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安秀才送了紅豆替他洗幹淨的衣服到皮貨鋪。


    彌厚君見衣服被折的齊齊整整,打開一看,袖口衣領清洗的特別幹淨。


    有一處裂開的衣縫被密密的縫補了,小褂上散了的盤紐也被重新盤好縫釘住了。


    為了這兩個細密的盤紐,他就有些心血來潮了。


    今天拿了兩件根本就不用洗的衣服,打聽了安秀才家,去找那叫紅豆的丫頭。


    一想到早上,紅豆被他突然闖進屋嚇的那小模樣,彌厚君嘴角不由得就扯了扯。


    窮酸潦倒的安秀才,卻養了一個水靈靈的女兒。


    他去的時候,安秀才已經出門了,家裏隻剩下紅豆獨自坐在屋裏納鞋底。


    一間破屋,紅豆躲也沒處躲,小臉都白了。


    彌厚君見紅豆如此嬌怯怕羞,慢慢的笑道:“紅豆姑娘,我又不會吃人,你害怕什麽?”


    “我今天是專門過來,請紅豆姑娘到鋪子裏替我做幾頓飯的,還請姑娘千萬不要推脫。”


    紅豆急著要彌厚君離開,憋了半晌才嘟囔道:“我不去……我不會做……你吃的飯。”


    彌厚君見紅豆那副可憐可愛的小模樣,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化了。


    一張嘴,那聲氣柔的他自己都覺得糊塗:“紅豆,我不要你會做什麽,你煮什麽,我就愛吃什麽,真的,我不騙你……”


    正在央求間,卻不知道安秀才的破屋窄小漏風。


    皮貨鋪少東死皮賴臉纏著安秀才家妮子去給他幫炊的話,早就被幾個好管閑事的男女聽了去。


    彌厚君說了半天,見紅豆不但不肯再理睬他了,始終連臉也不肯轉過來了。


    無奈之下,隻得把拎來的兩件衣服放在一張小破蒲凳上,怏怏離去。


    迴到鋪子不久,卻見村裏人都一窩蜂的往村外跑。


    彌厚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好容易拉住一個人。


    一看,卻是被自己打發了的安紅米。


    不待彌厚君開口,安紅米就冷笑道:“少東方才跑到俺三叔家裏對紅豆做了什麽事情?紅豆跳玲瓏潭死了。”


    彌厚君一聽,直覺得心頭好像是被誰使勁揪了一把。


    也不及和安紅米辯解,撒腿就往玲瓏潭跑去。


    跑到潭邊,看見幾個壯年村民正慌慌張張的往潭水拋撒漁網。


    還有人拿了長竹竿,沒頭沒腦的四處打撈。


    彌厚君幾乎連想都沒想,縱身便躍下了冰冷的潭水。


    他好容易在水底摸著了紅豆,抱著上了岸。


    仗著自己身形高大,先把紅豆倒背著,拖著控水,接著便放在膝蓋上使勁按壓後背。


    可一番折騰下來,紅豆卻軟綿綿的,連一絲進出的氣兒都沒有。


    大家夥見安秀才家這妮子實在是沒指望了,便一起勸說彌少東不要再費勁了。


    亂哄哄抬了紅豆的屍體,正要送她迴村,得到消息的安秀才方才跌跌撞撞哭天喊地奔了來。


    誰也沒有想到,紅豆被她爹又拍又打的一哭喊,突然睜開了眼睛。


    紅豆睜開眼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嚇得四處逃竄,隻有彌厚君正渾身發抖的站在安秀才身後。


