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嬸隻能抹著眼淚,不停的對彌少東說著感謝的話。


    五十多歲的葉郎中,正在小院子裏翻曬藥材。


    見幾個人抱著個孩子滿頭大汗的跑進門,便不緊不慢的放下手中活計。


    他見著彌厚君和紅豆,目光也還算平淡。


    當他看見畏畏縮縮跟在後麵的方嬸時,臉色一下子就有些冷了。


    紅豆著急的催促道:“先生快給瞧瞧。”


    這裏的人,不管是郎中還是塾師,都尊稱為先生。


    葉郎中拿起一塊麻布擦擦手,不緊不慢問道:“這誰家的孩子?”


    彌厚君趕緊道:“先生瞧病救人要緊,問誰家孩子做啥呢?”


    見彌厚君話語略顯強硬,葉郎中便不做聲了。


    伸出手,先搭在小草的右手脈搏上。


    號了一會,又號了號小草左邊的脈搏。


    再翻翻小草的眼皮子,掀開小草的口唇看了看。


    又拿起那塊麻布不緊不慢的擦拭雙手。


    彌厚君著急問道:“先生,這孩子怎麽了?”


    葉郎中悠悠的說道:“這是要出水痘兒,小孩太弱了,水痘出不出來。”


    紅豆急不可耐,連聲問道:“先生,小草還有救嗎?”


    方嬸又開始啜泣。


    葉郎中看了一眼彌厚君和紅豆:“我先撿幾包發散的藥,能不能活,要看她的運氣了。”


    說完,卻仍舊坐著不動。


    紅豆急道:“請先生趕緊撿藥啊。”


    彌厚君已經明白,葉郎中是想要診金。


    忙道:“先生,我是在龍山坳開皮貨鋪子的少東,請先生趕緊替這孩子撿藥,診金全在我身上。”


    “走得急了,沒有帶錢在身上,請先生多擔待擔待。”


    葉郎中看了一眼哭個不止的方嬸,搖搖頭道:“不是老朽不講人,不給少東麵子。”


    “這位方大嬸已經欠著我二兩多診金,一兩年了。”


    “老朽也是小本生意,撿的藥材也是要花銅錢買了來的,我如何能貼得起她家許多?”


    紅豆氣壞了,上前一步,就要揪起這個枯瘦的郎中。


    彌厚君趕緊攔住紅豆:“先生既然不信我,我這裏有個貼身玉佩先抵押在這裏可行?”


    一邊說,一邊伸手去自己衣領內,掏出一個栓著五色絲線絡子的玲瓏剔透小玉佛來。


    方嬸急忙哭著阻止道:“少東,這可使不得……小草不得救了,也是她的命。”


    “我可憐的妮兒,我的小草啊,下輩子……你一定要記得投生到有錢的好人家去啊。”


    葉郎中歎了一口氣,對彌厚君說道:“少東這東西太貴重,老朽不敢要,隻請少東記得把今兒的診金還了就行。”


    說著,就起身去替小草撿藥。


    彌厚君把小草遞給方嬸抱著,緊隨著葉郎中走到另外一間盛放藥材的房裏。


    拱手對葉郎中道:“先生能救下這個孩子的性命,我便把方嬸先頭欠你的診金一起奉還。”


    葉郎中抬起頭看了彌厚君一眼,笑了笑。


    道:“老朽盡力吧。”


    小草的生命真像路邊的野草一樣頑強,一小碗黑色的苦藥汁子灌下去,不一會兒,唿吸就平和了許多。


    葉郎中瞧看得很盡心。


    他把小草放在一張專門給病人躺的簡單床榻上,還叫他婆子拿了床被子,替小草捂著。


    彌厚君見小草好些了,就跟紅豆說,他先迴去一趟,晚上才過來接他們迴去。


    方嬸心中萬分過意不去,對著彌厚君謝了又謝。


    紅豆知道他鋪子門還敞著,離不掉人。


    他迴去也能先打發大虎子小虎子迴家看門,就點頭叫他去了。


    見彌厚君走出郎中的小院子,她想叫住他,叫他看見她爹,說一聲的。


    想想,又算了。


    龍山坳就那麽丁點大,不用專門帶話,她爹一進村,就會有人對他說的。


    一個時辰過後,葉郎中又叫給小草灌下一小碗藥汁。


    漸漸地,小草的脖頸,臉頰都開始冒出一些紅點。


    解開小草的破夾襖,看見孩子胸口也有了一些紅點。


    葉郎中枯瘦的臉上,現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傍晚,彌厚君來接紅豆她們。


    見小草的水痘差不多都出出來了,葉郎中又給撿了幾副收斂消彌的草藥。


    紅豆見彌厚君拿出一大塊銀子,要付葉郎中診金,吃了一驚。


    一把扯住彌厚君,脫口道:“就這麽幾副草藥,幹嘛拿出這麽多錢?”


