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好檸檬片擠出汁水丟進紅茶壺,再兌上溫水衝泡的蜂蜜,簡單粗暴的檸檬紅茶被端進了會客室——按理說招待客人的茶水檔次應該高一點,但道格拉斯是那種晚上喝了茶半夜就睡不著的體質,而且看起來梅麗莎對這些細枝末節的禮儀也不太在意的樣子,他就熟練地兌出了老少鹹宜小甜水,甚至往裏加了冰塊。


    百分百戲法大師純手作冰塊,畢竟沒有冰箱。


    道格拉斯把茶水端進屋之後倒水的工作被維瑞蒂搶了。


    他家小姑娘對鄰居家這位梅麗莎姐姐十分親近,畢竟無論是生活還是學業上,梅麗莎都幫了她許多。


    不過聊了幾句之後,維瑞蒂也能敏銳感覺出,這次梅麗莎姐姐和自己聊天時似乎有些走神。


    但房間裏除了她們兩人,就剩一個窩在安樂椅裏默不作聲喝著檸檬紅茶的道格拉斯。


    不是來找我,那就是……維瑞蒂如同羅塞爾發現了新大陸那般眼神一亮。


    而關注著她們聊天內容的道格拉斯注意到維瑞蒂頻頻投來的視線,已經猜到了小朋友在八卦些什麽,有些無奈地放下杯子,打算挽救一下自己的風評。


    結果梅麗莎比他想象得還要直球,她略感抱歉地拍了拍維瑞蒂的手背,禮貌道:“不好意思維瑞蒂,雖然很想和你多聊一會兒,但今天我有些事情要請教道格拉斯先生。”


    維瑞蒂毫不介意,反過來握住梅麗莎的雙手搖了搖,十分認真地迴應:“沒關係的,既然你們有正事要做,那我就先迴房間複習功課了!”


    六月末是魯恩諸多大學開始招生的時間,維瑞蒂雖然還有一年才能畢業,但她就讀的護理技術學校最後一年是實習階段,如果能完成升學,那麽這一年時間完全可以節約下來。


    雖然維瑞蒂今年開始複習的時間有些晚了,未必能取得理想的成績,但道格拉斯還是鼓勵她報名了幾所可以通過考試入學的學院,去體驗一下考場的氛圍——簡單來說就是模擬考。


    在道格拉斯的大力支持和梅麗莎描述的大學生活的誘惑之下,維瑞蒂也終於將“考上大學”正式列入人生計劃,更加刻苦地投入到了學習之中。


    維瑞蒂離開前貼心地給兩人又衝了一壺茶水,這壺蜂蜜加多了,稍微有些甜。道格拉斯盡著主人家的義務,幫梅麗莎續上一杯飲料,順便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抱歉,家裏沒有準備什麽招待人的點心。”


    通常準備茶水點心以招待客人是女主人和女仆共同的工作,一個出錢一個出力。原本托馬斯夫婦雇傭了一個兼職打掃和做飯的女仆愛瑪,道格拉斯和維瑞蒂搬進來後,維瑞蒂便教會了愛瑪識字和讀寫,這足夠使女仆小姐謀得一份更有價值的工作,前幾天愛瑪便正式提出辭職離開了。


    不習慣被人伺候的道格拉斯對此頗有種放鬆的感覺,暫時沒有雇傭新的仆人的打算。


    雖然從長遠來看,為了融入街區的氛圍,一個或兩個固定的仆人是中產家庭必要的配置,甚至大多數人會覺得為仆人提供工作崗位是一種社會責任,連打掃和下廚都自食其力隻會被人指指點點評價為一毛不拔的吝嗇鬼。


    但總之能拖一天是一天……點心之類的東西,不吃又不會死!因此道格拉斯道歉道得理直氣壯,毫無心理負擔。


    梅麗莎當然也不在意這個。她用手將垂落的碎發攏到耳後,褐色明亮的眼眸中閃爍過真誠百倍的歉意:“不,我才是……冒昧拜訪了您,我是來向您道謝的,道格拉斯先生。”


    她和尤瓦爾平時根本不會去東區,即便與幫派發生了衝突也不會受到影響,但梅麗莎知道道格拉斯還需要時常出入東區,最有可能遭到報複。


    再加上道格拉斯幫助她救下了站街女郎瑪琳,梅麗莎覺得總該表達一下謝意,她能做的不多,也就是請老師出手一次打造些簡單的非凡物品,想要詢問一下道格拉斯有沒有這類需求。


    “用名字稱唿我就好了。”道格拉斯撓了撓下巴,無所謂地笑了一下,“我也沒做什麽值得被感謝的事吧?不要多想,梅麗莎小姐,迴去好好休息,把那些不愉快忘掉吧。”


    “……”梅麗莎接下來想說的話一下子被噎在喉嚨裏,她有些不讚同地皺了下眉,覺得道格拉斯的說法有些不妥。


    她斟酌著選擇了婉轉的說法發出疑問:“可是,現實不會因為我們的忽視而改變。”


