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跡罕至的角落裏,雜草叢生的深處影影綽綽地坐落著一處偏僻的行宮,行宮裏麵空蕩蕩的,原本種滿花草的田圃如今隻剩下大火吞噬後的灰燼,這火大概是把土質都毀了,這麽多年過去仍是寸草不生。


    地處行宮中心的屋子裏有兩個人在說話。


    明明是白天,屋子裏卻很暗,簾子全部拉上,特意不讓一點光透進來。一個人跪在地上,對另一個背對站立的人俯首,他看不清那人的麵容,隻能隱約看見他的身形輪廓。


    那是一個瘦削的人,修身的衣服在他身上竟也不太能撐起來,他的影子在微弱的燭火下拉得很長。他散著頭發,無人束冠,也絕不允許別人替他束冠。


    “你應該知道跟他正麵對抗你沒有勝算,但你仍然可以打敗他,”他背對著門,像是在看牆上的什麽東西,半晌,忽然聚起目光,變得犀利,“因為,是我要讓他死。”


    “忘言定不負主上所托。”跪著的人身著一件青褐色貼身玄衣,低著頭聲音堅定如鐵。


    “我會告訴你要怎麽出招,”他的聲音像被刀刃磨過一樣深沉,“但你隻有一次機會,我可不會救一個無用之人。”


    他的聲音沒有多少起伏,但忘言能聽出他的仇恨,那是足以將人碎屍萬段的恨意,“忘言明白。”


    而他能做的,隻是服從命令。


    上清殿。


    白水正在殿內獨自下棋。結界外突然傳來扶搖的聲音:“水水,我聽說前兩日有仙子跟你表白啦!這種趣事你居然也不跟我說,不夠意思啊!”


    白水頭也沒抬就知道是誰敢這麽跟他說話:“哪來的趣事,分明是麻煩。”


    “你這就叫不識好歹!”扶搖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摸摸下巴,琢磨一番,“難道你不喜歡仙子?那要不下次我帶你去青樓逛逛吧,那裏美人很多的!”


    白水抬眼,冷冷瞧他:“你自己不嫌髒,我嫌。”


    “說話別那麽難聽嘛,那兒的姑娘也有賣藝不賣身的,清高的很,真的!”


    “真的又如何?我可不像你整天不思進取,”白水手指夾著一枚白棋,思量著該怎麽走,“我看你有空還是操心一下自己吧。”


    扶搖走到他麵前,找了張凳子坐下:“我怎麽了我,我生活很幸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憑我這風流倜儻的外貌,加上抹了蜜的嘴,天上人間不知多少女子為我傾倒!”


    扶搖身穿一件修身的湖藍色鑲邊錦衣,留著飄逸的劉海,襯得那張臉越發俊美豐韻,頗有江湖少俠的風範。他擺了各種姿勢,不得不說,耍帥他是一流的。


    但白水一旦開了毒舌,輕易不會停:“有本事就徹底拒絕,躲躲藏藏的真不像個男人。”


    “你你你…行了行了,玩什麽玩,自己跟自己下棋你還真有意思!”扶搖立馬變了臉,情急之下,竟把白水已經琢磨好久的棋盤給打亂了。


    扶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轉而笑嘻嘻地賠禮:“別生氣別生氣,我這就給你恢複原樣。這個…好像是這樣,不不好像是那樣…那個…水水啊,我不是故意的,你慢慢下吧,我先走了啊,我忽然想起來家裏還有點事,好像是嬌嬌病了。”


    “弄壞別人的棋局就想走?”背後傳來白水斥責的聲音。


    “那個…花花病了,病得很重,我得立刻過去,這個棋局我改天再來幫你複原唄。”


    “可你剛剛說的好像不是花花吧?”


    “不是嗎?哦,那是我記錯了,是花花病了,沒錯就是她。”


    “別在我這插科打諢的,沒用。”


    一聽到這句話,扶搖立馬收起尷尬的笑容,靠在亭台的一根銀色花雕支柱上,不耐煩地問道:“那你想怎麽辦啊?”


    “別逃避,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白水一施法,桌上的棋局瞬間複原。


    扶搖的臉色沉了幾分,眉目凝重,頭不自覺地低垂,半天才說出一句:“這事不用你操心!”說完便走了。


    白水繼續下棋,心裏卻不由得泛起迴憶的漣漪,自言自語:“真的會後悔。”


    扶搖走後沒多久,天色突然變得詭異,方才還是朗朗乾坤,現在就已平白生出層疊烏雲,仿佛廣闊無垠的天空隨時都會坍塌。


    白水手中的棋子仍然有條不紊地落在棋盤,一股肅殺之氣猛然襲來,卻在他周身一圈之外停下,刹那間便見數十位隱形殺手現身,白水將指尖黑子微微一旋,殺手們便被內力震出百米開外。


    由於他一向不與人親近,偌大的宮殿內無一人侍奉,他們竟能潛入他設的結界,也算有點功力,不過要想殺他,還嫩了點。


    “好好的下棋日,偏要來擾我清淨,看來你們是存心找死了。”


    話音剛落,他蹭地一下騰空而起,手中生出一把雷霆劍,輕輕一揮,便將那些殺手悉數斬於劍下。


    那些殺手被擊中後很快便灰飛煙滅,看來隻是些傀儡。他收起劍,對著暗處的人發話:“既然有膽量來殺本神,就別躲躲藏藏了吧!”


