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四野響起清越的蟲鳴聲,剛剛下了一場小雨,山路上的雜草凝結著銀亮的水珠。空氣中翻湧著瓜果甜味和雨歇後的清新,姬千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梨園裏,一隻隻淡黃色的梨子沉甸甸的壓在枝頭,鼻端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起身茫然四顧,腦海一片空白,記不起這是何年何月,身處何地,甚至連他自己是誰也不知道。


    片刻後,前塵往事,今生今世,種種記憶片段紛至遝來。他記起自己是誰了,他來自一個叫地球的世界,穿越到這個世界十七年,名字叫姬千渡……


    “我不是死了嗎?心也被挖出來了!”姬千渡低頭,手掌按在胸口,強勁有力的心跳一聲聲傳入掌心。他完好無損,好像一切隻是夢境。


    “難道我又穿越了?重生?不對,我複活!”


    他身上穿的依然是南城學院的校工服,身體也是十七歲的少年,因此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迴某年某月的身體。他死而複生了!!!


    仔細觀看一番,這裏不就是他家山腳下那片梨園嗎!園主叫陳二狗,一直覬覦姬千渡那豔名遠播的姐姐。


    沒道理啊,他在城外林子裏被人幹掉,一覺醒來躺在家門口的梨園裏?這說不通啊,莫非還是個有良心的殺手?殺人之後送屍體迴家?可他也不該知道自己住這兒。


    姬千渡滿腹疑竇,他前世是理科生,容易鑽牛角尖,比如他想不明白這是未來還是異世界,他就可以沉浸在圖書館整整半年。到最後也沒查出個究竟,讓他心如貓抓一樣難受。


    一邊想著,人已經走出了梨園,一條蜿蜒的破敗石階像蛇一樣攀爬在矮山上,盡頭是一座小寺廟,灰暗的燈光在蔥茸樹木掩映下若隱若現。這裏就是姬千渡的家了,本來是一座古廟遺址,荒廢了很多年,據老頭子說年輕的時候一時不慎,生出了姬千渡這個孽障,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於是青燈古佛,了此殘生,於是便在這裏安家落戶。家裏還有一個大他三歲的姐姐,那是姬千渡的噩夢......


    姬千渡知道一個秘密,他並不是老和尚親生的,因為老和尚和姐姐姬青陽都是金發碧眼的白人,這個世界人類混居在一起,人種觀念不強,混血了幾百年後,甚至已經沒有人種這個概念了。可在姬千渡眼裏,這就像老婆捧著剛出生的黑人孩子說“老公這是我們愛情的結晶”一樣搞笑。


    其實你爹不是你親爹,你姐姐不是你親姐姐!這麽痛的領悟擱在誰身上都是晴天霹靂,好在對姬千渡來說本就是多出來的便宜老爹,也就無所謂了。


    廟門是兩扇木質大門,沒有牌匾,隻有兩隻熄滅的燈籠。大門的鎖用的是古老的鏈條鎖,鎖沒扣上,隻是用鏈條纏住門環。姬千渡用力一推,大門發出讓人牙酸的‘吱吱’聲。


    老和尚在此落戶後,把廟重新翻修,保留了供著佛像的前殿,修了一座居住的後院,前院後院加起來一百五六十平方米,父親,姐姐,他,三個人構成了一個小小的家。


    佛堂一片寂靜,沒有燈光,而是蠟燭微弱的光芒。姬千渡拉動開關,懸掛在橫梁上的電燈亮起,佛堂頓時一片明亮。堂前供著泥塑佛像,下方的香案上燃著香。兩側各有三尊蠟台。燭影搖曳。一個老和尚坐在蒲團上,手裏撚一串佛珠,低首垂眉,打坐入定。


    “我迴來了!”姬千渡象征性的說一聲,轉身就朝著內院走去,老和尚做功課雷打不動,莫念經文,這時候就算姬千渡湊他耳根邊喊:你女兒被惡棍搶走了……他也會無動於衷。


    不過這世上能強搶姬青陽的惡棍還不存在。


    說起這個姐姐,又是姬千渡一個痛處,想他一個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有為青年,竟然被一個幼齒蘿莉給欺壓了整整十七年。


    七歲下河摸魚,十歲上山打虎!


