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半,文家的另一個保姆王小瑛準時敲響了我的房門,用她那略帶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叫道:“二小姐,吃飯了!”


    我放下手中的筆,抬眼看向窗外,雪下得很大,仿如片片潔白的花瓣般,輕輕飄落到地上。我窗外的一株玉蘭的枝椏上積滿了白雪,在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我將頭上半長不短的頭發胡亂紮了,踢踢踏踏地走到飯廳裏。父親和苑雨潔並他們的三個子女都已就座,正談笑風生地等待著劉姨和文家的廚師張姐將飯菜一一擺到桌上。


    我徑自走到文蓉身邊坐下,抓起筷子,夾了些蔬菜,片刻就將麵前的一小碗米飯吞下,正待起身離開,父親突然開口道:“雪下得很大,明天不許你再跑步上學!”


    我依舊起身離開,一言不發。身後傳來文宇不滿的“哼”聲和文蓉輕聲的勸解聲。我從容地走迴自己的房間,又開始埋頭抄寫講義。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思恆講義上那些漂亮的楷體字漸漸地幻化成一些黑色的精靈,開始在我眼前跳舞,我的頭昏昏沉沉的,幾乎就要趴在桌子上睡去。忽然額頭傳來一陣刺痛,使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原來是我不小心睡著了,一頭紮在桌子上,額頭恰好砸在手中的鋼筆上。


    “好痛啊!”我伸手揉著額頭,起身來到窗前。隻見天空中依舊飄著雪花,雖不似傍晚時那般密集,卻也並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迴頭看了看牆上的鍾表,已經將近十二點了。再翻翻顧思恆的講義,發現還有幾頁就要抄寫完畢,於是又急匆匆坐在椅子上開始抄寫。


    “路行百裏半九十”,就這薄薄的三兩頁講義,我抄寫起來居然極度辛苦,一邊與不斷襲來的睡意做鬥爭,一邊極力控製好自己手中的鋼筆。當最後一個字抄完,我迴看自己的講義的時候,發現最後一頁的字跡猶如道士作法時畫的符咒一般,連我自己也不認識了。


    “就這樣吧!管他呢!”我自我安慰著,起身來到窗前,打算拉上窗簾上床睡覺,忽然,玉蘭花樹下的一個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人影將自己修長瘦削的身體依靠在花樹上,抬臉望天,任憑雪花落在臉上,頭頂和肩膀上已經積了一層白雪,卻兀自一動不動,正是我的大哥文宣。


    我感到奇怪,想那文宣是文家第一乖寶寶,生活起居極有規律,時下社會上年輕人那種浮躁的生活習慣一點都沒有,每天晚上十點鍾他必會酣然入夢的,今天這是怎麽了?一個人站在雪地裏,是要把自己凍死的節奏嗎?


    一念至此,我睡意全無,害死貓的好奇之心令我順手拿起一件棉衣披在身上,悄悄下樓,來到那株玉蘭花樹邊。那倚靠在樹上的人並沒有發現我,我卻發現他的肩頭在止不住地抽動,借著雪光的反射,看到他麵頰上不住地有晶瑩的液體流下。我有些發懵,忍不住開口道:“文老大,你怎麽了?”


    文宣身體一震,迅速直立起來,伸手抹去了臉上的液體,開口道:“是你啊!這麽晚了為什麽還沒睡?”


    我嗬嗬輕笑一聲,踱到他身邊,仰頭看著他淚濕的眼睛,說道:“文老大,你為什麽躲在這裏偷偷地哭?你有秘密,對吧?”


    文宣麵上神色一變,開口道:“我沒有,我隻是站在這裏欣賞雪景。”


    我“嘿嘿”笑道:“好啊!欣賞雪景是吧!那繼續吧!我就不打擾你了!嗬嗬。”


    我轉身欲走,卻被他一把拽住,語氣有些急促地說道:“文芯,不要告訴別人,好嗎?”


    我依舊“嘿嘿”笑著點頭,說道:“行是行的,隻不過麽……”


    文宣歎了口氣,無奈道:“你這小惡魔,說吧,這次要什麽?”


    我得意地笑道:“xx品牌單反相機,帶攝影功能,三萬六千八,附贈三腳架和戶外露營帳篷睡袋。”


    文宣咬了咬牙,說道:“你還真是個小惡魔!”


