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木有魚,水色一直心懷愧疚。即便是在那樣一個夢裏,她也越來越覺得那根本就不是“夢”。


    此時的木有魚光著腦袋,身穿白色袈裟,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股佛性。


    一直沒有說話的寂夜發出兩聲貓叫,身子向前一躍變成那隻東海漁村外的白貓。


    “木家少年,你可認得我?”


    “阿彌陀佛一切緣法皆由相生,萬般自在都因心起,尊者何須刻意變迴原來的樣子呢……”


    木有魚這句話聽上去沒有明說,實則已經迴答了寂夜的問題。


    寂夜一愣,隨即傳出爽朗的笑聲,又從白貓變成貓首人身。隨後單手合十,微微施禮。


    “難得再遇舊識,就不再藏著掖著了。我是該叫你木有魚,還是該稱您菩提老祖?”


    “稱謂,不過是軀殼的記號!自我借助人道輪迴石強入聞魚夢境起,菩提老祖便已不存在了……如今你們看到的我,不過是乘載著幾世記憶的三生石而已。”


    “……”


    木有魚這番話,越聽越覺得耐人尋味。


    即便是能夠聽懂心聲的水色,此刻心裏也是千頭萬緒。


    終於,水色還是忍不住開口。


    “那在聞魚夢裏,木靈將菩提種留在我心裏,這些也都是假的?”


    木有魚麵如水靜,望著水色徐徐搖著頭。


    盡管他有太多話想對“仙女姐姐”傾訴,但在如今的天地間,依然沒有太多時間留給他敘舊。


    木有魚再宣一聲佛號,雙手猛然合十,眼睛閉上又睜開。


    一道金輪自他背後浮現,普照之光將萬丈空間照亮。一隻“遮天”大手從上方而降,懸在水色頭頂上靈力洶湧。


    “水主隱忍片刻,我這就幫你情根取出來!”


    “等等”


    聽到要取“情根”,水色難免有些抗拒。她明白木有魚口中的“情根”指的就是菩提種,但她更怕因此忘情,慢慢將和“魚”有關的事情淡忘。


    木有魚似乎看出了水色的疑慮,居然雙眼閃過淚光。


    “弱水情毒,若無菩提鎮壓,隻怕水主的靈元撐不到聞魚醒來,就會自我迷失……既然我曾答應過魚主,就要做我該做的。”


    木有魚並沒有說,他曾在菩提下參禪,正是不經意見到魚臨淵才身受點化。


    一切因果莫問前塵,隻說何在。


    既然水主重迴人間,木有魚自當兌現昔日的諾言。


    水色很想知道,他還為自己做過什麽?曾經的自己究竟怎麽了,他要不惜做到這種地步。


    拋開“舊情”不提,他留給自己的,又該如何去接受?


    “既然菩提是為了鎮壓情毒而存在,如今無害,為何不能一直留在我心裏?”


    似乎水色的問題總是很尖銳,不管是變成輪迴石的木有魚,還是又要昏昏欲睡的魚為池,都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


    可對水色而言,如果不找到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她的“心”會瞬間空空如也。


    她不想,魚臨淵不再了,還繼續傻傻地虧欠。


    那樣不明真相的索取,她承受不起。


    或許有朝一日,她會尋迴自己的記憶。但她希望,那時的自己還能像曾經一樣容易滿足,有“七個”聽得見聲音的泡泡足矣……


    這時。


    木有魚再度開口,聲音頗為無奈。


    “菩提終歸是佛門之物,一旦木靈汲取太多情緒,並非一件好事。”


    水色將周身靈力散去,顯然不再力爭。


    既然這些都是魚臨淵的意思,她願意相信魚會一直護著她。


    隻不過,總感覺將要失去些什麽。


    她輕輕閉上眼,櫛沐在頭頂那隻大手的佛光中。


    心,猛然一陣抽疼……


    哪怕是弱水凝聚的心,竟然感受到血肉之軀的痛楚。


    刹那間,仿佛心底有什麽被連根拔起。


    ……


    你是誰?


    我在哪?


    不記得。


    當命在旦夕的小龍魚,和懸崖邊上奄奄一息的青年重疊時,水色終於深深地懂得,現實遠比夢境殘酷。


    她,想他。人世間找不出那樣一句話,來形容她此刻的心境。


    她不知道是水離開了魚,還是魚離開了水。


    原以為自己在“人間”學會了愛,從未想過“被愛”的如此突然。


    那種感覺很淡也很濃,很輕又很沉,無形亦可見……


    “這就是魚留給水的真心麽?”


    水色低聲呢喃,不知何時已淚如雨下。


    她並未看到“遺忘”的點點滴滴,隻知道夢裏夢外那條傻魚,都曾真真切切待在她心裏。


    木有魚收迴佛手,一株通體散發綠光的植物,像個調皮的孩子一樣在他麵前“咿呀學語”。


    木有魚眼現金芒,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小菩提”,隨手從它身上拽下一片葉子。999更新最快手機端:://


    “一旦失去菩提,水主的心事會漸漸增多,最後都化作對魚主的思念……這菩提葉還請水主隨身攜帶,權當有魚兒陪個不是!”


    菩提葉子似感知到水色的存在,晃晃悠悠飄向水色所在。


    在即將落在水色掌心時,葉子翛然變成木魚的樣子,自己敲出木魚聲。


    水色頓感欣慰,更加清楚今後該做什麽。


    抬頭瞬間,水色已不再是那副多愁善感的樣子。


    “您見我們,想必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這句話明顯是在詢問魚為池,而非木有魚。


    隻是當木有魚轉身看著魚為池的時候,魚為池趴在那裏眼皮都抬不起來。


    陣陣鼾聲像龍息一樣傳開,純白的洞天裏逐漸溢出氤氳水氣。


    “魚為淵,真的是你?”


    簡簡單單七個字,被木有魚演繹的淋漓盡致。仿若他此刻當真看見早已死去的魚為淵一樣。


    魚為池猛然驚醒,打了噴嚏之後忙不迭地詢問:“為淵,為淵,你怎麽來了?”


    “……”


    洞天內的空氣瞬間凝固,畫麵一度尷尬至極。


    水色不好意思地側過臉,卻看到寂夜那張快要憋不住的貓臉。


    “它……這條魚,不會真的喜歡魚為淵吧?”


    寂夜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頓時明白為何魚山腳下不能交流“吃魚”心得。原因似乎不僅僅因為魚為池曾是龍魚。


    魚為池笑笑之後,倒也懶得解釋。都這麽多年過去了,誰還會在意他追求魚為淵時的那段佳話。


    轉而問木有魚:“我睡了多久?”


    木有魚迴:“片刻。”


    魚為池低下龍頭,碩大的龍眼中似有無窮迴憶。


    “水主可曾聽過,水有三生魚有三世?”


    “嗯。隻是所知不多……”


    魚為池長籲一口氣,儼然一副要說很久的樣子。


    “魚有三世,其實是指三死。魂、形、念皆死之時,龍魚才會真正消亡。這也正是地母留給龍魚的贈禮……


    當然,我要說的不是自己。而是臨淵那小子的魚念,也就是聞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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