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刃仍舊橫在他脖頸。


    宋霽雪目光沉沉地看著她,血色很快染紅了白衣,今日似乎就不該穿這色,讓他的狼狽與痛苦都難以隱藏半分。


    常瑤心中殺戾暴起,來自無法割舍的血脈。她已有三年多的時間靜心養神,早已比從前更能克製血脈的暴戾之息,可今日卻感覺這三年都白修了。


    她盡量壓製著,讓自己的嗓音保持輕柔:“我其實不想讓你看見這些的。”


    在常瑤的計劃中,她會安靜的,在隻有他們二人時殺了宋霽雪,永遠不會讓他知曉自己妖族的身份。


    宋霽雪垂眸,視線掠過脖頸的長劍又落在常瑤身上,眼眸濃黑沉鬱,“阿瑤。”


    常瑤說:“我是妖。”


    說出這三個字時,有什麽東西在她心底最深處發出輕輕地碎裂聲響,似乎應該注意一下,卻又總是被不自覺地忽視掉。


    宋霽雪喉頭滾動,隻盯著她。


    常瑤又道:“我騙了你。”


    “很多事都騙了你。”


    於野收陣,沉著臉色朝二人斬來乘風一劍,常瑤隻眼角餘光輕掃,那劍光便在數丈之外被化解,連她衣袂都未碰著分毫。


    定坤君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常瑤是妖就夠震撼的了,實力竟如此強悍?這境界恐怕……


    宋霽雪往前一步時那鋒利劍刃便割破肌膚滲出血色,常瑤無奈道:“雲山君可小心些。”


    雲、山、君。


    偶爾調笑時她也會如此稱唿,但此時宋霽雪聽著卻格外刺耳。


    “你真要殺我?”宋霽雪緊盯著她,問話的嗓音沙啞,似乎在極力克製著什麽。


    常瑤沉默片刻,雲山君黑幽的眼眸因她的沉默而有一抹暗光閃爍,卻聽她輕聲歎息道:“二選一,我隻能選你。”


    二選一。


    選你。


    雲山君眼底那抹暗光轉瞬即逝。


    心底某處甚至在快速崩塌。


    宋霽雪不敢想且認為絕不會發生的事發生了:


    二選一,常瑤選擇拋棄他。


    那個曾經跟他說過永遠不會拋棄他的女人此刻正拿劍橫在他頸間給了他最致命一擊。


    宋霽雪突然間充滿不甘,不甘心,不甘心!


    憑什麽!


    憑什麽被拋棄的又是他!


    “阿瑤。”宋霽雪不顧利刃割破肌膚帶來的刺痛,單手抓住長劍,帶著狠勁緊握著任由鮮血淋漓,一步一步走近常瑤,“你告訴我,我輸給了什麽?”


    常瑤蹙眉,宋霽雪靠近的氣息更加刺激血脈的戾氣,她抬首時翻轉長劍壓下刺進男人肩骨,妖氣與惡靈將他推出數丈遠。


    被妖氣環繞的紅裙女子眉眼精致,她衣衫整潔舉止優雅,抬首時不似雲山夫人的驕縱靈動,而是帶著幾分兇戾的輕蔑。


    “阿雪!”任泓替他攔住繼續進攻的惡靈,又對常瑤說,“瑤妹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我不知道你原來這麽厲害!就算你要殺他也看在三年夫妻的份上先讓他把地鬼之門封印完了再殺吧!”


    常瑤不語,她看向金鑾台中心,一道道黑光自天而落,讓在場修者的臉色幾經變換。


    “三年夫妻恩情,確實應該給點時間。”妖皇從虛空黑光中走出,帶著他數名心腹妖將降臨西海金鑾台,溫聲笑道,“本座追著你們人間的一隻蝴蝶到此,不如在這段雲山君爭取來的時間裏,你們告訴本座,那隻背叛本座的蝴蝶在哪?”


    “妖皇!”玄天教主咬牙切齒道,“這又是你的陰謀之一嗎?!”


    魑魅魍魎攔在於野身前,虛霧蛇再次與昆侖大陰山君交手,而妖皇慢悠悠地落在常瑤身側,微微笑道:“玄天教主若是問雲山君夫妻二人一事,那可真是想多了,昆侖神山靈息綿延不絕,清清單純是想在那修煉幾年,本座自然是同意的。”


    這話一出就連任泓都有些怔愣。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妖皇這番話裏的信息量足夠他們同情雲山君好些年。


    常瑤是為了昆侖的靈力修煉。


    她可能根本就不是因為喜歡宋霽雪才嫁給他的。


    而這件事妖皇一開始就知道。


    妖皇稱唿她為清清,不是常瑤。


    這又給了宋霽雪一刀。


    你以為的獨一無二隻不過是自作多情。


    那孤注一擲、熱烈滾燙的愛意都是自我感動,在沒有動心的人眼裏是笑話一樣的存在。


    宋霽雪抬手輕擦嘴角血跡,眼尾泛紅地看向沉默的常瑤,她明明站在眾妖之間,卻又顯得是孤零零一人。


    妖皇收到常瑤眼角餘光掃來的警告,與她拉遠距離笑道:“行吧,你們夫妻二人的事你們二人解決,清清,我可是相信你能說到做到,殺雲山君一事對你來說不難。”


    常瑤看向宋霽雪,劍尖扔指著他:“用稚鬼吧。”


    她神色認真,竟看不出半點動搖。


    任泓都快要哭了:“瑤妹你認真的嗎?”


