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瑤想起宋霽雪第一次教她時說的話:“看似最簡單的咒律也可能是最強大的。”


    尤其是在你需要它的時候。


    漫漫白霧自山下升起很快圍繞整個昆侖,霧深深,帶著濕意,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水幕中,山石色漸深,花葉透亮垂掛水珠,滴落後穿透腐葉沒入土壤蔓延千萬裏。


    夜間光影在霧色中變得模糊,山色幽美帶著絲絲危險的神秘,然而昆侖的山君峰主們卻沒心思欣賞這山色,所有人都緊盯著陣圖中的變化,傳信靈鳥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十分忙碌。


    他們都在巫山神女峰等著鬼麵樹妖的消息,但每次瞧見陣圖上的黑煙升起,再趕過去卻隻能見到一根枯萎的黑色根須,“死了,都是幻身,不是本體。”九平峰主拿著從雲山發現的鬼麵樹妖根須迴來遞給眾人查看道,“雲山,巫山,大陰山都有。”


    巫山君臉色十分難看,“靜靈無根水隻會破除附身偽裝,不會殺了它。”


    “看來是被妖族提前發現了。”大陰山君對此結果早有準備,還能接受。畢竟能悄無聲息潛入昆侖多年不被發現,說明妖族派來的內鬼並非泛泛之輩,肯定是十分謹慎又心細大膽,也要足夠聰明。


    眾人以為鬼麵樹妖這條線索就要斷掉時,巫山的傳信靈鳥從虛空中飛出,帶來譚峰主的消息:“抓住了!”


    山君們立馬動身趕去。


    巫山天池邊花草遍地,絢爛的春色中有一抹讓人無法忽視的黑影,充滿妖邪之氣,正被發光的劍陣釘在地上發出不甘和痛苦的嘶吼。


    隨著陣陣破空聲響起,山君峰主們已到天池上方,神色各異地看著下方惡妖。


    譚峰主手握縛妖繩逼問鬼麵樹妖:“孽畜來自何方?若老實迴答,且放你一條生路!”


    青麵獠牙的樹妖下半身是樹木姿態,紮入土裏的根須正一根根斷裂碎成黑色灰燼,它發出痛苦嚎叫,眼神怨恨又懼怕地看著一眾修者,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嚎叫道:“我說!我說!我來自無咎山!我是無咎山領主大妖派來——”


    話還沒說完一團黑色的霧氣便自它身下炸開,連帶著將它也一起化為灰燼。


    巫山君大怒:“誰?!”


    宋霽雪掐訣揮出一道劍氣斬去,黑霧被斬成兩半後又快速合攏,瞬隱瞬現快速移動著眨眼就與眾人拉開距離,浮於上空的黑霧形似一條長蛇,露出雙猩紅的眼俯視眾生。


    “虛霧蛇。”大陰山君沉聲道,“妖皇座下六位心腹之一。”


    那充滿妖邪的目光掃過山君們,聲色沙啞道:“看來昆侖三山的防守也不過如此。”


    “來得正好。”巫山君反手拔出腰間佩劍,“今日我定要你妖族有來無迴!”


    “小心,虛霧蛇在此,那妖皇多半也……”大陰山君話說到一半就被虛霧蛇打斷道,“有來無迴?哼,巫山君好大的口氣,也不看看此刻你巫山周遭都有些什麽!”


    眾人眼看巫山邊緣升起道道衝天黑牆,靜靈無根水彌漫出的白霧被驅散,燈火變得清晰後,可見那黑牆之中倒映著萬妖的身影。


    “這……那是從西海地鬼之門出來的惡妖們!”譚峰主驚道,“怎麽會出現在昆侖?!”


    九平峰主也認真起來:“很顯然,這是虛霧蛇帶來的,妖族今夜竟想攻打昆侖!”


    “簡直放肆!”巫山君被妖族的挑釁激怒,握劍掠身上前朝虛霧蛇斬去殺意滿滿的一劍。


    雲山君掐訣,以咒律和劍陣封著虛霧蛇退路。


    大陰山君則指揮剩下的人去往巫山邊緣迎戰即將攻入山中的惡妖們,山君們彼此合作默契,哪怕事發突然,卻也應對迅速,絲毫不慌。


    虛霧蛇冷哼聲,黑霧暴漲化形為一條巨蟒,長尾橫掃間將地麵花草連帶土壤一起掀翻,前一刻絢爛的春日畫卷轉瞬成了一片狼藉。


    “霽雪,此處交給我。”巫山君雖動怒,卻並未完全失去理智,看了眼遠處巫山邊緣的逐漸靠近的衝天黑牆沉聲道,“妖皇若是真到我巫山,那就第一時間通知我們,不要硬抗。”


    巫山邊緣多是入門弟子,他不可能讓那些才入仙門,修為境界還不到玄明的弟子與惡妖大軍對戰,更別提還有可能遇見脾性兇殘的妖皇。


    惡妖不會顧及仙門弱小,但昆侖山君們不可不顧。


    此時唯有讓能與妖皇一戰的雲山君過去才算最佳保障。


    宋霽雪剛收招欲走,卻聽虛霧蛇怪笑聲道:“慌什麽,山腳下的萬妖不過嚇嚇你們,今日來此,主要是為了帶走一個人。”


    上雲峰是雲山的最高處,與巫山大陰山的主峰相比也要高一些。常瑤坐在大殿前沒動,默寫完靜心咒後她看見巫山那邊衝天而起的黑牆時微怔。


    這妖族還真的打到昆侖來了?