    暗處之人並沒有立即現身,而是將創造空間的寶物祭出,一瞬間他的宮殿就成了一片陌生的荒野。這寶物莫非是……隻見原來仙氣繚繞的宮殿已經消失不見,寸草不生的荒野之上,搖曳著無數紅冶妖豔的花朵,在烏雲的籠罩下,顯得格外晦豔。


    來不及細想,對方現身的同時,便以迅雷之勢朝他命門襲來,速度之快非常人所能見,一陣風的時間那人已直逼身前,一把手刀在法術操控下飛速旋轉,企圖見血封喉。


    白水尚未出招,隻是頻頻躲避,像是無心戀戰。三招過後,他雙手負立,保持上身的挺直和均勻的唿吸,衣袂飄飄,是一如往常的出塵逸致。


    此時他才有機會端詳來者——玄衣下的人身形偏瘦,個頭一般,隻見他半垂著頭,兩鬢的長劉海遮住了側臉,看不清麵容,但站在一米開外仍能感覺到那股陰沉氣息,尤其是露在外麵的幽暗眼睛,像是被盜去了寶藏的空墳,森冷得不像活人。


    那人以速度見長,但力量不足,三招過去未能傷白水分毫。本以為他會用寶物壓他,如此看來竟無半點倚仗之勢,放著這麽好的寶物不用,難道隻是為了拿出來炫耀?還是說他自負到以為僅憑一己之力就能殺了他?


    真是可笑。


    然而,白水想要速戰速決的想法也沒能輕易實現,他發現對方的防禦能力比他想象的要強些,他隱隱覺得對方還未用盡全力。


    白水不禁疑惑:他究竟想怎樣?殺氣那麽重,分明是想致他死地,但為什麽還要留有餘力?難道他想拖延時間?使用寶物將他困在這裏也是因為這個?


    一張五官分明的俊顏逐漸被細密的汗水沾濕。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必須速戰速決。


    白水不再跟他廢話,直接使出大招,可對方似乎也猜到了他的意圖,提前躲避,但白水的大招六界之中尚無幾人能接,雖沒傷其要害,但也將其重傷。


    一陣風過,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血順著玄衣少年的手靜靜淌下,落進貧瘠的沙土,很快開出一朵碩大的七瓣紅花。數十同伴的屍體皆湮沒在這樣的花叢,刹那間,成片的紅花無風自曳,發出嗡嗡的聲響,仿佛在渴求更多鮮血的滋養。


    玄衣少年終於撐不住,單膝跪地,額際細密的汗水凝成水珠,順著臉頰滑落。


    白水望著那妖冶異常的花朵,不禁鎖眉沉思。他記得這花名喚“七豔”,隻有在至陰之人鮮血的澆灌下才能開花。可這世上至陰之人早該死絕了才對……


    身後出現異動,白水立即渾身緊繃。可還是晚了一步。


    他抬頭,那個玄衣少年竟已鬼魅般地出現在自己麵前!怎麽可能?


    數十隻手刀飛出,白水足尖輕點,斜傾著向後掠去,成功脫逃。然而就在下一秒,他便暗叫不好。因這一招來勢洶洶,卻並非為了傷他,而是將什麽灑進了他的雙眼。


    突如其來的恍惚如潮水般洶湧,來不及躲閃,就已身陷囹圄。彷如有一股強勁的力量在拉扯他的四肢,讓他頓感疲軟無力。


    而在他身形放慢的空隙,玄衣少年就已卷土重來,手中刀刃飛旋而出,劃破長空,像是在為死去的同伴悲鳴。


    他不經意地抬眸,對上那雙似冰似火竟也在盯著自己的眼睛時,心中一驚,立即將目光下移,試圖躲開那雙詭異的褐瞳,落在對方剔透明亮的嘴唇上。


    他看著那唇從原本正常的淺紅色逐漸變為無色透明,明鏡一般地映照出記憶的最深處,揭開最不為人知的傷痛。眼中掠過一絲驚愕,他暗叫不好,努力掙脫卻已淪陷。


    隻一眨眼的工夫,身體就開始不聽使喚,能看到那張嘴似是在說著什麽,卻又聽不分明,隻令人一分一分地放鬆警惕,愈加疲憊不堪搖搖欲墜。


    不好,方才那藥隻是個幌子,玄衣少年從未將其當成孤注一擲的法寶,而這一次的幻術才是真正的主!可這幻術竟不是瞳術,而是世間最為稀有罕見的唇術!不想,竟還有唇術留存於世!


    正驚歎著,在明白的那一瞬,他也徹底陷入了幻象——


    一山一水一少年,一月一酒一美娥。


    他聽不清那風流倜儻的少年在說什麽笑什麽,隻能看見少年唇邊的那一抹和煦笑容燦爛得好似天邊的雲彩。而下一刻,那少年身邊翩翩起舞的曼妙女子卻忽然撞進他的懷裏,笑盈盈地牽起了他的手……


    萬千思緒猶如一張大網,將他團團包圍,讓人深陷。


    “幽筠……”


    時隔五百年的唿喚不自覺地從嘴裏念出,她的笑靨卻猶在眼前,仿佛一切都迴到了那時的光景,他最快樂的時光,這令人如何能不沉醉?


    但白水畢竟是白水,很快就清醒過來,幽筠已死,這是天界無人不曉的事情,也是他多年來的心結。而這個人竟然……竟然敢用那段往事來製造幻象!不能饒恕,絕對不能饒恕!


    盡管他從中唇術到蘇醒花了不過數秒,但可惜他麵對的敵人速度之快,絕不可能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


    因此,當白水憤然從幻象掙脫,意識恢複的那一霎,朦朧的視線裏,一柄銀色大刀已從他身體貫穿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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