    這是姬青陽的人生寫照,除此之外她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欺負姬千渡,若是普通孩子肯定早屈服在女王姐姐的淫威之下,可姬千渡是成年人,怎麽能如此羞恥的被一個小蘿莉欺壓呢。於是整個童年就是“我與姐姐鬥智鬥勇”的童年。他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最終慘痛的明白了親生的和撿來的差距。


    “今天晚了一個小時,去哪裏鬼混了?”老和尚破天荒的睜開眼睛,不滿的皺眉。


    我能跟你說我被人幹掉了嗎!姬千渡說:“在夜市逛了一會兒。”


    “毛毛躁躁,晚飯我已經做好了,去吃吧。”老和尚說完,閉上眼睛繼續參禪。


    姬千渡聳聳肩,徑直去了後院。先是舀著冷水衝澡,換上一身幹爽的衣衫。肚子空空蕩蕩,他走到灶房外,打開壁櫥一看,一疊青菜,一疊燒雞,一碗快糊的雞蛋麵。


    “老頭子真不厚道,趁我不在家一個人大魚大肉。”姬千渡早已饑腸轆轆,三兩下把菜在飯桌上擺好,抓起筷子就往碟子裏夾燒雞,可他忽然愣了下,燒雞沒人動過,青菜也一根根的碼在盤子裏,姬千渡猛然想起,今天是他生日。


    難怪老和尚不滿,辛辛苦苦做了雞蛋麵為兒子慶祝,結果麵都糊了,兒子才迴家。白瞎了他那點不多的父愛!


    姬千渡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胸口,心裏深處有一小塊地方輕輕顫抖了一下。


    吃完飯,把碗筷洗幹淨,姬千渡就迴房休息。他的房間原本是柴房,七歲後他和姐姐分開睡,這間柴房就改成了姬千渡“閨房”,對於老和尚這種偏心的做法,姬千渡倒也沒什麽怨言,畢竟不是親生的……


    夜深人靜,姬千渡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肚皮上蓋著薄薄的毯子,一束月光從小窗戶照進來投射在他身上。目光從小小的窗戶外看出去,星漢燦爛,銀河浩渺。


    折騰了一天,疲憊感洶湧襲來,意識漸漸有點昏沉,迷糊之中,忽然聽見有人在耳邊交談:


    “我主意已決,諸位不必再說...或者,你們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一道清越而威嚴的聲音說。


    “聖女,教廷損失慘重,已經到了難以維持的局麵。您如今是我們唯一的領袖,如果再失去您的領導,教廷情況堪憂。”充滿惶急聲音此起彼伏,好像有很多人的聲音匯聚在一處。


    “每個人都將為自己的抉擇支付代價...這是我的選擇”清越的聲音低沉下去,如春風拂過耳畔,“但我絕不後悔!”


    “奧古斯汀...”那個聲音輕輕唿喚。


    奧古斯汀?誰是奧古斯汀,這裏沒有奧古斯汀。


    “奧古斯汀!”清越聲音又喊。


    真煩真煩,都說了這裏沒有奧古斯汀,是誰在我家大吵大鬧,不知道有人在睡覺嗎?


    “奧古斯汀!”似乎有人在他肩膀上一拍,姬千渡猛地醒過來。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景象,此刻他站在一片宏偉的大堂中,鐵壁燈散發昏黃的燈光。議論聲、啜泣聲都遠去了,紛亂的人影消失不見。


    大堂在夜色中陷入沉寂,一切都顯得靜謐。唯有大堂中央的燭光,像是有生命般跳躍晃動著。一道月光從穹頂天窗筆直射下。猩紅地毯的盡頭,盤坐著白色祭祀服的女子,長發如瀑,臉容模糊。


    蠟燭擺成一座巨大的六芒星法陣,穿巫女服的女子坐在六芒星的中央,燭光沒有照亮她容顏,端坐的身影似威嚴,似平和,似溫柔,似悲戚。


    “奧古斯汀,外麵情況怎樣了?”


    都說了我不是奧古斯汀,這裏是哪裏?你是誰?


    可是自然而然的,姬千渡說了另外一句話,“部眾情緒得到安撫,傷員正接受治療。隻是......紅衣教團、聖十字軍團傷亡殆盡。如今聖女您也...教廷怕是氣數已盡!”


