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三月,宛溪市,入夜。


    孟良人一身疲憊的迴到住處,摸出鑰匙塞進鎖孔,哢嗒一聲,門開了。


    裏麵一片漆黑,在他摸索著打開燈的一瞬間,沙發上的兩個人影閃電一樣分開。


    孟良人止步於玄關,麵無表情地喊道:“方叔叔。”


    “孟孟。”方鴻漸理了理已經鬆開的領帶,他遇到過很多尷尬的場合,但從沒有現在這麽讓他感到尷尬。“怎麽這個時候迴來了?不是明天才到嗎?”


    孟良人的目光移到沙發另一端的人身上,此人襯衫扣子已經開了,露出鎖骨和精瘦有力的腰腹,此刻一邊打量著他,一邊貼著沙發靠背坐起來,一雙長腿交疊,露出興味的神色。


    “這位小朋友麵生得很哪……”


    方鴻漸說:“你閉嘴。”


    孟良人倒是多看了這人一眼,畢竟方鴻漸的這個“閉嘴”,反而昭示著他已經縱容多迴了。


    不過方鴻漸床伴眾多,而且愛換口味,他要是一個個研究,還不把自己累死。


    孟良人換好拖鞋,從沙發前走過,打算上樓洗個澡。


    某人還在孜孜不倦追問:“你叫什麽?夢夢?怎麽像個女孩子的名字?”


    方鴻漸拿起他的外套扔在他身上:“沒你的事,趁早迴去。”


    男人細長的眉毛輕輕挑起,摸摸自己的外套,挑出一根煙來夾在手上:“唉,方先生,做不成好歹借個火啊。”


    方鴻漸說:“小孩在家,禁煙。”


    “他多大?”


    “十六。”


    男人嘟囔了一句“吃嫩草”,以為方鴻漸聽不到,方鴻漸卻道:“章青。”


    這是在提醒他,過度了。


    章青收起肆無忌憚的笑容,慢騰騰爬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怨念“一百塊都不給我”。


    孟良人的澡洗得飛快,等他腦袋頂著毛巾出來時,章青還在磨蹭。


    不到一年,他的個子從不足一米七躥到了一米七五,可惜營養跟不上,反而更加削瘦。


    方鴻漸問:“孟孟,吃了晚飯沒有?”


    剛開始時孟良人一聽見這個稱唿眼皮就哆嗦,現在已經麻木了。


    孟良人說:“沒有。”肚子跟著叫了一聲。


    方鴻漸便挽起袖子道:“那我給你下碗麵。”


    章青差點絆一跟頭,撐著沙發扶手不敢置信:方鴻漸會下麵?那雙手除了拿煙拿筆還能拿鍋鏟?


    孟良人下樓來坐在餐桌旁邊。問他:“你要吃嗎?”


    大概是被少年乖乖坐在餐桌邊求喂的樣子取悅了,方鴻漸慢條斯理地紮上加農炮圍裙,看了章青一眼道:“我可以多下一碗。”


    二十分鍾後,三個人坐在桌邊,方鴻漸把肉都夾到孟良人碗裏,後者悶頭吃麵。


    章青嚐了一口,味道居然不錯。


    剛才怎麽沒把方先生戴圍裙拿鍋鏟的英姿拍下來呢?


    章青離開的時候,孟良人坐在沙發上,看了一眼合上的門。


    方鴻漸揉揉他尚有濕氣的額發,說:“你不喜歡有人來的話,我以後不帶了。”


    “沒關係。”反正這也不是他家,孟良人四平八穩的坐著,“那個人還不錯。”


    方鴻漸一怔,微笑道:“嗯,他是不錯,很識情趣,知道進退。”


    “所以你就欺負他嗎?”


    方鴻漸大笑起來:“這怎麽能是欺負呢?要求得多,給得當然也多。”


    孟良人不置可否,像方鴻漸這類人,大都有個通病,自負。


    我給你的肯定是最好的,你就得心服口服地接受。


    比如他大哥,問都不問一聲,就把他丟到方鴻漸手裏。


    電視跳到了少兒頻道,孟良人把遙控器一扔,對男人說:“我想迴臨川一趟。”


    方鴻漸正喝著熱可可,很難想象他會喜歡喝這玩意兒,但難想象的事多了去了。


    “孟孟,你去臨川……”


    “我會讓人跟著,不亂跑,有事跟你報備。”孟良人一條條列出來,老實得不得了。


    不過要是不答應他,老不老實就說不定了。


    方鴻漸看著他,半響笑了:“好吧。”


    四月下旬是葉暉生日,孟良人的生日已經過了,孟家上下都寄了禮物過來,連孟栩都送了東西,但是沒有孟均的。


    他堅持這個時候迴去是有理由的。葉暉保送到了科大,等到九月入學,他就要北上去昌平,到那時就沒這麽容易見麵了。


    葉家的長子保送名校,又正值成年禮,葉家這次要辦個大宴。


    一出安檢,人群裏潘陶衝上來把他抱個滿懷:“哎喲寶貝兒可想死我了,香一個!”


