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人觀察這個叫曹雪豐的年輕人很久了。


    他不上學,大概初中畢業,很會講故事,嘴裏時常會蹦出幾個孟良人聽得耳熟的人名。


    孟良人開始沒在意,後來多聽了幾次,頓時記起這些人名從何而來。


    《擷芳記》本來是國內同名的大型網絡遊戲的劇情設定,後來被作者寫成小說,緊接被拍成古裝劇,孟良人落魄之時,正是這部劇熱播的時候,不用片方多作宣傳就紅遍了大街小巷,幾乎成了多少年來的神作。


    孟良人那時候為生計發愁,自然不會關注這些。可他住的劣等租房,隔音差得仿佛打了個洞,每天晚上都被鄰居強迫收聽電視劇,因為它不知挨過了多少不眠夜,印象當然深刻。


    所以小說的作者後來被指控偷竊他人作品,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偷竊,而不是剽竊。因為揭發者指出,該作者將他人的手稿據為己有,投給了當時一家遊戲工作室,這才有的《擷芳記》。


    這事鬧得驚天動地,最後以揭發一方敗訴告終。


    孟良人的目光落在麵前這個模樣平平的少年身上,那官方作者的真名他記不清了,仿佛也是姓曹,但並不是“雪豐”兩個字。


    無論如何,就當他賭這一把。


    曹雪豐還有些愣愣的,他看著麵前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居然有些膽怯。


    畢竟兩個人麵對麵站著,就像兩個世界的人,一個衣著清爽,膚色皙白,眉眼俊秀,一個卻灰頭土臉,穿著店裏髒兮兮的工作服,露出來的衣領洗得發白。


    孟良人見他不說話,心想可能是自己太突然,把人嚇到了,便放軟口氣道:“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沒有父母,也不上學,隻在你三姨店裏工作,對不對?”


    曹雪豐訥訥道:“你……注意我幹什麽。”


    孟良人眯起眼,往前一步,湊到他麵前道:“我覺得你說給那些客人的故事,很有意思,為什麽不寫下來發表出去呢?”


    曹雪豐一怔:“我……”


    孟良人擺擺手道:“以前怎麽樣我都知道了,我隻想問你,如果我供你吃住,供你上學,你隻要專心把你的東西寫下來就行,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曹雪豐結結巴巴道:“哪,哪有這麽好的事……”


    孟良人笑眯眯地,像狼給羊下套一樣:“怎麽沒有,你都這麽倒黴了,是時候否極泰來了。”


    “這個……”


    “我來得突然,你不相信也很正常。”孟良人沒有再逼他,而是拿出一張紙條,寫著一串地址,和他的名字還有學校,“三天之內,你想清楚了,就照這個地址來找我。要是沒來的話……”


    曹雪豐自然而然地接話:“就當你我沒見過?”


    “不。”孟良人說,“我就來店裏找你。”


    “……”


    他茫茫然地接過那張紙條,不自覺捏緊了,轉身卻踢到了自行車的輪胎,紙箱最上層的盒飯倒出來,湯汁灑在他的工作服上,一塌糊塗。


    他連忙拿袖子去擦,越擦越髒,孟良人見狀皺了皺眉,把自己身上的幹淨外套脫下來遞給他道:“髒兮兮的有什麽好擦的,穿這個吧。”


    曹雪豐連連擺手:“不,不用了……”


    孟良人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把外套貢獻了出來,按理說不用多此一舉,可看到這個人,就好像看到了那時候落魄的自己。


    於是他扔下一句話:“叫你穿你就穿。”坐上跟過來的車走了。


    孟良人坐在後座,看到車窗邊後視鏡裏瘦的麻杆似的少年呆呆的模樣,笑了笑,閉上眼。


    曹雪豐站在林蔭下,一手拎著孟良人給他的外套,另一隻手把身上的工作服脫下來,用它擦了擦手,然後穿上這件幹淨的,看上去跟他一點都不搭的外套。


    他收拾了下倒出來的外賣,推著自行車迴到店裏。


    老板娘正笑著送客人出去:“好走,再來啊!”轉頭看見他,不由道:“怎麽剛出去又迴來了?”又看到他手裏淋上湯汁的工作服,驚叫起來:“哎喲,怎麽衣服搞得這麽髒啊?死小子,是不是把外賣倒了?你做事不用眼睛的呀?師傅辛辛苦苦做出來,給你浪費……”


    “三姨。”他遲疑了一下,打斷她,聲音帶著點沙啞,“我感冒了,有點頭暈,沒看清路。”


    老板娘狐疑地打量他:“你這是感冒了?我看不象啊?犯錯就是犯錯,找借口……”


    曹雪豐把自行車停在店門口:“我很累了,今天不做工了吧?我去睡覺了。”


    他一向是聽話又順從的,老板娘一時沒反應過來,道:“你這是幹什麽?翅膀還沒硬呢,三姨給你飯吃,又給工資你,你還……”


    她沒說完,少年已經往旁邊的屋子走去了。


    老板娘愣在原地,半響甩了甩手,氣道:“反了天了!”