    “常瑤!”於野罵道,“你做個人吧!”


    “其他人就跟本座玩吧。”妖皇笑眯眯道,“這地鬼之門是開是合,可就在今夜了。”


    “仙首!”“宗主!”“雲山君!”


    麵對其他修者的求助,符紀沉穩地吩咐下應對之法,始終不慌不忙,卻也時刻關注著宋霽雪那邊的情況:“霽雪,地鬼之門事關重要,若是封印破除,百萬妖魔出世可就……”


    轟的一聲雷響吸引所有人和妖的注意,明月被黑雲隱藏,雲浪翻湧間雷光閃爍,接著又是一聲驚雷落下,每一束雷光都正好落在常瑤的位置。


    那雷光閃爍的瞬間竟然像某種奇異的咒紋,常瑤微怔,麵色古怪。


    這是隻存在傳說中極其難見的天劫大雷。


    “你……”符紀呆愣道,“今日渡劫?”


    常瑤也沒想到會是今天,現在。


    “快散開!天劫大雷往後範圍越大攻擊力越高,不小心被劈中可就魂飛魄散了!”玄天教主邊喊邊帶著受傷的人後撤。


    人們邊退邊驚恐地朝雷光中的常瑤看去。


    渡劫的大妖,她修為竟已到這種地步了嗎?


    “可是……我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飛升成神嗎?”有修者弱聲道,“她可是妖……”


    大陰山君護著夫人時瞥了那人一眼:“你若是不怕被天劫大雷擊中魂飛魄散,可以上前一試。”


    任泓被於野抓著衣領撈迴到金鑾台邊緣時還在喊:“阿雪!霽雪!他不要命了嗎?!”


    “那是我師弟老子比你還急!”於野丟下他正要衝迴去,被苗瑩瑩拉住,雙手張開攔在他身前道,“來不及了!你不能再為他不顧性命的去冒險!你就不能多為自己考慮著想嗎?!”


    於野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被氣死過去。


    修者與妖怪都走了。


    金鑾台正中央隻剩下常瑤跟宋霽雪。


    天雷落下的速度很快,一道比一道更難。


    常瑤問宋霽雪:“你不走嗎?”


    宋霽雪輕扯嘴角,話帶三分嘲弄:“你不是要殺我嗎?”


    “若是飛升去神界後再殺我可就難了。”他朝常瑤走去,稚鬼仍舊在法陣裏撐著,沒被他召喚迴來。


    宋霽雪衣衫染血,少年時抑或是刻進骨子裏的兇戾也逐漸顯露,他剛踏出第一步時,常瑤眼前所見的世界又變迴了當年在無咎山。


    白衣劍修的身影與宋霽雪逐漸重疊恍惚,讓她心生懼意。


    “站住。”常瑤輕嗬聲,“不準過來。”


    若是過來了,保不準她真就把人殺了。


    宋霽雪腳步不停,他眼見常瑤皺著眉頭,那張好看的臉上生出不耐,甚至隱隱帶有殺意。他心頭鈍痛,似乎被劃出千百道傷痕,那痛感卻緩慢又綿長,無時無刻都在。


    常瑤不僅拿劍架在他脖子上,還對他不耐煩了。


    “隻是為了修煉嗎?”宋霽雪頂著數不清的天劫大雷一步步走到常瑤身前,與她隻相隔一柄長劍的距離,那劍刃抵著他胸膛阻止最後的前進,“為了昆侖神山的靈力?”


    常瑤耳邊是劍陣啟動的聲響,往事與現實不斷快速交錯讓她失去真實感,警惕的同時又克製不住心底早已存在十數年的恐懼。


    天劫大雷正逐漸削弱她的力量,讓她更易被影響。


    不能敗在這裏。


    常瑤如此想著,眼前卻越發模糊。


    她看見的是白衣劍修提劍走過的那瞬間,水車在他身後轉呀轉,可眨眼間就被萬劍散成碎片。


    轟


    雷聲越發響亮,讓邊緣的修者們都忍不住想要捂耳朵,每一次都心驚膽顫著。


    宋霽雪不該在這。


    他必須離開自己的視線。


    常瑤再度迸發強大妖氣,那劍刃刺破白衣入了皮肉,穿透了胸膛。


    宋霽雪無視兩人之間的阻礙一把將她抱入懷中,近乎偏執地問她:“阿瑤,我要你親口告訴我,真的隻是那樣嗎?”


    話裏有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哀求。


    常瑤本該聽出來的,可她被困在恐懼中,天劫大雷聲聲都敲打在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仿佛在嘲笑著什麽。


    她說:“我嫁給你隻是為了昆侖靈力,我不愛你。”


    雷聲落處一片焦土,鮮活之物都被燃燒殆盡。


    常瑤在強迫自己恢複心智時,恍惚間卻見宋霽雪朝她一指,熟悉的劍陣聲響起,一共九十八劍,層層疊繞,通體黑色,透著殺伐之氣。


    她聽見一聲近乎哽咽的阿瑤,卻被困在充滿殺意的劍陣中。


    也許雲山君終於崩潰,因愛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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