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靈的孩子是淩晨出生的,因為是早產兒,所以暫時待在恆溫箱,產婦還沒醒來,但情況已經穩定。在產房外等待的眾人卸下擔子,留下女傭陪床照顧,其餘皆各自迴別墅休息了。


    畫家開著來時的車從車庫裏出來,朝孟良人打了個招唿道:“孟先生,要不要我捎你們一程?”


    孟良人道:“不必了,你先迴去吧。”


    畫家目光在他和孟均身上打了個轉,微笑道:“哦,想必這位先生是有車的,那我先走一步了。”


    孟良人目送他離開,示意孟均跟著自己走道:“這邊。”


    孟均道:“我們的方向和他不一樣?”


    孟良人道:“你不是餓了嗎?帶你去吃夜宵。”


    孟均輕笑道:“你心疼我。”


    孟良人道:“……我雖然不想看到你,但也不能虐待小輩。”說著自顧自向前走去。


    島上的空氣很好,到了淩晨,漫天星辰耀眼無比,如同置身電影裏的畫麵。孟良人偶爾瞟一眼孟均,見他仰起頭來望那些星星,眼睛裏熠熠生輝,簡單得好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


    此情此景,讓人想要大聲呐喊,想要高聲讚美,又隻想默默看著,把它永遠藏在心裏。


    孟良人忽然覺得自己太老了,雖然這個身體才過完三十歲的生日,在別人眼裏才至而立,前程似錦,可是活了兩輩子的心,已經漸漸老化,隻想安於現狀,再無力去追求什麽動人心魄的感情了。


    “小叔叔。”青年低沉柔和的聲音忽然把他喚迴,“這裏很好,以後我們也來這裏度假吧。”


    孟良人經他一提醒才想起來:“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孟均說:“這裏的度假村項目是孟氏和潘氏聯合辦理的,我隻是找工作人員查了查邵小姐的訂單。”


    孟良人默然無語,好吧,看來是他這個孟家人當得太失敗,連家裏做了哪些大工程都不清楚。


    兩人來到下午邵靈帶孟良人去的那家餐館,門口立著的木牌寫著“24小時營業”,這時候人也不多了。他們挑了個靠窗的位子,稍微將木窗支開一點兒,吹著閑適的風。


    老板娘家的小姑娘端著一盤蝦上來,孟良人說:“這個味道不錯的,你吃幾個。”


    蝦都得現剝,許多吃蝦的人都把剝蝦當作一種必要的樂趣。孟良人下午吃了不少,這時候也不很餓,但手頭無事,還是拿熱毛巾擦了擦手,扒開蝦殼往孟均盤裏一扔,後者照單全收。


    看著自己的努力成果被對方全盤接下,心情還是不錯的,孟良人隨口說了一句:“總算不用浪費了。”下午邵靈點了好幾盤,她又不宜多吃,孟良人胃再大,也不得不浪費一些了。


    孟均道:“你和邵小姐來吃過?”


    孟良人看了他一眼道:“是啊,她推薦的地方。”


    孟均望著他修長靈活的手指道:“你也給她剝蝦嗎?”


    孟良人不覺得哪裏不對,專心盯著雪白的蝦肉道:“嗯。”


    孟均就覺得吃到嘴裏的蝦肉沒那麽甜了,道:“還有別的菜嗎?”


    孟良人視線移到桌麵,這才發覺一會兒工夫已經給孟均喂下大半盤了,分量可是足足的,虧他不聲不響都吃下去了。


    孟良人驚訝道:“以前沒發現你這麽愛吃蝦啊,這裏的特別對你胃口?”


    孟均麵不改色:“唔。”


    孟良人又給他叫了兩盤涼拌菜,這下沒法再讓孟良人替他動手了,孟均遺憾地盯著那兩盤色澤漂亮的菜,偷偷打了個嗝。


    吃完夜宵一點多了,孟均來的時候沒訂酒店,孟良人隻好把他帶迴別墅,女傭們都睡下了,他去櫃子裏找了一套睡衣,把他安置在隔壁幹淨的客房裏。做完這些困意也上來了,各自關燈睡覺。


    第二天早晨,訂好的船票沒有改動,女傭打電話來說邵靈已經醒了,孟良人提早一個小時去醫院,看了看她,依舊虛弱,但精神還好,一個勁兒的讓他去看看小嬰兒。


    孟良人說:“昨天晚上我就看過了。”


    邵靈輕輕地說:“我聽說小嬰兒剛出生特別醜,你去看看,她有沒有變漂亮一點兒?”


    孟良人拍拍她的手:“有你在,她一定會變得很美的。”


    邵靈露出一個笑道:“沒錯,我的女兒,必須像我。”


    孟良人陪她說了會兒話,她昨晚失血過多,精力不濟,說了一陣便睡了,女傭替她掖了掖被子.孟良人起身走出病房,卻見孟均站在門邊,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


    孟良人道:“不是讓你去碼頭等我嗎?”