    “夜盡天明,盛極必衰,此乃天道。”穿著巫女禮服的女人說,“在公義的道上有生命,其路之中並無死亡。”


    “謹記聖女之言。”他又一次不受控製的說話,還朝著那女人行了一個大禮。他的目光掠過聖女,注視著六芒星法陣前一隻竹籃。


    竹籃裏鋪墊著鬆軟的棉被,裏麵放著一個新生的,安詳沉睡的嬰兒。


    “該行的路我已行盡,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奧古斯汀,神的榮光將指引你往後的道路。”聖女說:“我知道你很想有個兒子,但你妻子隻為你生下了一個女兒,就死在了戰爭中。”


    聖女隔空一揮,竹籃輕飄飄的飛落在他麵前,“帶著他走吧。”


    這算什麽,托孤麽?可我分明不認識你啊,我為什麽要幫你帶孩子。姬千渡想轉身離去。


    可是再一次的,他做出了違背意誌的事,他起身抱起孩子,轉身向著殿外走去。當他邁出大堂時,狂風卷著雪花撲麵,身後傳來女人清越的歌聲,空靈、飄渺...仿佛神在吟唱著讚歌。


    六芒星爆發出刺目的光芒,燭光熊熊燃燒,化成狂怒的赤龍。女人的身影在火光中悄然而逝。姬千渡忽然感覺臉上有滾燙的液體滑落。


    .........


    “姬千渡,姬千渡......”


    好煩啊,這次又是誰?


    姬千渡睜開眼睛,眼前是熟悉的房間,窗外夜霧迷離,星子寥落。月亮不知何時已藏入雲層。夜色靜謐而幽深。


    果然剛才一切都是夢,他不明白怎麽會做那麽離奇夢,偏偏又如此的真實,夢中的景象曆曆在目,清晰的生疼。


    “這不是夢,是你記憶深處的東西。”有人在黑暗中輕輕的說。


    “是誰,誰在說話...”姬千渡驚坐而起,轉頭四顧。


    “是我!”牆角的黑暗裏走出來一個人,他走到月光下,臉龐蒼白,嘴角含笑,一頭黑色短發,眼神明亮,麵容和姬千渡一模一樣。。


    “你,你是誰……”姬千渡臉色頓時一變,見鬼了,兄台你誰啊,你是我孿生兄弟嗎?


    “我?我就是你啊!”那人笑道。


    “你是我,那我是誰?”


    “你是教廷聖女之子,聖子姬千渡,教廷未來的至高無上的教皇......如果教廷還存在的話。”


    “媽的,活了這麽多年才知道原來自己是趙氏孤兒,落難皇子。”姬千渡沒控製住,說了句爛話。


    “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又出現在我房間裏。”姬千渡問。


    那人湊近他,嘴角挑起邪魅的微笑,“我是你記憶深處的自己,一直被封印在心底。今夜你原本身死,卻無意中激醒了沉睡著的我。不然你何以好好活著?”


    “其實你應該趕到慶幸,奧古斯汀怎麽配做你的父親?世界上沒人能做你父母,你生來就該高居王座之上,統治這片天地。王生來就是孤獨的,不需要父母這種東西。”


    “老和尚?”那人輕蔑地笑了,“十幾年了,你隻知道他是一個隱居在山野中,整天吃齋念佛的和尚。但是你卻從來不知道他的名字。”


    “奧古斯汀·伯特倫,他真正的名字。前教廷聖十字軍團領袖人物,十幾年前忽然消聲覓跡,帶著還是嬰兒的你隱居在這裏。”


    “我們是同一個人?”姬千渡靜靜的聽他說完,真沒想到這時候自己還能這麽冷靜,也許是怪事見多了,就有了免疫力。


    “我們不分彼此!”那家夥說話的聲音帶著股魅惑,像是引誘浮士德的魔鬼。


    “我去,我有這麽中二的一麵?”姬千渡震驚了。


    “隻要你說想改變,一切都將變的不一樣。”他的身影在屋子裏閃動,出現在姬千渡麵前,忽然抬起頭,一雙赤紅色的瞳孔燃燒著火焰般的光。緋紅之瞳近在咫尺的凝視,“隻要你說,你想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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