    我嗬嗬一笑,道:“這一點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文宣隻好點了點頭,說道:“好,明天我將錢打給你,不過不許你亂花,知道嗎?”


    我輕笑道:“得令,老大!”


    文宣苦笑著搖了搖頭,不說話。我看著他的眼睛,心裏忽然掠過一陣憐憫的情緒,忍不住開口道:“文老大,凡事想開些,你就是站在這裏把自己凍成冰人,日子還得照樣過,不是嗎?進去吧,不然明天感冒了,你的母親大人有什麽樣的反應你該知道吧!”說完我一步三晃地走迴樓裏去,很快便聽到了文宣上樓迴到他房間的聲音,我微微一笑,一頭紮在床上,很快睡去。


    第二天早上,王小瑛又來敲我的房門,叫道:“二小姐,起來了,上學要遲到了!”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表,7:10分。我心中暗道:“糟糕!”急忙起來衝進洗手間快速洗漱,穿好衣服,抓起書包衝到院子裏,隻見文宣已經將車子發動,文宇和文蓉也已經在車上坐好,我想起昨晚父親的命令,看看周遭一片雪白的世界,無奈一頭鑽進了車內,繼續閉目補覺。


    我這裏睡得正香,忽然被文蓉叫醒,隻聽她焦急地開口道:“文芯!醒醒,哎呀!怎麽辦啊?前麵好像發生了交通事故,堵車了,看來我們三個都要遲到了!”


    我睜開惺忪的睡眼,向外麵望去,隻見四周停滿了車子,一些急性子的司機還不耐煩地按著喇叭,大街上到處是車聲人聲,為數不多的幾個交警滿頭大汗地各處奔走,維持秩序,指揮交通,但是車子的長龍卻依舊僵臥在大街上,一動不動。


    我嗬嗬一笑,說道:“沒事,我今天第一節是選修課,那位教授輕易不點名的……”


    文蓉急了,抱怨道:“怎麽就我這麽倒黴啊!二哥今天上午也沒有課。可是我不行啊!今天是周教授的管理學,遲到一分鍾都不行的,怎麽辦啊?”


    我心念電轉,“嘿嘿”一笑,說道:“文蓉,若我能幫到你,你怎麽感謝我呢?”


    文蓉焦急道:“你?你怎麽幫我?好,你要是能幫我點上名,我就把我新買的手機給你。”


    我哈哈大笑,伸手與她擊掌,說道:“成交!瞧好吧您呐!”說完我將自己的書包背在身後,又一把抓過文蓉的書包掛在胸前,開門下車,撒開兩腿,一路向著學校奔去。


    七點五十八分,我氣喘籲籲地推開文蓉管理學教室的門,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全部抬頭望向我,我詭秘一笑,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迅速坐到了後排的位子上。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那位周教授便身穿一件黑色的毛呢裙裝,脖子上圍一條石青色的絲質圍巾,目光威嚴地站在了講台上,學子們恭恭敬敬地問好以後,她便開始點名。點到文蓉的時候,我勁量模仿著文蓉那甜膩的嗓音答了一聲“到!”那精明的教授居然絲毫也沒有起疑,連看都沒看一眼,我身邊的幾個男女卻忍不住偷偷向我豎起了大拇指,我得意地一笑,卻不敢張揚,隻是盡力壓低了腦袋,裝作認真聽講的樣子。


    9:40分,兩節大課結束,周教授昂然地在學生們凝注的目光中離去。坐在我邊上的幾個男女終於忍不住開口向我詢問情況,我笑而不答,看著教室門口。隻見文蓉滿麵嬌羞,匆匆地走到我身邊,說道:“好了,文芯,你快走吧!”


    我麵帶微笑,向她比了比打電話的動作,她麵色緋紅,嗔道:“少不了你的!快走吧!”我得意地邊走向教室門口,邊迴頭看她,口中還吹著口哨,卻冷不防一頭撞在一個人身上。


    我嘴裏“哎吆”大叫著伸手撫摸著撞得發懵的額頭,抬頭看去,隻見眼前一個高大的男孩,正瞪著一雙熠熠生輝的黑藍色眸子,冷冷地注視著我。乍一看還以為是顧思恆那個校草,很快我就發現他不是顧思恆。他的身量比顧思恆還要高一些,麵上膚色雖也如顧思恆一般白皙水嫩,但是那神情卻仿佛外麵銀白色的雪地般不帶絲毫溫度。


    我的心神開始不受控製地馳騁起來:“天啊,老天爺真是不長眼,有什麽必要把這麽一張美得過分的臉安在一個男生的身體上啊?小爺我要是也生了這麽漂亮的一張臉蛋兒該多好啊!到時候就可以唿風喚雨,肆意妄為了!哈哈哈哈!”


