嚇住了。</br></br>我抬起頭看他，拉著他問：“light，你疼嗎？”</br></br>他笑者搖搖頭。</br></br>看著他可愛的笑容，我忽然感到不那麽痛苦了。人類痛苦，是因為要離別；我和light又不會離別，有什麽好難過的呢？</br></br>我也笑了，為自己的傻氣而笑。八年前，light還在我肚子裏的時候，我不就已經做好了決定？如果light是健康的，我就和他一起生活；如果他不健康，我就和他一起死。這一天不過晚到了八年，算起來，我們母子兩個還賺到了呢！</br></br>兩天。</br></br>我和light聊以前的生活，我說笑話給他聽，講些他不知道的趣事逗他高興───雖然看著他一天比一天蒼白，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我的心仍然很痛，可那是因為我不忍看他受這痛苦，我知道我們終將會在一起。</br></br>我給他講那些流傳千古的神話故事，用我富有想象力的詞匯把那些世外桃源、天堂仙境描述得如同親臨一般。</br></br>“媽媽，那個世界真的有那麽美嗎？”</br></br>“是的！light，我們到那個世界去吧！”</br></br>“媽媽？”light驚訝地看向我的肚子。</br></br>我溫柔地笑笑，說：“你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去那個世界？你忘了，你是我的光，沒有你，我要怎麽在黑暗裏生活呢？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哪一種生物是可以活在黑暗中的───我也不行。”</br></br>“可是您有了弟弟，您以後可以───”</br></br>“不！light！事到如今，我也不再欺騙你，我要他，隻為你！否則，有了你做前車之鑒，你以為我還怎麽有勇氣再生下他呢？”我愛憐地摸著他的臉蛋，那小臉蛋連一絲血色都沒有，蒼白猶如潔白的床單。</br></br>“媽媽，這對弟弟不公平！”</br></br>“是的！但我們往好處想，他可以跟我們一起去那個世界，我們在那邊照顧他，不是更加好？”我微笑：“難道你希望我把他生下來，再把他獨個兒扔在這個世界上？”</br></br>“媽媽，您不用陪我！我可以自己一個───”</br></br>“不！”我打斷那孩子，用嚴厲的口吻對他說：“light，永遠別想說服我放棄你！”</br></br>“那是我的幸福！”我帶著淡淡地哀傷，道：“和你一起，是我唯一的幸福，你懂嗎？”</br></br>到了第三天，light的精神越發不濟，一直昏睡。我也不再吵他，讓他安心地睡。</br></brwrence是傍晚天快黑的時候才到的，他看起來很糟糕，滿臉胡子拉碴的，眼裏布滿血絲，像是幾天幾夜沒睡覺。</br></br>“light怎麽樣？”他看了我的肚子一眼，嘶啞著噪子問。</br></br>我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拉他坐下。</br></br>“沒事了！你總算是趕了來，他一直等著你呢！”</br></br>我平靜地語氣wrence驚疑不定，他試探地問：“那我們現在趕緊叫醫生進來吧？先抽些血，要等六個小時才能輸給light呢！”</br></br>我歎息道：“不用了，太晚了！”</br></brwrence呆若木雞，似乎無法理解我這句話所包含的意思。</br></br>“什麽、什麽意思？什麽意思？你是什麽意思？”他突然發狂似地抓住我，一徑逼問。</br></br>我輕輕地攬他入懷，拍著他的頸背。</br></br>他開始發抖，開始哭泣。</br></br>我安慰他道：wrence，別這樣吧！你趕了來，這對light來說很好。他每次清醒，都要問一句‘爸爸來了嗎？’，他盼著你來呢！你能來送他最後一程，他已經很高興了！”</br></br>“不，不───wrence伏在我懷裏哭喊出聲。</br></br>“他還隻有八歲，他還隻有八歲呀…他還隻有八歲…”</br></br>“爸爸…”</br></br>這個時候，light醒過來，大概是聽到他父親的聲音。他高興地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wrence伸出手去。</br></br>可是他的聲音太微弱wrence沒有聽見。</br></br>wrence，兒子叫你呢！”我拍wrence。</br></br>他從我懷裏直起身，轉向病床。</br></br>“爸爸───”light又微弱地叫了一聲，依然伸著雙手，希望父親給他一個擁抱。</br></br>“light！wrence悲痛地唿喊兒子的名字，朝他撲過去，兩父子相擁在一起。</br></br>“light，爸爸來了，乖乖不怕！爸爸來了…wrence痛哭著摟住light，心痛欲裂。</br></br>“爸爸，我好想你呀…”light沒什麽體力，說出這一句話，已經是氣喘籲籲。</br></br>“爸爸知道，爸爸知道！”</br></br>“爸爸…我要走了…離開你…和媽媽…你以後…可不可以…代替我照顧…媽媽？”</br></brwrence難過得說不出話，隻是一個勁兒點頭。</br></br>“爸爸…你抱著我…讓我睡會兒…好嗎？”light說著，眼睛已無力地慢慢閉上。</br></br>“light，別睡，你別睡！和爸爸說話！wrence心慌地叫著，一邊搖晃他。</br></br>light的眼睛又睜了開來，他看wrence，衝他甜甜地笑了，說：“爸爸…我愛你…”然後，他永遠地閉上了他那雙漂亮的黑眼睛，偎在他父親懷裏，像極了睡熟的模樣。