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弱柳,落紅漫天,天與雲水同染共色,金陵城內青台潭道石路映日而輝,致佛道河水照百人之影,人皆低視佇立,肅穆莊嚴不語。


    一路北眺,儀仗之隊宛若長龍臥盤。然而此路至石城清涼大道場遍地有僧合掌而立。


    方圓百裏,佛寺廣布,寺中多有行宮壘牆而起。寺院石階上下據百米有餘,石階左右兩側皆有披甲帶刀侍衛威然挺立。高處人臣官帽服色匯雜,官員齊整列於報慈寺院外,有人麵色平靜;有人目光崇敬;有人表情憤慨。


    從人臣齊立之處依次向下,儀仗規製由大漸小,分為大駕,佛駕,小駕三等。但多數官員都知道,自從後主李煜繼位以來,將法駕改為佛駕,且令佛駕與大駕乃至龍駕規製同等,並駕而驅。


    人臣中前排官員見堂內李煜見佛而跪,也趕忙整服屈膝伏地,後方官員皆依次而跪。卻見前排中有一官員驟然站起,向堂內怒罵。


    “我主繼位至今,未體於民,未問於政,未理於國,今見一假佛而跪,昏聵至此!是要與懿宗同路亂國而亡嗎?”


    身旁的知製誥徐鉉頓時冷汗直流,急忙將內史潘佑拉下身。


    “潘佑!你敢謗佛,還敢對國主出言不遜。”


    “哈哈哈,那趙匡胤奪周稱帝至今,早已對我唐國虎視眈眈,我主當真以為去個帝號規製,奉上金銀玉帛,便可苟且偷安嗎!”


    “來人!將這無君無父的狂妄之徒拿下!”


    “傅卿,退下。”


    卻見佛堂內的李煜突然站起,麵無表情吐出四個字,便出了佛堂,意味深長的看了看潘佑。隨後坐上大駕鹵簿啟程迴宮。


    潘佑也是被這李煜毫無波瀾的眼神瞪的心神一緊,隨後低下頭來。曆史上潘佑因謗佛直諫李煜而死,在李煜亡唐被北宋押迴汴京之後,與徐鉉相擁而泣,悔殺潘佑。


    但今天潘佑已經剛到這種程度,李煜還沒有動殺心,是真的不想殺嗎?不錯,若是換在前幾日的李煜早就想將潘佑除掉。不過現在的李煜並非真正的江南大唐國主。


    然而其中的多數忠臣卻並未因為李煜不殺潘佑而寬慰多久,尤其是中書侍郎韓熙載,官司空湯悅,張佖等人麵帶愁容。


    苦從何來?隻因這些人從事唐起,至中主李璟時與北周戰爭不僅常年處於被動,且屢戰屢敗,後周皇帝柴榮三征南唐皆大勝而歸,中主李璟更是被打的退讓金陵,遷都豫章。


    遷都不久後中主便鬱鬱而終。同年趙匡胤奪周建宋,先後杯酒釋兵權,建募兵製,穩朝綱,對南唐虎視眈眈。


    但繼位的李煜不思保境安民,整軍抗宋,反而自貶儀製,廢除唐號為江南國主,又癡迷佛教,不理政事,寵信傅宏,孟騈等奸臣。如此下去不經十年,南唐早晚被那北宋趙匡胤所滅。


    然而發愁的,也並非隻有這些南唐忠臣,從現代穿越過來的李響同樣在大駕鹵簿上發愁,幾日前他魂穿過來,意外發現自己穿到南唐後主李煜身上。


    而此時距被趙匡胤攻破南唐僅有十餘年,曆史上這李煜死的極為悲催,被押解至汴京後,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正妻小周後被北宋太宗皇帝趙光義淩辱致死,自己也在四十三歲生日當天被賜千機毒酒而亡,隻留下個千古詞帝,憂鬱皇帝的名聲。


    跪在報慈院外的內史舍人潘佑此刻除了心驚肉跳,還有滿腹疑問。今天自己進諫本就是帶著必死的決心,這李煜不殺自己便算了,還不聲不響的起駕迴宮了。


    院外的多數臣子都已離開,恐怕遭受牽連,人人皆知後主崇佛無所不用其極,在金陵城內興建寺院千座,甚至直接在寺院內建德慶堂,幹脆住在佛腳下幾十日不迴光政殿理政。


    “潘內史,日後可千萬別再有今日之舉,當心禍及家人啊!”此時知製誥徐鉉低下身段要將潘佑扶起。


    “你說國主是不是墜河後失了記憶,之前都是在報慈院的德慶堂內居住,今日竟一改往常起駕迴光政殿,而且今日在堂內居然還向那奸人問起了邊防。”


    潘佑開始迴想起之前李煜墜河,醒來時突然像換了一個人,還抓著韓文青的衣領問他在何地,何年,身後又是何許人也。


    “不可妄言!你我還是趕快迴府,別耽擱了時辰。”


    “國主有令,傳內史潘佑入宮問責!”