    我這裏正心動神馳不能自已,就聽文蓉那溫柔的聲音響起,歉然說道:“對不起,承澤。撞疼你了吧?這是我妹妹文芯。文芯,你怎麽搞的,這麽不小心,快道歉。”


    我迴過神來,盯著那叫承澤的男生看了一眼,轉身對文蓉道:“文老三,誰允許你對我指手畫腳的?他也撞了我了,你怎麽不問我疼不疼?盡是關心人家,嘁!”


    文蓉臉上瞬間騰起一團紅雲,低聲道:“承澤,我妹妹就是這樣愛開玩笑,我代她跟你道歉,你別介意。”


    那男生不看她,一雙俊目隻盯住了我,冷冷開口道:“你還真是一個合格的姐姐!隻是命運不濟,攤上了這麽個刁蠻無禮的妹妹!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要她親口跟我說對不起!”說完竟然端起兩隻胳膊,堵在門口,宛如一座冰山,看來他是不打算輕易放過我了。但是,這就難倒你家小爺我了嗎?


    我麵帶微笑,開口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有多疼,我就有多疼,所以我不會道歉的。拜拜!”說完轉身來到窗子旁邊,一把拉開了一扇推拉窗,縱身“嗖”的一聲跳了出去,身後傳來一陣驚唿。


    文蓉的教室是二樓向陽的一間,樓下是花壇,如今花草早謝,花壇裏隻剩下幾從長青的灌木,上麵覆蓋著厚厚的白雪。我從樓上跳下,從容地落到灌木叢上,又順勢打了一個滾,翻身站起。拍打著身上的白雪,我抬頭看向二樓的教室。所有的窗子都被看熱鬧的人們推開,旁邊擠滿了驚慌的麵孔。我對著文蓉和承澤的麵孔來了一記飛吻,抓起落在腳下的書包,甩在身後,揚長而去。


    今天早上起來的晚,沒吃早飯,為了幫文蓉點名,又是一路狂奔,因此還不到中午下課的時候,我的肚子就開始咕咕叫著不停抗議起來。顧思恆偷偷塞了一塊巧克力給我,也難以解決腹中的饑火。好不容易挨到下課,我連書包都沒有收拾,就拉著顧思恆一路奔向離我們教室最近的第五餐廳。


    以往我很少來“五餐”吃飯,因為這個餐廳的食物是全校十幾家餐廳裏麵最貴最好的,來用餐的人也多數是那些家境較好的學生,比如文宇和文蓉。我不願意看見他們,於是盡量選擇其他的餐廳吃午飯,連累顧思恆也跟著我去其他餐廳就餐。但是今天我好餓,也顧不得這些了,一頭紮進餐廳,點了兩人份的午餐,隨意找了個座位,開始埋頭苦吃。


    直到我將最後一口海鮮湯灌進嘴裏,滿意地摸了摸肚子,抬頭四處打量的時候,才發現我麵前的位子上正座著三個人,文宇,文蓉,和那個好看的冰山臉少年承澤。他們三人麵前餐盤裏的食物幾乎原封不動,看起來也沒有開始用餐的打算,卻全都睜大了那一雙雙好看的眼睛,仿佛看外星人一般盯著我。


    我轉頭看了看身邊的顧思恆,發現他也正用那雙黑藍色的眸子溫柔地看著我,見我看他,伸出手為我擦去唇角的一顆米粒,說道:“芯哥,你吃得太投入,連形象都不顧了!”


    我心中沒來由地忽然升起一陣小小的惱怒,伸手敲了敲他的額頭,懶懶地說道:“老顧,你敢說我,皮癢了是不是?”


    顧思恆一臉甜笑,說道:“芯哥,你生氣的樣子都這麽帥氣的!”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說道:“你這個傻白甜,陪哥出去走走吧!撐死了!”


    顧思恆笑著答應一聲,我們二人便要起身離開。忽聽那冰山少年承澤開口道:“你沒事吧?”


