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人一愣道:“什麽?”他覺得這方老爺子,說話和對他的態度都有些怪異,不像是對待一個普通小輩。他眼睛望向方鴻漸,尋求一個解釋。


    方鴻漸眉頭一動,慢慢開口道:“父親……”


    方老爺子眼睛一瞪道:“你還想糊弄過去?等我老頭子半截身子入了土,還要糊弄?”


    方鴻漸轉過頭,看著孟良人道:“這件事,說得太急對彼此都不好。”


    孟良人更覺怪異了,他從來沒見方鴻漸躊躇過,可是此刻他看他的眼神,分明多了許多複雜難明的情緒。


    方老爺子手搭著拐杖,看看孟良人,又看看自己的長子,輕輕歎了口氣:“太急?你還要讓我等多久啊?我年紀大了,老六已經讓人趕出去了。等我入了土,你們就是翻過天去,我也不管了!可現在,我就想……”


    老爺子瞥了一眼懵然無知的孟良人,手一指方鴻漸道:“你來說,你自己造下的孽,你來說。”


    方鴻漸淡淡道:“您都這麽說了,我今天要是不挑明,豈不成了不肖子?”


    老爺子冷聲道:“不錯!”


    孟良人隱隱感覺到不對勁,似乎有什麽要緊的秘密即將攤開,他很想拔腿就走,但是又有一種直覺讓他佇在原地,聽著眼前兩人的對話。


    “良人。”方鴻漸開口,停頓了一下,問他道:“你知道你媽媽是怎麽嫁進孟家的嗎?”


    孟良人皺了眉,說:“不知道。你見過她,你調查她?”


    方鴻漸沒有因為他的質問而不快,而是語氣溫和地承認了:“是,見過。雖然這麽多年,我早就忘了她的名字了。”


    孟良人不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麽。


    方鴻漸站在他麵前,用低沉緩和,卻又十分篤定的語調說:“當年我是怎麽遇上她,又做了什麽,我都記不清了,或許是段露水姻緣,但我沒想到她會懷孕,會生下你。”


    “……”


    方鴻漸接著道:“後來你媽媽嫁進孟家,七個月後難產去世,把你交給孟家人撫養。”


    “……”


    “那時候在周老夫人處見到你,我就感覺到不對勁,你和你的祖母有五分像。”


    “所以你就認為,我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孟良人麵無表情道,“方叔叔,你是不是黃金檔的連續劇看多了?”


    方鴻漸聳聳肩膀道:“隻是一張證明就能解決的事,我為什麽不幹呢?”


    孟良人眉頭皺得更緊了:“你還做了證明?”


    方鴻漸道:“你要看的話,我現在叫人拿來……”


    “不,我不需要。”孟良人後退一步,掩飾性的看了看表,說:“快五點了,我得迴去了,今天有人生日,這樣的笑話很無聊。”


    “是很無聊。”方鴻漸注視著他道,“因為這不是笑話。”


    楊寧在駕駛座上等著,遠遠地看見孟良人快步走出大廳,往這邊來。


    他走下車,替這位方家的貴客——或許將來還會成為這裏的主人——拉開車門,隻見他走到車旁邊站住沒動,對他勉強笑了笑,說:“楊大哥,你的車借給我開迴去吧。”


    楊寧訝道:“可是應該由我送你迴去……”


    孟良人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人尾隨他趕了上來,手裏拿著一份文件對他道:“小孟少爺,這是方先生讓我轉交你的,請你好好看一看。”


    那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看得出保存了很久。


    楊寧見到這個情況,也都明白怎麽迴事了,於是朝孟良人示意道:“那我就不送你了。”見孟良人臉上沒什麽表情,擔心他情緒都壓在心裏,反而容易出事,便多說了一句:“路上小心。”


    孟良人停頓了兩秒,才伸手接過那份寥寥兩三頁的文件,轉身坐進駕駛座,扔在副駕駛座位上,發動車子打起方向盤,一路揚長而去。


    兩個人站在原地看著車子遠去,楊寧開口問道:“老板怎麽說?”