    葉郎中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這如何使得,老朽也曉得,方大嬸並不是存心圖賴……”


    “少東要發善心,把今天的診金付給老朽就行了。”


    彌厚君笑道:“我和先生講好的,你隻要能救下孩子的命,我就替方嬸還了欠你的診金。”


    “先生醫術好,我也不好說話不算數對不?”


    方嬸聞聲走過來,對著彌厚君就跪下了。


    含淚磕頭道:“少東救了俺家小妮,俺已經沒得迴報的了,不敢再叫少東多花銀錢。”


    又對葉郎中說道:“先生請放心,我寡婦雖然死了男人,但還有兩個兒子,欠先生的診金遲早必定還的。”


    彌厚君想了想道:“方嬸,我看你家兩個兒子都挺懂事的。”


    “我正想要一個小廝跟著,你就把你大兒子典給我如何?”


    方嬸聽著彌厚君話裏,好像有趁火打劫,要買了她大兒子的意思。


    不覺略有些變了臉色。


    心裏躊躇,抬眼去看紅豆。


    彌厚君笑道:“方嬸你不要想多了,我就是瞧著大虎子憨實,小虎子機靈。”


    “你要是願意,我就先雇了大虎子去我鋪子裏做活。”


    “叫你典了他給我,就是我先付定金給你的意思,並不是叫你把兒子賣給我。”


    方嬸聽彌厚君這麽說,分明就是存心在幫她孤兒寡母。


    趕緊又趴在地上磕頭:“寡婦屈了少東家的好心,從今以後,我的兩個兒子都願意給少東家做活。”


    彌厚君笑道:“小虎子還太小,叫大虎子去就行了。”


    彌厚君用一塊三兩多的銀子替方嬸結算清了欠葉郎中的診金,又把餘下的散碎銀子和幾包草藥一起塞給方嬸。


    方嬸千恩萬謝了,推辭了又推,方才歡歡喜喜的拿在手裏。


    葉郎中也很高興,親自送了他們出來。


    還站在院子門口,專門的叮囑了一些不要見風什麽的醫囑。


    從方嬸家出來,紅豆對彌厚君說道:“我會把方嬸欠你銀子還給你的。”


    彌厚君聳聳肩:“好啊,我正好白落一個人替我幹活。”


    紅豆咬牙握拳:“你……”


    紅豆迴到家裏,見她爹正忙忙的往枕頭下塞東西。


    就沒好氣的說道:“爹,你不要一進屋就數那幾個銅錢好不好?”


    安秀才見瞞不過,就磕磕巴巴道:“然乎,然乎……”


    紅豆歎了一口氣:“爹,我知道,那貫錢已經快用完了。”


    “不過爹放心,你妮子會有辦法的,不會再餓著爹的。”


    安秀才趕緊點頭:“爹知道,知道。”


    又問道:“方家妮子咋樣了?”


    紅豆正要去燒晚飯,便止住腳步。


    “小草是出水痘,已經出出來了。”


    安秀才默然了一會兒,方才說道:“那病可是老大厲害……然乎,然乎,你一個妮子家……”


    紅豆便不再去聽她爹到底要然乎個啥,自去灶上,開始生火做晚飯。


    躺在爛稻草上,聽著外麵大黑子領著那一群狗零零落落的叫聲,紅豆自個跟自個生氣。


    天天在爹麵前說的好聽,會有辦法,會有辦法。


    這都好幾天過去了,自己完全還是一籌莫展。


    除了彌厚君那裏,找不到一絲一毫能自己賺錢的辦法。


    一想到今天到底還是彌厚君替自己花了三兩多銀子,救了小草,紅豆的心更加火烤一般。


    可她在龍山坳轉悠了這幾天,隻看見白霜滿地,滿目清冷,實在是找不出什麽能讓自己一夜暴富的方法。


    別說暴富了,這大冷的天,能遇上的,說不定會是叫人變成餓殍的暴雪。


    自己倒是會散打,會拳擊,可總不能跑到人多的地方練胸口碎大石去。


    紅豆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帶著爹出門沿街賣藝,會不會活得自在些?