</br></brwrence已經哭得死去活來，不停叫light的名字，希望他能再醒過來。</br></br>我擦去眼淚，抱wrence，輕輕地拍他，像哄著小孩子一般。</br></br>wrence，light去了，把他放迴床上吧，好讓他睡得舒服些！”</br></br>我把lightwrence懷裏接過，溫柔地安置在床上，蓋好被子，整理好他有些零亂的短發，又把被子的折縐撫平。</br></br>“不要讓兒子一直留在這裏，我去找醫生來，辦理出院手續！你在這兒看著他！”</br></br>我交待好，就去找醫生，處理一切後續的事宜。</br></br>我本來打算處理好light的身後事，就跟著他去的，但wrence的情況實在不好，我沒辦法扔下他不管。在聖馬力諾的那陣子wrence總是癡癡呆呆的，我隻能陪著他，不斷安慰他。</br></br>打點好聖馬力諾的事情，我wrence迴到香港。</br></br>我們兩個踏進倪家大門時，什麽話都還沒有說，lily已經衝了過來。</br></br>“你倒底跟她都做了些什麽？這幾天為什麽不接電話？”</br></br>當她看到我微微突起的肚子的時候，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嚷起來：“天哪！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居然還敢懷wrence的孩子！你真的不怕報應嗎？你不想想light，那個一臉短命相的───”</br></br>我冷淡地看著她，任由她去發表她那刻薄的演講。</br></br>wrence卻不容許，他一改這幾天的消沉，像瘋子一樣撲上去，掐住lily的脖子，把她撞倒在地上，然後死命地朝她臉上摑耳光。</br></br>他的嘴裏發出野獸一般的嚎叫，眼神憤怒而哀傷。</br></br>倪家的人都被這情景嚇呆了，采澌最先反應過來，他一個箭步上前，想拉wrence。wrence卻力大如牛，狠狠掐住lily的頸子，要把她往死裏掐。</br></br>lily已經翻起了白眼，盡管身邊圍滿了解救她的人，但是誰也不能把已近瘋癲wrence從她身上拉開。</br></br>我看了會兒，走上前去，抱wrence，輕輕地在他耳邊說：wrence，我們把light帶到房間裏去吧！”</br></brwrence聽了這話，驀地鬆了手，淒然望向我。</br></br>我安慰地輕拍他，把他拉起來。</br></br>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猛咳的lily，我告訴她：“light死了！”說完，不理會她們震驚的表情，牽wrence的手上了樓。</br></br>安頓wrence，直到他睡了，我才走出房間，到來樓下大廳。</br></br>倪家所有的人都等在那裏，他們一個個看著我，目光中充滿同情。</br></br>我在心裏冷笑一聲，一群自以為是的人！</br></br>我在沙發上坐下來，對父親說：“light幾天前在聖馬力諾過世了！我本來不想來，可wrence的情緒不穏定，所以我送他迴來！他就交給你們了，我明天就要走，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也請您以後多保重吧！”</br></br>lily不待其他人開口說話，又開始了發表她愚蠢的意見：“哼！你就算演戲也演得逼真一點好嗎？死了兒子還有像你這樣的？居然一滴眼淚都沒有！誰知道你wrence是在耍什麽花樣？敢情是為你肚子裏那個野種在鋪路子吧！”</br></br>我一言不發地瞧著她，看著她美麗而尖酸的嘴臉，不打算迴應什麽。</br></br>“siren，你說的是真的嗎？這、這倒底是怎麽發生的？怎麽好好地，突然就───”父親一臉不能相信的神色。</br></br>“你們信或不信，我都管不著，我隻是告訴你們事實而已。我明天就要走了wrence的情緒還很不穏定，我想他可能要看心理醫生才行，你們就多留意他一下吧！”我冷淡地對父親交待。</br></br>“這…不會吧？light那個時候走，還好好的───”倪夫人端出了她上流社會的同情心，無限惋惜地喃喃自語。</br></br>“其實你們不應該驚訝才對，light出事的時候，我打過電話來wrence，lily和二哥都知道！”我平靜地對倪夫人說。</br></br>“什麽？有這種事？”父親驚訝地看向采澌。</br></br>lily心慌的低下頭。</br></br>采澌吞了口唾液，困難地說：“siren是打了電話來wrence，可是那個時wrence趕著去美國處理u&a那個案子，我當時手邊有個電話進來，耽誤了兩分鍾，再打wrence的時候，他的手機已經關機了，我又打給lily，lily說他已經上了機…”他歉疚地望我一眼，不知再說什麽才好。</br></br>二哥從不曾在我麵前如此低聲下氣過，這唯一的一次，竟是用我兒子的性命換來。</br></br>我淡淡地接過他的話來：“其實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呢？死去的永遠都死去了，活著的還要繼續活著wrence在聖馬力諾的時候就已經隠隠有些不對勁了，你們要看好他！”</br></br>除wrence，這世上再沒有什麽令我掛心的了。</br></br>采澌擔憂地問我：“siren，那你呢？你以後預備怎麽辦？”</br></br>我笑了：“我有去處，一早想好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