    他身邊那人道:“沒說別的,隻叫人不要攔著他,唉,咱們聽吩咐做事就行了。”


    車內,孟良人一麵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狀態,不大適合開車,重活一次,他比以前更珍惜自己這條命,而另一麵,他隻想快掉逃離這塊地方,看著後視鏡的景物越來越遠,他恍然生出一種,剛才所經曆的一切隻是一場夢的感覺。


    但是副駕駛座上那幾頁白紙黑字,像是向他證明,一切都無法逃避。


    他駛進市區,駛過漸漸繁華的街道,還是那綿綿細雨,將近傍晚,天色更加昏暗,商鋪的燈早早亮起,行人匆匆。


    他近乎無目的地開了半個多小時,在一座橫江大橋上停了下來。


    把車停在路邊,他下了車,走上人行道,江風一陣一陣,路人都縮起肩膀,低著頭趕路,沒有人注意他。


    他手裏握著那卷文件,靠著大橋的欄杆,慢慢展開來看。


    沒什麽可看的,方鴻漸讓人把這個送來給他,不就抱了十成把握了嗎?


    可他還是一點點展開,從名字到日期,到具體分析的每一行字裏,看了來來迴迴不下十遍。


    風吹得眼眶模糊,孟良人把文件卷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想到很多,但又什麽都沒想,他不知道去哪,此刻在車來人往的橋上,他又感覺到當年被逐出家門的茫然,有那麽一刻,他以為自己兜兜轉轉,又迴到了原地。


    就這麽木雕泥塑似的站了二十分鍾,他終於撿迴一點思維,從外套衣兜裏摸出手機,撥通了孟哲的電話。


    那邊很快就接了。


    “老四?”


    “大哥。”


    “嗯?”


    “我……”孟良人張開嘴,風幾乎灌進喉嚨,把他湧上來的話衝的含糊不清,“我……”


    孟哲察覺到他語氣裏的反常,問道:“你怎麽了?你在外麵?孟均呢?”


    “他在家裏,說要做蛋糕給我。”


    “那你還在外麵?很晚了。”


    “是很晚了。”


    孟哲問一句,孟良人答一句。細雨蒙蒙地罩在他身上,忽然風大一陣,叫他狠狠地打了哆嗦。


    他又喊了一聲:“大哥。”


    “你怎麽了?”孟哲又問了一遍,“你在哪,我讓孟均來接你。”


    孟良人啞聲笑了笑,道:“叫他一個小孩來接我個大人,更不好吧?”


    “他馬上要成年了,做事還算穩重。”


    “是快要成年了……”孟良人喃喃道,忽然說:“大哥,孟均和我,一點都不像哪。”


    孟哲的聲音頓了頓道:“他像他媽媽。”


    孟良人道:“可是我和你和三哥也不像。”


    “我們是異母。”孟哲停了一下,問道:“老四,你去見了什麽人?誰跟你說了什麽?”


    孟良人漸漸地冷靜下來,說:“方叔叔叫我去見了一麵,方老爺子也在。”


    “……”


    “他給了我一份親子鑒定,還是七八年前的。”孟良人聲音很低,仿佛要沉到心底去,“這份親子鑒定,你看過嗎?”


    那邊沉默了數秒,孟良人卻覺得分外的漫長,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在期待一個否的答案,好像孟哲說一個不字,就能峰迴路轉。


    “我看過。”孟哲的迴答裏好像帶著一聲深重的歎息,“他那次趁你進醫院,找人取了血樣,我還不知情。”


    孟良人眨眨眼睛,這裏給風吹得有些酸疼,問道:“那之前呢,你一直知道,我的親生父親不是……”他說不出話了。


    孟哲道:“我知道你不是爸親生的,但你的親生父親是誰,心姨一直避而不談。老四,等你迴家來,我們麵對麵談好嗎?”


