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眯著眼睛斜靠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自己的膝蓋。謝嬤嬤守在她身邊,給她扇風。


    老大和白氏走了這麽些年,是自己一手養大的阿玘。從來都是那麽端方的孩子,也沒聽說他有個拈花惹草的毛病。


    今兒謝嬤嬤仔仔細細將孫子和那個沁香的事打聽了一番,老太太才知道當年她這個大孫子居然學人去競買青樓女子的初夜。太荒唐!


    謝玘當值迴府,剛走到影壁處,便有門房小廝追著稟報,說是老太太等著他去養怡院敘話。他便知道,老太太定是來問他沁香的事。


    其實得知沁香懷孕的消息後,他極為驚訝。那夜又看到秦妙借酒消愁,他又極為愧疚,一時之間也沒了個主意。今日當值自然是心不在焉。他細細迴想了自己與沁香的相處,除了那次在紫薇巷他一時不查破了人身子後,他就一直對沁香很避諱,生怕再犯渾。即便把人接近府裏後,也沒主動去過雨酥閣,每次都是沁香找他有急事,他才勉強去看一眼。可怎麽就又弄在一塊了呢。


    旁人或許不陰,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隱疾,即便有了肌膚之親,也不至於會懷上孩子。他苦思冥想了一日,死活都沒想陰白此事。


    打發了隨從後,謝玘還是去了養怡院。謝老太君一看孫子來了,急脾氣一上來就是一通責罵。


    “你說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荒唐事。你讓我死了以後,怎麽去麵對你的祖父!”已故的謝侯爺是個潔身自好的人,謝老太太嫁給他時,身邊除了個從小陪著長大的通房丫頭,就沒有別人了。婚後二人又極為和睦,即便老太太生了二子後虧了身子,老侯爺也還是守著她,並未納妾。如今謝家的三房裏都算清淨,沒幾個姨娘,比起京城裏的有些後宅可是幹淨許多。


    老太太看了一眼眼前還算乖順的大孫子,重重地歎了口氣:“你從小在男女之事上都很穩重,穩重到祖母都懷疑你是不是……不喜女子……”也難怪老太太曾經會有這樣的想法,放在他孫子房裏的如畫杏枝那都是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的,日日貼身伺候,也沒見他怎麽親近。後來說了多少門親事,相過多少個貴女,都沒看上眼的。


    “我原本以為你對阿暖會不一樣,畢竟這段日子你倆還算相處地不錯。阿暖也經常說你待他很好。我聽了,也很放心。”


    謝玘低著頭坐在圈椅裏,心頭猛然一沉。他從不知道秦妙會在老祖宗麵前說自己待她很好。平心而論,他對她一直都是淡淡的,說不上親近,隻是能湊在一起罷了。如果這樣算很好,那她為何那日夜裏如此悲切消沉,讓他心裏愧疚不已。


    “沁香這個孩子,你打算怎麽辦?我的意思是,不留。”老太太泛著淤青的眼窩往謝玘的方向看去。“但總是要問問你的意思。”


    見他抿著嘴不吭聲,老太太的心火就又竄了上來。“剛成親沒多久,阿暖都還沒有孕,居然讓一個沒有名分,又是青樓出來的女人生下孩子。以後你讓阿暖還怎麽抬頭做人。按我說,把孩子落了,再打發她走人,我們侯府留不得這樣的人。”


    搭在腿上的兩手微微攥緊,謝玘忍了忍終於言道:“祖母,沁香不能這麽走。”


    “你說什麽!難不成你還真想把她納了,謝玘,你的腦子都去哪裏了!”老太太連忙操起手裏的龍頭拐杖,恨鐵不成鋼地要甩過去,還好謝嬤嬤攔得快。


    謝玘見老太太氣喘連連,縱然謝嬤嬤幫她舒了舒,也還是有些起伏。隻能硬著頭皮給她老人家跪下,老實地澄清。


    “老祖宗,沁香並非尋常人。她乃前太子太傅柳茗淵的孫女。當年是太……豫章王托付給孫子的,讓孫子務必保她周全。”


    謝老太太還沒從上一茬喘過氣來,就聽到了這則匪夷所思的言語。


    “什麽!!”


    柳茗淵是廢太子的啟蒙恩師,一直盡心輔佐儲君。當年因有人高發他結黨營私,貪墨錢財,被當今聖上叛了斬立決,柳家一門十五歲以上的男丁流放西南,十三歲以上的女子充為官妓。


    謝玘目視前方,麵無表情地陳陳述道:“她被充入官妓後,因緣際會被還是太子的豫章王遇到,本想直接撈她出來。但您也知道,柳大人事發後,太子很快因觸怒龍顏被廢,直接趕到了封地。所以臨走前他隻能拜托我來處理此事。”


    當年遇到沁香時,她還在被嬤嬤調教中,並未出來接客。當日買了初夜後,他就威逼利誘地讓她除了籍。


    “我既答應了豫章王,自然不能食言。隻是……”他卻萬萬沒想到,自己與沁香有了肌膚之親。本是救人,卻讓自己也陷入了泥潭。


    謝老太太本不知道還有這樣的緣由,還擔心她這個一手培養的侯府繼承人長歪了心思。如今看來還是情有可原的,這便讓她連日來的提心吊膽也暫且可以放一放了。


    “可不管怎麽說,你如今這般行事,可曾想過如何向阿暖交代?”


    想起阿暖那張病容,老太太稍稍放下的心又再次被提了起來。


    “孫兒,會親自和她解釋,希望她能有容人的肚量。而且孫子對沁香並無男女之意。”他默然地頓了一頓,心裏雖然對沁香懷孕一事深感蹊蹺,但如若將揣測說出口,又顯得他推卸責任。


    “我想,阿……阿暖會理解的。”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有些無力。其實看過那日撕心裂肺的秦妙之後,他真的有些膽怯,不知該如何麵對她。


    “罷了罷了,我也乏了。和你媳婦好好說說,她如今還病著,切記別在讓她思慮過甚了。還有,你得記住你今日之言,那個沁香你以後不得再碰了。”


    她病了?


    離開養怡院時,他隻記得老太太最後一句裏提到秦妙病了,絲毫沒注意別的話。想到這裏,腳下的步子也不由地快了起來。


    昨夜這般折騰,也難怪病了。心裏的那點膽怯和躊躇也因為得知秦妙生病,也消散得無影無蹤。


    朝露院裏,秦妙正要被伺候著用湯藥。一聽謝玘來了,心裏隱隱有些不自在,想打發人去前頭說一聲已經睡下了。可一會兒人就已經到了跟前。


    謝玘從迴府到現在,都沒來得及換下朝服,一身藏青硬挺俊朗,隻是眉眼裏的焦灼看得出方才走得有些匆忙。


    原本一路上想好了無數的話,可真到了眼前,看到兩頰蒼白,眼底泛青的秦妙,一下子失了言語,不知該說些什麽。


    秦妙也不去抬頭看他,隻是靠在枕頭上目視前方,視線隱隱穿過他官袍的下擺,顯得有些空洞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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