    他不是被嚇得。


    他比安秀才更悲喜交加。


    天麻麻亮,紅豆就起來了。


    洗了一把臉,把頭發隨便挽一挽,就往皮貨鋪子去。


    支了工錢,就得好好去給人家地主老財幹活去。


    走到岔路口,薄霧蒙蒙的,紅豆一眼便瞅見手裏挽著洗衣籃,躲躲閃閃的安紅米。


    她裝作一點也不曉得。


    走到皮貨鋪,剛拍了拍鋪子門,彌少東就打開了門。


    紅豆疑惑的看看彌厚君,瞧著他臉上那容光的模樣,好像數了一夜錢似的。


    彌厚君把紅豆領到鋪子後麵的廚屋。


    說是廚屋,其實也很將就。


    這幾天彌少東打發了安紅米,親自下廚的結果,就是廚屋裏外都有些亂。


    紅豆拿了隻最小的木桶去井邊汲水。


    吭哧吭哧絞了老大半天的轆轤,勉強才把木桶吊上來。


    踉踉蹌蹌拉拉灑灑一路,一桶水拎到廚屋,幾乎潑了半桶。


    不一會兒,便聽見廚屋裏不時傳來“砰”的一聲,那是鍋鏟被紅豆碰掉地上了。


    接著又是“嘩啦’一聲,原來,紅豆又摔碎了一隻藍花邊的大瓷碗。


    彌厚君拿著一把掃把,一邊掃著鋪子地麵,一邊聽得心驚肉跳。


    突然,隻聽廚屋裏的紅豆驚叫一聲,彌厚君嚇得丟下手中的掃把就往後頭跑。


    隻見一股濃煙帶著火苗,從廚屋裏直竄而出。


    彌厚君一個箭步衝進廚屋,一把扯出已經嚇得呆住了的紅豆。


    再往紅豆臉上一看,更叫人哭笑不得了。


    隻見這丫頭一張小臉抹的像個小花貓,額前的頭發也焦糊了。


    要不是彌少東來的快,估計她腦袋都要著火了。


    一直躲在外麵的安紅米差點沒有跳起來拍手稱快。


    昨天安紅豆揍張屠夫真的是龍神附體,不過就是中了那麽一小會子的邪吧?


    看她現在弄啥啥不行的樣子,還不是和從前一樣?


    虧得昨天晚上,她還被這個死丫頭差點嚇死。


    早知道,剛才紅豆出門時候,自己就該趕上前。


    像往常一樣,毫不客氣的劈臉給她幾個嘴巴子,叫她滾迴去。


    彌少東手忙腳亂的打滅了被紅豆拖出灶塘外燒著的幾根柴火,又忙著去安慰嚇壞了的紅豆。


    拿他府綢緞夾袍的衣袖替紅豆擦臉,又給紅豆捋額前幾縷燒焦的頭發。


    安紅米原本隻想站在遠處看看熱鬧,幸災樂禍一會的。


    此刻見彌少東對紅豆這樣好,不覺就打翻了醋瓶,犯了糊塗。


    她裝作洗衣服路過的一樣,“哎喲”了一聲,走上前來。


    大驚小怪的問道:“紅豆,你咋弄成這樣?”


    紅豆心裏正巴著紅米跑出來搭話呢,臉上,卻露出和從前一樣茫然木呐的神情。


    眼神驚慌的看著紅米,局促的絞著滿是鍋灰的手指:“二姐……我熬粥……熬粥……”


    彌厚君也不明白,昨天晚上說話還利利落落的紅豆,怎麽忽然又磕巴起來。


    見紅豆好像很害怕紅米,心中越發嫌惡。


    趕忙道:“沒事的,沒事的啊。紅豆,你別怕,有我呢,我來燒火……”


    也不理睬安紅米,拉著紅豆就要進廚屋。


    紅米笑道:“少東,你不知道吧?我這個三妹,又呆又傻,什麽也拾弄不好的。”


    彌厚君頭也不迴的說道:“不用紅米姑娘操心,她拾弄不好,我慢慢教她。”


    安紅米被彌少東毫不客氣的一懟,頓時氣得張口結舌。


    想著先頭這彌少東對自己,也是和顏悅色的。


    現在卻為可憐安紅豆這個傻子,對自己冷淡成這樣。


    心中越想越恨。


    紅豆拎著洗衣籃,磨磨蹭蹭。


    果然,王媒婆的孫女大翠子和陳大娘家的小妮子娟子,一個拎著洗衣籃,一個拎著洗菜筐,結伴而來。


    大翠子向來瞧不上紅豆,娟子卻為紅豆突然龍神附體,暴揍了張屠夫一頓,心中對紅豆存著新奇。


    見紅豆慢吞吞的走在前麵,忙丟下大翠子,趕上前來。


    栽葫蘆靠牆,養妮子像娘。


    娟子和她娘一樣,一開口就合不住嘴。


    “紅豆,你去皮貨鋪子燒飯了?”


    “紅豆,你還敢去玲瓏潭啊……”


    “紅豆,你昨天被龍神附體,差點把張屠夫打死了……”


    巴拉巴拉……


    半晌,悶頭走路的紅豆才茫然的搖搖頭。


    大翠子笑道:“娟子,你和她說這麽多啥用啊?你瞧她那副模樣,還是個傻子哇。”


    娟子有些失望的看著紅豆:“可不,大翠姐,你看她,去皮貨鋪也不知道怎麽弄的,頭發都給燒焦了,醜死了。”


    說罷,兩個妮子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安紅米在玲瓏潭邊眼巴巴的等了半天,卻看見大翠子和娟子也來到潭邊洗衣服洗菜。