    我不確定他這話是對誰講的,便依舊起身離開。就聽文宇那冷冷的聲音響起:“文芯,你是越發的沒有禮貌了!怎麽不迴答?”


    我轉身看著承澤,問道:“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承澤再度開口道:“不然呢?”


    我嗬嗬一笑,說道:“能有什麽事,二樓而已,小case啦!。”說完拉著顧思恆離開。


    我們身後傳來文宇的聲音:“文芯,你總是這麽沒深沒淺地胡鬧,今天的事我要告訴爸爸!”


    我不迴頭,大聲道:“隨你的便!”


    下午依舊是王教授的漢語史,下課的時候,那白發蒼蒼的老教授特意將我的講義放在最上麵,並且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之後緩緩離去。


    想起了昨夜的“鬼畫符”,我心裏不由得一陣空虛。顧思恆安慰我道:“沒事,芯哥,王教授是不會為難你的,啊!”


    我衝著他翻了翻白眼,不屑一顧道:“哥會怕那個嗎?嘁!小瞧我。”


    顧思恆嘿嘿一笑,嘴裏說道:“豈敢豈敢!芯哥您請!”順手為我拉開了教室的門,我們一起走了出去。


    顧思恆也是個富二代,每天他那溫柔賢淑的全職母親柳依依都會親自帶車來接他迴家。我們走到校門口,顧思恆母親的白色豪車已經停在那裏了,顧校草見到正站在車前對著自己微笑的母親,立即變身乖寶寶一枚,三步變作兩步奔到柳依依身邊,對著她撒嬌。柳依依滿臉慈愛和寵溺,拉著兒子上了車,白色小轎車輕吼一聲,絕塵而去。


    我心裏沒來由地一陣煩躁,一腳踢飛了腳邊的一個空的奶茶杯子,那杯子滾了好遠,在一輛黑色的豪車邊停下,車窗沒有關閉,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俊臉,正是我大哥文宣,車子旁邊站著文宇和文蓉。


    我將書包甩到身後,緊了緊肩帶,轉身向著家的方向跑去。身後傳來文宇的怒吼:“文芯!我們等了你十分鍾了!你這不識抬舉的家夥!”


    我腳下不停,大聲喊道:“謝謝你的抬舉,文老二!”


    星期五下午,漢語史的講義發了迴來,我匆匆翻到最後一頁,發現本子上麵有一個又大又紅的“閱”字,而顧思恆的講義最後一頁則被王教授用毛筆寫下了一行朱紅色的蠅頭小楷: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做好學生的本分,成功是必然的結果。


    要知道王教授不但是位滿腹經綸的學者,也是一位知名的書法家,據說他的字是按照平方尺來計價的。院草顧思恆見了王教授的朱批墨寶,喜不自勝,嚷嚷著要把這本講義裱糊起來,掛到他的書房裏。


    我內心雖然十分嫉妒,卻不得不裝出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喂!小子,你就不能淡定一點嗎?”


    顧思恆正想說些什麽,“嗚嗷”一聲淒厲的狼嚎聲自我的口袋裏傳出。我掏出從文蓉那裏得來的嶄新的xx品牌新品智能手機,按下接聽鍵,裏麵傳來快遞小哥那年輕的聲音,告訴我有郵件到了。


    我心中暗喜,一路狂奔到學校門口,從快遞小哥手中接過一個很大的紙箱子。緊跟著跑出來的顧思恆見了問道:“芯哥,你買了什麽?這麽大一箱!”


    我笑著對他說:“好奇害死貓不知道嗎?你媽媽在那邊看著你呢!還不快過去!明天早上別遲到了,否則林楠會嘮叨一個星期!”


    顧思恆看了看站在遠處的母親,隻好轉身離去。我抱著大紙箱,趔趔趄趄地走到早已候在一旁的文宣的車子旁邊,對站在一旁的文宇叫道:“文老二,麻煩幫忙開下車門!”


    文宇不理,徑直坐到副駕駛座位上去了。文蓉好脾氣地幫我打開後備箱,我小心翼翼地將箱子放好,隨後也上了車。


    車子緩緩啟動,文宇冷哼一聲,說道:“某人該抱著箱子跑迴家的,都是小case嘛!”


    我心情愉快,不想跟他計較,對文宣說道:“老大好!老大今天又親自來接我們放學,老大辛苦了!”。文宣板著一張略顯蒼白的俊臉,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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