    “夫人!”侍女從小道上走來,“崔淼淼已經送迴去了,但趙峰主不在浩然峰,薛昊一事已告知縛骨園,說是夫人你的命令,他們當即放人。”


    常瑤看著迴來的侍女沒說話。


    侍女上前,懷中抱著披肩,同往常一般細心溫柔地彎腰為她披上時卻被常瑤攥住手腕停下。


    “畫皮,你膽子挺大。”常瑤微微側首,盯著侍女的臉低聲道,“今晚兩次在我麵前蹦躂,是嫌自己活得太久?”


    侍女眼神轉瞬變得空洞,半邊臉骨骼生變,是過分妖冶又雌雄難辨的臉,這半邊妖冶的臉鮮活無比,正朝她笑道:“哎呀,又被你看穿啦!我妖族無咎山領主可真是厲害呢!”


    常瑤放開侍女的手,畫皮雖然嘴上陰陽怪氣,卻也不敢再靠近她。


    來時妖皇告誡過他,千萬別跟常瑤動手,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隻靠嘴上功夫,不然死的一定是他。起初畫皮還不太服氣,直到剛才常瑤鬆手時隻神色淡淡地掃他一眼,卻讓他心頭一突,感受到命懸一線的危險。


    “你來這幹什麽?”常瑤問。


    她依舊坐在大殿門前沒起身,周圍有一圈宋霽雪留下的火陣取暖。


    畫皮攤手十分無辜道:“綁架雲山夫人。”


    常瑤輕笑聲,畫皮又道:“你不跟我走的話,虛霧那邊就會告訴雲山君你的真實身份,已經有鬼麵樹妖被抓,無咎山的名字已傳入昆侖等人耳中,再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得知一批昆侖弟子和峰主慘死在無咎山,就算咱們的雲山君愛你愛到能接受你妖族的身份,但他能接受你殘殺了昆侖三山的人嗎?”


    常瑤笑不出來了。


    第6章 出山


    畫皮眼瞧她臉上的笑容僵住,接下來的話說得越發順溜:“妖皇說一個男人身為丈夫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責任感,倘若他選擇怪罪於你,就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那便是個懦夫,這樣的男人配不上你。”


    “若是選擇漠視那些死去的昆侖弟子和你妖族對立的身份,那也是個懦夫,因為他配不上昆侖,配不上雲山眾多弟子的仰望。”


    “總得來說,雲山君配不上你,凡人配不上你。”


    常瑤聽完抬手鼓掌:“原來你除了擅長不要臉以外,還如此能言善道。”


    畫皮:“……”


    他皮笑肉不笑道:“夫人過獎,都是妖皇教得好,要不是他老人家這麽說,我哪想得到這麽多。”


    常瑤:“你的意思是妖皇教你不要臉?”


    畫皮聽得當場翻臉:“好好說話!我是這個意思嘛!”


    常瑤將宋霽雪留給她的外衣脫下折疊好抱在懷中,期間淡聲道:“這是妖皇的意思?”


    “不然還有誰能調動萬妖圍攻巫山?”畫皮說這話時帶著點小驕傲,“今夜來昆侖除了要帶你走外,也是給各大仙門一個警告。”


    讓仙門更加忌憚、害怕妖界。隻要它們想,隨時都能進攻各大仙門。


    雲山夫人是隻大妖的秘密知道的人不多。或者說知道的都是妖而非人。


    妖皇是其中一個,但當年兩人有所約定,互不打擾,若是妖皇以此威脅或是找她麻煩,那常瑤也不會讓他好過。


    對方忌憚她的實力才一直沒有動作。


    如今卻忍不住主動打破平靜,看來妖皇是有些著急了。


    常瑤抱著外衣站起身,漫步走出火陣:“帶路。”


    畫皮眯著眼笑,語調陰柔:“夫人這邊請。”


    巫山有惡妖大軍圍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雲山速去支援時也朝剩餘六峰下達命令,低階弟子不得在外高階弟子留守,剩下的峰主長老們也紛紛開啟陣法巡視山中異象。


    常瑤能看見傳信靈鳥拖著長長的藍色尾羽瞬隱瞬現,來往昆侖各山傳遞消息,這是以咒律喚出的靈鳥,就算看見了也無法射殺或是阻攔。


    一隻傳信靈鳥從虛空中飛出直落在她肩上。


    是宋霽雪給她的:“萬妖圍山,速迴屋去。”


    常瑤麵不改色看完,腳步不停。現在迴去就等著妖皇暴露她身份,她還想在昆侖多呆幾年,這裏靈力充沛,取之不盡,短短三年時間已讓她入化神後期,就等最後一次天劫大雷便可飛升。