    潘佑聽見身後太監的傳話,隨即歎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也對,國主如此重佛,豈會在這所謂的佛門聖地動怒,再加上傅,孟二人在後主繼位後以近佛得寵,在朝堂上排除異己,又時刻在國主耳邊吹風,自己這等不從傅宏,孟騈之流的臣子,身首異處也是早晚的事。


    此時,興慶宮內身著黃袍的李煜坐在椅子上,隨手翻了翻桌案的奏折,一副心煩意亂的樣子起身在興慶宮內來迴踱步。


    “國主敬佛心善,若是不忍誅殺潘廝那等狂妄之臣,便交給我等便是,也免得惹國主心煩。”身旁的中書平章事傅宏一副諂媚之象,弓著腰要攙扶李煜坐下。


    傅宏以為這李煜是因為不想翻看奏折,又加上佛門被辱才心煩意亂,坐臥不安。卻不知這李煜愁的是朝堂上究竟有幾人暗裏親宋,又有幾人真心抗宋。


    如果沒有記錯,曆史上建隆二年也就是公元961年趙匡胤穩定朝局,手握軍權之後已經在籌劃滅唐,而李煜為了延緩趙匡胤的南征計劃,廢除唐國國號,自稱江南國主又雙手奉上南唐地圖,人口戶籍。


    時間越來越近,若至七月找不到機會抗宋,真像曆史上那樣把地圖人口雙手奉上,再年年朝貢,就是拖也把南唐這點財力活活拖垮了。


    李煜用奏折打發傅宏去政事堂批閱之後,便坐在椅子上等著潘佑到來。他知道曆史上李煜崇佛已經到近乎變態的地步,而那傅宏為了取悅自己,從北宋接進大批僧人傳道,還搜刮錢財於金陵城內興建寺院。


    但就是這麽個看似聽話懂事的奴才,在趙匡胤兵圍金陵時帶頭與金陵守將皇甫繼勳開城獻降。給他些奏折也是為麻木他,讓他放鬆警惕,以免察覺出來李煜墜河後有什麽不對。


    至於為什麽魂穿到現在還是每日吃齋拜佛,一來是為了打消傅宏,孟騈等人的顧慮。這二來便是看看究竟有多少直臣能跳出來冒死直諫。


    也好從這些人中籠絡政權,軍權,再圖謀抗宋,甚至是滅宋!自己憋了這麽些天,總算有個不怕死的跳出來,這才讓李煜的抗宋計劃有了眉目。


    興慶宮內,李煜身內魂穿而來的李響環顧四周,重重錘了下桌案。這李煜不死天理難容啊,整個一辦公室整的全是琴棋書畫,動不動還傳女奏樂賞舞,飲酒作詩,除了吃齋拜佛。


    再者就是每晚跟現在的大周後卿卿我我,完了還得去郊外涉獵遊山玩水,照你這麽玩,就是貞觀盛世太宗皇帝那家底子也得給你玩沒了啊。


    不過曆史上南唐究竟是不是李唐正統後人一直是個謎,但這李響可是自認為是正兒八經的李家後人,家裏客廳那擺著的族譜都是有跡可循的,每逢過節家裏來了客人,自己那爹一喝大了就拿著個族譜炫耀自己祖上是太宗皇帝。


    “國主,潘佑已帶到!”堂外傳來一年輕將領的聲音。神策軍統領李元鎮押著潘佑離李煜越來越近,但細看這李元鎮押解潘佑的時候那手根本就沒使上勁。


    他奶奶的!這不是做樣子糊弄我嗎,難不成這一個禁軍統領都不把我這大唐國主放在眼裏,當著我的麵就演起來了。


    李響迴想起在大學研究南唐曆史的時候,確實有些忠臣看李煜不爽,但沒想到這人都敢當著麵糊弄自己。


    李元鎮走後,這潘佑跪著伏下身姿頭抵著地一直未動,李響也似笑非笑的坐在凳子上,似乎兩人都在較勁看看誰先開口。


    好家夥曆史上你是直臣,在我看來你分明是頭倔驢,我沒直接讓傅侍郎把你入獄斬首,還猜不出我有什麽想法嗎。


    過了半晌,潘佑歎了口氣,還是硬氣的起身直麵李煜。


    “今日佛前妄言,沒有同黨,無人煽動,皆是我一人所為,國主切莫聽那傅,孟二人胡言!


    若要殺我,僅賜一劍即可!”


    “潘卿,你對寡人,怨氣很深呐。”李煜突然站起身,手搭在潘佑的左肩。


    這一搭,瞬間讓潘佑不知所措,如同失了神一般。我如此謗佛辱他,未言責罰,還稱我潘卿,難不成這後主,在試探朝中重臣?


    李煜轉身取下後方懸掛的寶劍,將劍身拔出,緊盯著潘佑。


    “潘卿,寡人這劍用處有二,一為斬唐忠臣,二為驅逐宋人。


    潘卿,以為寡人是為何而執劍。”


    潘佑瞪大了雙眼,垂下的雙手突然重重握緊,下巴顫抖說不出話,直直盯著握著劍柄目光堅毅像換了一個人的李煜。


    “我主...這是要...”


    “不錯!我欲舉兵滅宋,匡複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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