    孟均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怎麽了?”孟良人一頭霧水,抬腳跟了上去。


    兩人搭的同一條船,還是鄰座,上午十點抵岸。孟均忽然沉默起來,有時孟良人和他目光對上,他竟然偏過頭去。


    孟良人隻知道女人心海底針,現在才發現男人耍起小心眼來,也是一樣的捉摸不透。


    兩人在抵岸的碼頭分手,孟均既沒有挽留他,也沒有纏著他去吃午飯什麽的。孟良人一麵上車一麵思考,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糾結孟均為什麽不粘著他,立即用力晃了晃腦袋,這種想法太可怕了。


    y讓小劉呆在工作室,自己開車來接的孟良人,轉著方向盤道:“對了,上次和曹導那個角色沒談成,他昨天又打電話來,請你再考慮一次。”


    孟良人道:“那個角色,現在電影都開機了吧?怎麽臨時換人?”


    y笑道:“據說是主演第一次拍戲就摔了一跤,把骨頭摔折了,住院之後直說他這個劇組邪門,不肯接了。”


    孟良人好笑道:“都什麽年代了,還信這個?”


    “怎麽不信,現在不少劇組開機儀式還燒香呢,你又不是沒見過。”


    孟良人想了想道:“既然曹導都找上門來兩次了,就接了吧,他和我也是老朋友了。”


    y道:“好吧,反正我也閑得差不多了。”


    這次談得十分順利,曹導是把孟良人當作救星了,連連地請他快來。孟良人也不含糊,當晚就打包行李,趕了趟航班去了大山裏。


    雖然和外界通訊不方便,但孟良人早習慣這樣的生活了,隻有在投入工作的時候,他才能不被一些令他苦惱的心思環繞。


    連著拍了一個月的戲,劇組的人在山裏都待匿了,製片人一看進展得不錯,便出言道大家辛苦了,由他做東,下山去當地一家有名的館子吃飯。


    孟良人剛一進飯館,手機就響了起來,他看著屏幕上“孟均”兩個字,明白又是某個吃裏扒外的經紀人通風報信了。


    電話不能不接,否則孟小少爺興致一來,又跑來找他怎麽辦。


    孟良人吐了口氣,倚著窗邊接了電話:“喂?”


    對麵道:“喂。”卻沒有之前那麽熱切了。


    兩人都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兒,孟良人聽著他的唿吸聲,心漸漸地沉下去。這就是所謂的熱情耗盡了麽?


    他突然不想多說,講了句“有人喊我,我先掛了”,掛了電話,轉身向劇組訂的位子走去。


    孟良人喝著別人敬的酒,吃了兩口菜,衣兜裏的手機又震動起來,他沒有去管,倒是坐他身邊的y察覺到了,拉拉他的衣袖道:“你不接電話的話,某人會堅持打到沒信號的哦。”


    孟良人轉過頭,麵無表情對他道:“再讓我知道你給他通風報信,你就等著小劉接替你的位子吧。”說著站起來去接電話了。


    y原地呆愣了一會兒,咬著手帕寬麵條淚:“感情生活不和諧就找我麻煩,我命好苦哦嚶嚶嚶……”


    孟良人站到遠離喧鬧一點的地方,接通了來電道:“如果不想說話,不必強迫自己打過來。”


    孟均低聲道:“小叔叔。”


    孟良人道:“嗯。”


    孟均問道:“你向往家庭嗎?”


    孟良人一愣道:“突然問這個幹嘛?”


    孟均說:“我以前隻想到你不喜歡女人,可是即使你不喜歡女人,她們也可以給你帶來家庭,孩子,而我什麽都不能給你。”


    “……”


    “你是真的厭惡我,不想看見我嗎?”


    青年的語氣就像某種可憐兮兮的犬類,孟良人撫額,原來不說話是因為在糾結這個?


    “好吧,我的確是……”不想看見你。但是他話沒出口,就感覺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於是他果斷改口道:“我是不能和你見麵,如果你還對我抱有不該有的感情的話。但是我不會因為女人可以給我帶來家庭和孩子而去喜歡女人,我也不會因為你什麽都給不了而厭惡你。況且,我並不要求你為我付出。”


    孟良人忽略一個問題,他是很久沒有找情人了,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喜歡女人啊!但是此刻他的注意力都在安慰小侄子敏感脆弱(大誤)的心上,完全被帶偏了節奏。


    “你不厭惡我……”孟均輕聲道,“那為什麽要遠離我?”


    所有的矛盾都迴歸到這一個問題上,孟良人脫口而出道:“我怕傷害你。”


    他怕這個外表冰冷,實則熱切而溫柔的青年經受不該他經受的災難,怕他明朗美好的前途被他打碎,他是他人生第二個想要盡力保護的人。


    孟良人說出這句話時,正午的太陽剛好從厚厚的雲層探出,陽光映照在他所站的窗前的空地上,視野一下子明亮了。


    孟良人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他匆忙道:“我掛了。”


    孟均仿佛一下子從美夢驚醒,他顧不得用委屈的語氣偽裝了,徑直道:“你剛剛說什麽?小叔叔,再說一遍。”


    “什麽都沒有,我掛電話了。”


    “你不說,我隻好來見你。”


    “……”


    “我想見你,你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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