    很久之後,那邊傳了一聲“好”,然後掛了電話,隻剩下忙音。


    天色將近全黑的時候,孟均看著窗外的隔壁樓的燈光,打算打個電話給孟良人,剛撥了兩個鍵,玄關處有了響動,孟良人帶著一身水汽開門進來。


    孟均放下手機,走過去道:“不是有人接送嗎,怎麽還淋了雨?”


    孟良人對他一笑,亮了亮手裏的袋子道:“我下車去買了點酒。”


    孟均道:“你平時不愛喝酒。”


    “不是不愛喝,是怕喝醉。”孟良人攬過他的肩膀,發梢的水汽和身上的涼寒侵襲過來,讓孟均神色微動,隻是三個小時沒見,他卻覺得孟良人和走之前不太一樣了。


    “方先生找你有什麽事?”


    “一些小事,不足掛齒,今天你過生日,就別說這些無關的話了。”


    孟良人拿毛巾擦了擦頭發,然後脫下外套坐在餐桌邊,把買來的酒兌了雪碧,孟均一杯,他一杯:“雖然你還沒成年不能喝酒,但是今天你生日,就破例一次。”


    巧克力蛋糕擺在桌的正中央,沒有裱花,卻能聞到散發在空氣裏的香甜的味道。


    孟良人用超市買來的彩蠟燭,一支大的,七支小的,點綴在蛋糕上,拿打火機一一點燃了,對孟均說道:“好了,關燈吹蠟燭吧。”


    孟均起身關了餐廳裏的燈,客廳裏還亮著,孟良人舉杯道:“生日快樂。”


    孟均也舉起杯來,和他碰了碰。


    孟良人反手一飲而盡,順手又兌了一杯,忽然想起什麽來:“我忘了給你做長壽麵了。”


    他正要站起來去廚房,孟均按住他的手道:“算了,小叔叔,明年再給我做吧。”


    孟良人頓了頓。孟均又說:“明年是我的成年禮,你不會缺席吧?”


    有那麽一瞬孟良人是沉默的,但很快他就迴答道:“當然不會。”


    孟均何其敏銳,在燭光下,孟良人神態的每一個細節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不會忽略掉他的這點遲疑,心裏難免湧上來一點失望,但仍然握緊了他的手道:“你答應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孟良人對上他的目光,笑了笑說:“不反悔。”


    孟均把自己那杯酒喝了下去,右手仍然抓著孟良人的手,後者動了動手指,示意他道:“別光顧著喝酒,許願吹蠟燭啊。”


    孟均隻得鬆開來,看著搖曳的燭火,許了一個願望,然後吹滅了蠟燭,站起身去開燈。


    孟良人說:“這麽快?許的什麽願望?”


    孟均道:“說出來就不靈了。”


    孟良人終於笑了:“好吧,我還在想,要是簡單一點的願望,我就幫你實現好了。”


    孟均眉毛一動,沒有說話。


    開了燈,兩個人就坐在餐桌邊,就著蛋糕喝酒,孟良人是一杯接著一杯,孟均為了陪他,不知不覺也喝了不少。


    到了晚上八點一刻,孟均覺得不能這麽喝下去了,就站起來去拉孟良人,把他扶起來道:“小叔叔,洗個澡去床上睡覺吧。”


    孟良人頭搭在他肩膀,含糊不清道:“孟均……孟均……”


    孟均大概也是半醉了,就帶著孟良人,走到衛生間裏替他洗臉擦手,洗完往他身上聞了聞,還是有很濃的酒味,索性拖著他去浴室,關上門就要替他脫衣服。


    孟良人喝醉了老實得很,深黑的眼珠像是蒙了一層霧,乖乖地看著替他寬衣解帶的孟均。


    孟均正俯身解他的皮帶,抬頭看見這一幕,原本剩下不多的理智也飛到爪窪國去了。


    他聽從本能地直起身,一手摟腰,把跟他身材相當有些偏削瘦的年輕男人按在牆壁上,狠狠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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