    孟良人很篤定,事實證明他也是對的,如果曹雪豐再大一點兒,步入社會了,可能就不會來找他,但他還年輕,對有些東西,還是抱有幻想的。


    果然第三天,曹雪豐一手拿著紙條,一手拿著洗幹淨的衣服,站在宛溪的高級住宅區門口,保安差點不讓他進去,還是孟良人特地囑咐了司機等在門口。


    站在門口,看著打了蠟的光潔的木地板,他有點遲疑,孟良人替他找了雙拖鞋:“進來吧。”


    他搖搖頭:“不……不了,我隻是來問你,那天說的話還作數嗎?”


    孟良人笑了笑道:“我說過,哪怕你沒來,我也會去找你的,這點誠意還不夠嗎?”


    曹雪豐抿了抿唇,眼光灼灼地盯著他:“你願意供我吃住,送我上學,隻要我把我的小說寫完?”


    孟良人也認真地迴答他:“沒錯。不過你不能在宛溪,你要去臨川,我會讓人送你過去。”


    曹雪豐呆了呆,一咬牙道:“好。我任憑你安排。”


    孟良人讓他先迴去收拾收拾,把該處理的事處理了,隨後讓人送他坐火車去臨川,又給孟哲打電話,靠孟家在臨川市一中的關係把人送進去。


    孟哲習慣性地蹙著眉,鋼筆在文件頁上停了停道:“這事你跟林助理說,讓他去辦。”


    “好。”孟良人應道,兄弟倆沉默了下,孟哲問:“你下學期就高三了?”


    “是。”


    “想考哪個學校?”


    “a大。”


    孟哲頓了頓,大概也沒想到他把難度定得這麽高:“宛溪一中,考c大比較有優勢。”c大的名頭不比a大低。


    “我想迴臨川。”


    助理敲了敲門,抱著資料進來,看見自家老板打著電話,冷冰冰的樣子,仿佛與平時不大一樣,她也說不清,隻是直覺告訴她,老板應該心情不錯。


    “你能用心就好。”


    “嗯,我會的。”


    助理看著孟哲掛了電話,恢複成冷肅的樣子看向她,咳了一聲,上前將手裏一疊東西放在桌上:“這是您要求的資料。另外一小時後,在十樓的小會議廳跟鬆黎來的人有個會。”


    “嗯,好。”


    “還是就是……”助理小心看著他的臉色,“有一位許儀君許小姐剛剛打電話來,邀請您和她共進午餐。”


    孟哲拿起資料查看,道:“不用管她。”


    “是。”助理點點頭,打算出去,又被叫住:“等等。”


    “您還有什麽吩咐?”


    孟哲放下手裏的紙件,沉吟了下,道:“跟鬆黎說會議延後到下午,告訴許小姐,問她想去哪家餐廳。”


    車子緩緩停在葉宅前麵的街道邊,坐在副駕駛的女人微笑道:“就到這裏吧。”


    細細的高跟敲在磚麵上,許儀君臉色泛著點紅,像是羞澀,又像是高興:“今天的午餐很愉快,謝謝你,孟先生。”


    孟哲手搭在方向盤上,點了點頭道:“你高興就好,進去吧。”


    許儀君抬起眼來看他一眼,她是很懂得抓住男人的心思的,但是孟哲,並不是她從前接觸的那些男人。


    不過得到這樣的男人的青睞,才是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她帶著壓抑的興奮感矜持地頷首,轉身向葉家老宅走去,身後的車等她走遠,便發動起來行駛離開。


    迴到宅子裏,傭人端著果盤出來,看見她便道:“表小姐。”


    許儀君笑著點點頭,冷不丁聽到一聲冷笑:“瞧你這副開了花的樣,不知廉恥。”


    她笑容一收,看到坐在沙發上的葉嬋,斂眉低頭道:“表姐。”


    葉嬋怒氣難抑,平時壓著的諷刺和怒火都噴發出來:“喲,怎麽到我麵前,就一幅可憐樣子了,剛才對著阿哲的時候,可差點就要貼上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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