    找不到掙大錢的法子,欠著別人錢的活計,還得乖乖去替人家做。


    何況,不管紅豆樂不樂意,還欠著人家老大的人情。


    紅豆走進皮貨鋪子,見大虎子已經在掃地了。


    窮人孩子早當家,大虎子虛年才九歲,就知道早起勤懇做事了。


    見紅豆走進來,平時不大見說話的大虎子輕輕的叫了聲:“紅豆姐。”


    紅豆每常見大虎子小虎子和紅生等幾個鼻涕娃在一起瞎跑,也沒有覺得他能幹啥。


    今天見他手裏拿著掃把,熟練的掃著鋪子地麵。


    有禮貌的叫人,頓時便覺出這孩子是有些少年老成。


    她心裏惦記著小草,卻為上半天不大得空。


    直到做好皮貨鋪子的晌午飯,才朝方嬸家走去。


    方嬸正坐在門口搓洗火麻。


    一雙手侵泡在一口盛了木柴炭灰水的破缸裏,染的黢黑黢黑的。


    見紅豆來,方嬸忙起身。


    紅豆道:“方嬸,我看看小草,你忙你自個的。”


    方嬸還是趕緊起身,把手在旁邊的清水盆裏洗了洗。


    對紅豆說道:“小草的命是彌少東和她紅豆姐給搶迴來的,還勞她紅豆姐過來瞧她。”


    紅豆笑笑:“方嬸說這些見外的話做什麽?方大伯在的時候,也沒少接濟爹和我。”


    聽紅豆提起自己男人,方嬸的眼圈子頓時又紅了。


    見紅豆朝門口走去,就忍著淚,隻悄悄的用破襖袖抹抹眼睛,


    方嬸家的房子也是土坯壘砌的草房,從外麵看起來,要比紅豆家的房子好很多。


    如果不是她男人突然得病死了,靠著勤苦勞作,一家人還是能勉強度日的。


    紅豆沒有走進屋。


    出水痘的孩子忌見風,見生人。


    所以,她站在門口,隻想看看小草恢複的如何就行了。


    小草似乎精神很好,正獨自坐在一張土坯搭建的亂糟糟的破床上。


    紅豆看見小草的小臉小手上都是水痘泡。


    小手裏還拿著一隻用雞嗉囊吹圓晾幹的自製皮氣鼓。


    裏麵放進了豆籽的,正“薄啷薄啷”胡亂搖著玩。


    突然見門口來人,小草一雙大眼睛定定的看著,有些怕生的樣子。


    方嬸趕緊走進屋:“妮兒,快叫紅豆姐。”


    小草卻把身子一扭,撲向自己媽媽。


    原來,從前的紅豆極少會出來串門,年幼的小草根本就不認得這個紅豆姐。


    紅豆站在門口笑道:“方嬸,我不進去了,小草的藥一定要記得按照時辰煎給她吃。”


    方嬸連連答應著,卻被小草廝纏著,沒能緊跟著出來送送紅豆。


    紅豆離開方嬸家,走了幾步。


    突然看見,前麵岔路口過去,小虎子正背著一大捆柴,吃力的往家走。


    紅豆迎過去。


    小虎子人小,背上的柴又老大一捆,隻能使勁躬身伸頭向前。


    紅豆走到他跟前,他才吃驚的抬起頭。


    “紅豆姐。”


    紅豆趕緊去扶住他背上的柴捆:“姐來瞧瞧你小草妹妹……”


    “來,姐替你背,一趟砍這麽些做啥?”


    小虎子眨巴著眼睛,也不曉得說些大人口中多謝之類的謙假話。


    隻趕緊搖頭道:“紅豆姐,我行的。”


    不肯卸下背上的柴捆。


    紅豆見這孩子執拗,也就算了。


    她就算是暫時能替了他這短短的幾步路,又能管啥用呢。


    紅豆便對他笑笑:“那你可慢慢的,下次砍少點。”


    見紅豆轉身要走,小虎子突然叫道:“紅豆姐。”


    紅豆看著他:“咋?”


    以為他改變主意,要她替他背柴。


    小虎子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道:“娘不叫俺說……”


    紅豆笑道:“啥事呀?”


    小虎子看著紅豆:“紅豆姐,你去……瞧瞧張大伯家的小婆子吧。”


    說完,就忙忙的背著柴捆走了。


    好像他娘已經聽見,要過來打他似的。


    小虎子的話,頓時叫紅豆心裏寒涼寒涼的。


    這幾天,她心裏正記掛著王氏姐姐。


    可她已經和張屠夫結了冤仇,實在是不好跑到張屠夫家去看看王氏的。


    紅豆並不懊悔那天自己暴揍了張屠夫,就是心疼王氏姐姐,生活在那樣一個狼窩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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