    心裏正失望呢,才看見紅豆手裏挽著洗衣籃,腳底下像拖著塊石頭似的,慢慢的走了來。


    那樣子,是溺水後,還沒有緩過勁來。


    安紅米心裏正恨的牙癢,差點沒有忍住,跳起來就去扇紅豆的耳刮子。


    要說打罵紅豆,是安紅米和她娘最拿手的。


    大翠子和她那媒婆奶奶一樣,最喜歡巴結人。


    一見安紅米蹲在潭邊洗衣服,緊走幾步。


    趕著親親熱熱的叫道:“紅米姐,知道你來洗衣服,我去你家找你咯。”


    安紅米隻得耐住性子,眼睛狠狠的看著紅豆,道:“我來的早……”


    潭邊一共就三個石板。


    安紅豆走到跟前一看,紅米先來,占了中間最寬大的那塊。


    剩下兩塊小些的,說話間,大翠子和娟子一人占了一塊。


    紅豆猶豫了一下,便把手中的洗衣籃拎到最寬大的石板邊上,和紅米共用。


    紅米隻和大翠子娟子說話,也不理睬紅豆。


    紅豆默默地從洗衣籃裏拿出棒槌,皂角,彌少東的衣服。


    看著紅豆往水裏浸濕的衣服,紅米眼睛都紅了。


    彌少東的衣服,可是她親手洗了好多天的。


    安紅米突然站起來,口中叫著:“紅豆你要死啊,蓬我一臉水……”


    紅豆猝不及防,被嚇得也一下子站了起來。


    安紅米立刻揚起手,對著紅豆的臉使勁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潭邊有人,安紅米不敢明目張膽的使壞心眼,隻想狠狠扇紅豆幾個巴掌解恨。


    不料手還沒有挨到紅豆的臉,紅豆卻被嚇得一個趔趄,身子直直倒向潭水裏。


    一瞬間,安紅米也不知道是自己用力過猛,收不住,還是被紅豆情急之中,拚命扯了一下衣袖。


    反正,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被紅豆帶著,一頭紮進冰冷的潭水中。


    安紅米嚇壞了,“啊……”的一張口,頓時就被嗚嚕嚕的嗆進一大股冷水。


    剛掙紮著一頭衝出水麵,卻感到自己的頭發被人一把揪住,腦袋又被死死摁在了水裏。


    大翠子和娟子眼睜睜的看著紅豆和紅米一起掉到潭裏,嚇得一起大聲叫嚷起來。


    “不得了啦,快來人啊,救人呐,紅豆和紅米又掉潭裏了……”


    一邊叫,一邊拚命往村子裏跑。


    潭水裏,紅豆抓住安紅米的頭發,不停的灌她冷水。


    漸漸地,見安紅米開始翻白眼,身體發軟了。


    才一手拎著她的頭發,拖著水淋淋的爬上洗衣石板。


    安紅米鼓著蛤蟆一樣鼓的肚子,一起一伏,嘴角不停的往外淌水。


    半晌,才睜開眼,直直的看著站在石板上擰頭發上水的紅豆。


    紅豆笑嘻嘻的看著她:“二姐,今兒可是我救了你的命。”


    安紅米有氣無力:“你……”


    紅豆‘嘻’的笑了一聲,彎下腰,附身在紅米耳邊。


    神神秘秘的說道:“二姐,我偷偷對你一個人講哈,你就不要白費心機了,水,是淹不死我的。”


    安紅米雙眼一翻,徹底的昏死過去。


    安紅米的娘張氏口中哭嚎著,一雙大腳跑得飛快,第一個跑到玲瓏潭邊。


    跑到潭邊一看,自家妮子和安老三家的妮子竟都已經作怪的爬上岸了。


    隻是,紅米躺在石板上隻喘氣。


    紅豆那死妮子卻好好的站在邊上,正在擰自己衣服上的水。


    這還得了?


    張氏一邊叫罵著,什麽媽了個x,死妮子,沒人要的掃把星,不招人待見的傻子……連綿不絕。


    一邊上前,不由分說,對著紅豆劈臉就是一個巴掌。


    紅豆也不睬她,待她巴掌近前,身形略動,反手一帶她胳膊,張氏頓時一頭撞向紅米躺著的石板。


    隻聽“跍嗵”一聲,張氏直覺得嘴唇連著兩顆門牙鑽心的一痛。


    順手一摸,已經是滿手鮮血,手掌中還帶出兩顆血唿啦的斷門牙。


    “啊……小“甸”賤人,你害死紅米,還敢打我,沒得天理了,我今天和你拚了啊……”


    張氏向來都是欺負紅豆父女倆慣了的,突然吃了這樣一個大虧,如何能願意?


    披頭散發的跳起來,口齒漏風,滿嘴鮮血,一頭朝紅豆撞了過來。


    不料“咚”的一聲,卻撞在一個人堅硬的肋骨上。


    抬起頭一看,這人卻是皮貨鋪的彌少東。


    彌少東正把紅豆護在身後,雙手叉腰穩穩的站在那裏,瞪著撒潑的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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