    “準確來說,是現實不因為我們的情緒而改變……你和我並不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要因此負擔太重。說實話,看到你來拜訪的時候我還有點擔心你會更加衝動、更加沮喪,以至於做出不理智的決定——比如自己嚐試進入東區,拯救更多人之類的,那會非常危險。原諒我的直白,如果你因此受到什麽傷害,我都無法向班森先生解釋。”


    道格拉斯半是玩笑半是嚴肅地說道。


    不過,看到梅麗莎的狀態,他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鄰居小姐似乎已經把握住善良和愚蠢的界限,沒有陷入消極之中。


    聽到解釋,梅麗莎也理解了道格拉斯的擔憂,隨即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隻是說道:“在此之前,我得到了朋友的安慰。她告訴我,‘願你在看清一切後,仍有熱愛這個世界的勇氣’。”


    道格拉斯愣了一下,隨後笑道:“我好像在哪裏聽說過類似的話語,是來自羅塞爾大帝的哲學思考嗎?”


    盡管有語言不同帶來了些許錯亂感,但道格拉斯還是第一時間將這句話與穿越前那句互聯網上火到飛起的某句名人名言聯係在了一起。


    那是法國的羅曼羅蘭說過的,“世上隻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我不太清楚,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類似的表述。”梅麗莎沒有注意到道格拉斯神色的微妙變化,側了下頭,認真迴想,“不過,奧黛麗小姐本身閱曆就十分豐富,我更想相信這是奧黛麗小姐自己的感悟,她有過類似的經曆。”


    接著,她簡單將奧黛麗的話語轉述了出來。


    嘶,結合那位小姐的經曆來看倒是十分合理,但實在太耳熟了……道格拉斯聽罷,一時竟無法分辨這究竟是那位奧黛麗小姐結合自身情感抒發而出,還是由穿越者帶來的。


    他理智上不想否認人類的創造力,認為類似含義的句子在這個世界當然也可能出現,感情上又十分想要見見這位奧黛麗小姐進行最終確認,努力斟酌著言語試圖讓自己的打探不是那麽突兀。


    “……你有一位相當不錯的朋友啊。”道格拉斯似是感慨似是稱讚地歎了口氣,對梅麗莎說道,“我不知道你的老師有沒有叮囑過,對於非凡者而言,時刻注意心理狀態是相當重要的事情,這能避免我們被非凡力量侵蝕。你的朋友,奧黛麗小姐,她的言論聽起來十分專業,她是從事心理相關的職業麽?”


    從梅麗莎的描述中,他了解到那位奧黛麗小姐家境不錯,才會在進行慈善事業時對自己的身份產生思考。而這個時代,那些富足家庭的女性通常會從事教師或心理醫師等體麵的工作,這樣的猜測是有跡可循的。


    梅麗莎先是猶豫了一下迴答問題是否會暴露奧黛麗小姐的隱私,很快又意識到慈善助學基金會的所有信息都是公開的,對於奧黛麗小姐來說,這些明麵上的職務從來不屬於隱私,反而是一位貴族小姐最好的名聲,也便對道格拉斯作了簡單說明。


    奧黛麗.霍爾?那個在魯恩金融界赫赫有名,貝克蘭德銀行最大股東,手握著魯恩王國經濟命脈的霍爾家族?


    道格拉斯聽了直接沉默,幾乎打消了去接觸對方的念頭。


    作為一個官方非凡者,他知道類似的實權貴族對非凡世界肯定有所了解,就算不願冒風險服食魔藥,也很有可能雇傭到非凡者對自身進行保護,或者直接從教會處獲得一定庇佑。貿然接觸並以穿越者的信息去試探奧黛麗,是有著相當風險的。


    而隨即,思維發散間,道格拉斯忽然發現了一個盲點。


    那就是梅麗莎哪怕隻有序列九,也是貨真價實的非凡者,而且所處的是能夠加強思考能力的途徑。


    這樣一個非凡者,真的會那麽容易被普通人的幾句話安撫下負麵情緒嗎?


    這位奧黛麗小姐似乎是霍爾家族最小的孩子,還是女性,不會繼承太過重要的家族職務,因此有錢也有時間更有背景去接觸非凡世界……


    呃,奧黛麗小姐不會自己就是“觀眾”途徑的非凡者吧……


    道格拉斯神情微動,花了很大力氣才忍住,沒把這種大膽推論告訴梅麗莎,隻是又在閑聊中了解了些許慈善助學基金會的事情。


    他最終的決定是自己去基金會外麵遠距離地觀察一下。


    如果奧黛麗小姐真的是“觀眾”,這樣的觀察是無法瞞過她的。


    進一步推論,如果奧黛麗還是一位穿越者,肯定能通過各種細節確認道格拉斯與自身的共通之處;如果不是,那最多就是引起對方警惕,隻要及時離開不采取更過激的行動,大概率會讓她覺得隻是遇到了其他野生非凡者而已。