    哪能讓妖皇在這時候壞事。


    畫皮在旁陰陽怪氣地笑:“這雲山君可真是會疼夫人,自己在巫山都忙得不可開交還有功夫惦記夜深露重,怕夫人著涼。”


    常瑤沒迴話,專注腳下的路。


    畫皮偏愛作死,她越是沒反應,自己就越是愛招惹,以侍女的模樣提著燈走在常瑤身側,嘴上還不停嘰嘰喳喳:“無咎之主有所不知,這凡間的男人最會嘴上說一套背地裏又是一套,他們都是些俗人,不過是愛你年輕時溫柔可人,乖巧玲瓏,等到你容顏不再,眼珠子就轉去了旁的新鮮玩意上去,這人世間啊永遠不缺年輕漂亮的姑娘,哪怕他自己老的瘦如枯槁,那顆心卻永遠在別的漂亮妹妹身上。”


    常瑤忍不住看他一眼,侍女的左半邊臉迴以嫵媚一笑,那半張臉依舊美豔,卻又是另一張。


    畫皮妖又被稱作千麵鬼,它有數不清的臉,修為低些的成百上千,修為高的成千上萬,其中有他人自願舍棄,也有強行剝奪,想要殺它,須得找出屬於畫皮妖本身的那張臉。


    常瑤問:“你覺得你原來的臉漂亮嗎?”


    畫皮嬌嗔道:“夫人怎麽問人家如此無理的問題。”


    “看來是不漂亮。”常瑤收迴視線。


    畫皮冷哼聲:“你休想以這種低劣的手段來激我,任何一隻畫皮妖都不會蠢到把自己的弱點暴露給敵人。”


    “你原來那張是男人的臉,男人對男人才最了解,因為你們有著一樣的劣根性,說不定你死後之所以變成千麵鬼,又化成畫皮妖,就是因為你愚蠢的貪戀美色,一顆心都撲在年輕貌美的姑娘身上才被人砍死在江邊,在冰冷江水裏被水鬼們蠶食啃咬。”


    常瑤雙手抱著宋霽雪的外衣,眉眼彎彎,笑容明媚地朝畫皮看去,後者卻從這精致美豔中感受到深深的惡意。


    畫皮被震懾片刻後又恢複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作死樣,小手啪啪拍著說:“夫人可真是厲害,連人家幾百年前是怎麽死的都知道,如此關注人家,該不會我還得喚雲山君一聲情敵吧?”


    “這倒不必,隻是想著我知道你原來長什麽樣,若是你再不閉嘴,就給我夫君送去一副畫像。”常瑤似苦惱道,“若是見我畫了別的男人,他還不知道會醋成什麽樣,再得知這是一隻妖,應該會拿著稚鬼去與之相見吧。”


    畫皮:“……”


    操。


    還拿著稚鬼,有必要嗎?!


    鑒於妖皇告誡過他無咎之主是個心狠手辣的主,這種事一定做得出來,又知曉他的真容,畫皮能屈能伸,當即閉嘴乖乖領路。


    巫山腳下的衝天黑牆正不斷逼近,而數不清的惡妖們從牆中走出,密密麻麻一大片圍在巫山邊緣,妖邪之氣熏得花草都枯萎,毒障正朝雲山與大陰山擴散。


    常瑤跟著畫皮,發現他對雲山的路道部署竟十分熟悉,甚至精確避開每一處巡邏點和陣法,帶著她來到山腳杏花林。


    滿地花草開得正盛,雲山杏花林也是一絕,粉白花樹蔓延上萬裏,幾乎包圍了整個雲山。


    雲霧遮月,連上山路邊的石燈都被熄滅,花林幽暗無比,若是再往前走一段,看見杏花盡頭時便算是出了雲山。


    常瑤跟在畫皮身後漫步走著,這杏花林看似幽靜昏暗,但藏的妖卻不少。對方也沒有要好好隱瞞聲息的意思,甚至故意露出破綻來,仿佛是在挑釁,想看看這位隱瞞身份嫁入雲山的無咎之主,是否真如傳說中那般強大,甚至讓妖皇忌憚。


    往下走是一段略長的石階,常瑤停在最高處問:“妖皇在哪?”


    畫皮往下走著沒停,聞言哼笑道:“這可是你先問我的,我必須得開口迴答是不是,妖皇當然是在我妖界,還得勞煩雲山夫人您受累再往前走兩步——”


    常瑤沒跟他客氣,抬手間一道黑影飛掠而去,速度極快,畫皮察覺危險迴頭時隻來得及瞥見一張朝他飛來的血盆大口正欲咬下他的頭。


    杏林中隱匿的惡妖們紛紛現身。


    倒掛在杏花枝頭的黑鷹展翅掠影堪堪來到畫皮身前打碎那張著血盆大口的幻影,頂著腐葉窺探的蠍子化形甩著長尾毒針朝常瑤命門攻去,卻被那素手攥住反拉著朝前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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