    孟良人:“……”


    方鴻漸在他身後出來,潘陶抬起頭就和他對上,嚇得站直了喊:“方叔叔好。”


    方鴻漸笑道:“潘家的小兒子?代我問你父親好。”


    “是,是。”潘陶在這人情往來上最是機敏,雖然說不上來,但還是傻笑著把搭在孟良人背上的手縮了迴來。


    這次方鴻漸帶孟良人迴臨川是有要求的,要求他要時刻跟在自己身邊,外出得報備,還有,不要迴孟家。


    潘陶隨孟良人到了方鴻漸在臨川的住處,兩個人在孟良人的房間裏,門關上,潘陶就咋舌道:“方先生管你管得忒緊,生怕你丟了是怎麽地。”


    孟良人道:“不知道,大概受人之托。”


    “嘖嘖,要不是你姓孟,我都懷疑你是他兒子了。”


    孟良人沒理他,潘陶越想越來勁:“還別說,他雖然出了名的風流,但是三十多歲了都沒有孩子,聽說繼承人都沒得一個,也不娶老婆,咦……”


    孟良人撿起一本書就砸他腦殼上:“有這個力氣,不如想想正事。”


    “有什麽正事兒啊。”潘陶揉著腦袋,“天塌下來大哥頂著。”


    孟良人說:“葉暉最近怎麽樣?”


    “他怎麽樣你不知道?”潘陶扳著手指頭,“看看書,敲敲電腦,除非下館子不出門,唉,別提了,到他那兒就悶得慌。”


    葉暉是葉家人的命根子,不光因為他木秀於林,也因為他是葉家首位的繼承人。隻要不出事故,他就是下任家主。


    隻要不出事故……孟良人諷笑一聲,那前年的車禍是怎麽來的?


    葉暉的成年禮宴定在兩天後,孟良人又不能出門,就窩在房間用網絡跟葉暉潘陶扯扯皮,打打遊戲。


    睡一覺起來,朦朦朧朧打開房門要下樓去,被樓下一桌子人嚇一跳。


    一群人跟一個人大眼瞪小眼,孟良人“啪”地關上房門,不一會又打開。沒走錯啊。


    方鴻漸坐在首座,不禁笑出聲來,把手裏的文件扔在長桌上道:“今天就到這吧。”


    下屬們各自點點頭,收拾好公文包出去了。孟良人站在台階拐彎處,頂著雞窩頭穿著睡衣,看著合上的門道:“你不是不在家談公事的嗎?”


    “今天特殊情況。”方鴻漸看著他笑道,“有個酒宴要帶你去,衣服在桌子上,去換上吧。”


    人在屋簷下,叫做什麽就做什麽。孟良人穿好衣服,對著鏡子打著領帶,忽然想到那時候和孟均一起照相時的情景。


    一年沒見,那小孩,應該長高了點吧。


    酒會當然是觥籌交錯,杯搖影動。可惜跟孟良人丁點關係都沒有,方鴻漸不準他碰酒。他要做的就是向各色叔叔伯伯們問好,笑到肌肉僵硬,還有這些叔伯們身邊花枝亂顫的伯母阿姨們,為了表示和藹,上手就是捏捏臉,個子不夠的就拍拍肩膀。


    一輪下來,孟良人的心情就如同黃花大閨女被糟蹋了一樣。


    迴別墅的路上,方鴻漸揉揉他的短發說:“怎麽,不高興了?”


    孟良人頭一低道:“沒有,臉僵了。”


    方鴻漸愉悅地笑了起來。


    孟良人卻吹著沿街的冷風,思考他此舉的用意。


    又不是有親緣關係的子侄,特地把他引見給這些叔伯輩的人,難道僅僅是因為看他還算老實,打算提拔提拔後輩?


    方鴻漸……有這麽好心?


    不過也不能說人家不好心吧,怎麽說也照顧了他一年,保護他周全不說,方先生可不是隨便替人下廚的。


    孟良人曾經以為他男女不忌,想禽獸地對這個十五歲的身體下手。可是方鴻漸對情人和對他的態度截然不同,跟人上床被他看見,也會露出那種大人做事被小孩撞見的尷尬表情。


    就像個關心他的長輩一樣。


    孟良人想到潘陶那句玩笑話,難道是沒兒子的人,心血來潮想過把當爹的癮?話說迴來,為什麽方鴻漸沒有兒子呢?女兒也沒有。


    明明那麽多情人……


    想著想著,孟良人的思維開始朝某個詭異的方向偏離過去。


    葉暉成年禮那天,方鴻漸親自帶著孟良人上門,備上賀禮。


    此舉給足了葉家夫婦麵子,連忙讓人上好茶招待。


    孟良人溜過去見葉暉,他眉眼長開後愈發的俊美,一身淺灰色禮服,溫文有禮,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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