    至於奧黛麗小姐並非“觀眾”的情形,就更簡單了。不過道格拉斯現在習慣性地把事情往複雜的、糟糕的方向設想,好提前做出應對的策略,不至於太過被動。


    而聊著聊著,梅麗莎也終於想起自己拜訪的主要目的,沒有容許道格拉斯繼續扯開話題,堅定地表達了想法:“無論如何,尤瓦爾和我的行為都給你添了麻煩。嗯,一直欠著別人的人情,不利於我保持心理健康。”


    說著,她還現學現用地開了個玩笑。


    不,隻有尤瓦爾是個麻煩,你不算……道格拉斯見梅麗莎十分堅持,無奈地勾起嘴角,也退讓了一步:“好吧,但你也知道我可以從教會借取封印物使用,目前沒什麽需求。等到我有需要的時候,一定會麻煩你幫我這個忙的,作為朋友,我也希望你有難處時能夠第一時間想到我。”


    除非梅麗莎的老師能掏出比“蠕動的饑餓”還強悍的非凡物品,否則道格拉斯覺得自己簡直稱得上無欲無求。


    而且梅麗莎對維瑞蒂多有照顧,他還沒來的及有所表示,能交上朋友之後也好相與。


    話說到這裏,梅麗莎的目的就初步達到了,她臉上露出十分純粹欣喜的笑容,隨後轉過頭看了一眼牆上的壁鍾,便禮貌起身告辭。


    道格拉斯把人送出門外,目送梅麗莎不到半分鍾就安然返迴了隔壁的獨棟建築,關好門迴過身,就看到維瑞蒂打開房間門探出小腦袋瓜在二樓迴廊上向門邊張望。


    在被發現後,小姑娘努力扳正臉上的表情,可還是沒能抑製住語氣中的好奇和笑意:“也沒有聊多久嘛。”


    “又沒什麽值得聊那麽久的事。”道格拉斯抬頭看著小姑娘,挑了下眉毛,“隨便揣測別人可是相當失禮的哦。”


    他倒是不擔心維瑞蒂偷聽到什麽非凡相關的事情,“戲法大師”掌握著不錯的幻術能力,他有所預料地提前掩蓋了和梅麗莎談話的聲音,防備普通人是完全夠用的。


    “我知道……”


    維瑞蒂癟了癟嘴,見到道格拉斯沒有進一步談論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又趴在迴廊邊向下看著自己的監護人,問道:“那,那道格拉斯現在有喜歡的人了嗎?”


    剛坐迴安樂椅上打算消滅剩下茶水的道格拉斯咳嗽了兩聲,再次抬起頭去,有些好笑又有些茫然:“沒有,我對那種事情不感興趣。”


    同時他在心裏接了一句,就算有興趣,也有性趣,我也不知道該用什麽個方式來實施啊!


    然而對於這個答案,小姑娘似乎並不滿意。她有些懨懨地咬著下唇,就這麽和道格拉斯對視了片刻,才認真說道:“等我考上大學,就會住進學生宿舍,你就有時間追求自己喜歡的女士了。”


    道格拉斯聽得眉頭一跳,幾乎是脫口而出:“意思是你考上大學就不要我了?”


    維瑞蒂:“?”


    這是什麽讓人腦子打結的思考角度?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本能地辯解一句,隨即又看著道格拉斯的眼睛陷入沉默。


    那雙眼睛是她十分熟悉,又感到些許陌生的淡金色。


    第一次與這雙眼睛對視的記憶已經模糊不堪,她隻記得那是灰蒙蒙霧蒙蒙的世界中唯一亮色的存在,隻記得自己哭著伸出了手,瘋狂在心底祈禱著有誰能夠迴應。


    然後這片光亮就這樣靠近,降臨,長久地停駐。


    以至於在察覺到這雙眼睛開始望向更遠的地方、望向她看不清方向的地方時,維瑞蒂本能地感到一種不安,卻無法確認不安的源頭。


    她隻能轉向道格拉斯本人,想要向他尋求一個答案。


    然後道格拉斯本人用那奇怪的腦迴路擊敗了她。


    維瑞蒂忽然被氣得笑了出聲,呲牙咧嘴地威脅道:“等我大學畢業,等我找到工作,等我能養活自己,我就不要你了。”


    “那也好。”看到維瑞蒂有自力更生的意識,道格拉斯欣慰地點點頭,比劃了個大拇指,“先以考上大學為重!想擺脫我還早得很呢。看完書早點睡,別太累了。”


    小姑娘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轉身迴到了房間,坐於書桌前注視著被昏黃煤氣燈光照亮的一本本攤開的書籍,一張張寫滿筆記的紙張,過了許久,才重新抓起暗紅色的圓腹鋼筆,重新投入到了學習之中,更加認真,更加專注。


    未來太遙遠。但現在,她還是可以抓住的。


    而在維瑞蒂看不到的地方,道格拉斯看著她的房門重新合攏,臉上笑容漸漸淡化,變得有些疲憊,有些無奈。


    “抱歉,我真的想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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