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不自己寄。”拎著安德森塞過來的皺巴巴的信封,道格拉斯將它舉起來輕輕搖晃幾下,覺得裏麵也沒什麽特別的東西,就是普通信紙。


    安德森則張開手臂比劃了一下四周那荒涼的景色:“這裏像是郵遞員能找到的地方嗎?”


    不知出於什麽考慮,梅迪奇雖然一直向外派出小隊去各種各樣的地方,本人卻始終沒有踏入過城鎮,導致戰爭之紅的大本營也原地不動。


    那也可以交給其他去城鎮的小隊幫忙投遞啊……道格拉斯看了他一眼,安德森就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歎了口氣:“你猜他們有多少人識字,又有多少人有不把別人的信拆開偷看的素質?”


    最強獵人碧綠眼眸一轉,嗬嗬笑道:“反正換了我我是一定會拆開看的。”


    “你要這麽說,我可就懷疑裏麵裝的是情書了。”道格拉斯又讀了一遍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習慣性地和獵人拉扯起來。


    達尼茲.迪布瓦看起來不像是女人的名字。


    誰知安德森挺起胸膛,坦然承認:“有一半是。”


    真的?那為什麽隻有一半?剩下的一半被你吃了?道格拉斯無言地盯著安德森看了一會兒,忽然抬起手摸摸下巴,認真道:“我不信。要是我,絕對不會把情書連同情人的地址一起交給別的男人。”


    眾所周知,讓別人幫忙送情書,往往是失戀、誤會、狗血的開始。


    “但這個男人是你的話,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安德森說著,特意將額前碎發捋到一邊,露出那張普普通通英俊的臉,十分自信,“至於達尼茲,嗬嗬……給他一個送信搭話的機會,他還得謝謝我呢。”


    道格拉斯理了下關係,“呃”了一聲:“你,給你喜歡的人寫情書,卻要寄到喜歡那個女孩的人那裏,讓他轉交?”


    安德森笑容仍然燦爛,仿佛在說“這又有什麽關係”。


    真是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來犯賤啊……這十分符合我對獵人的刻板印象!


    就是不知道可憐的收信人達尼茲先生會怎麽想。道格拉斯不再追問,生怕聽到更曲折離奇的故事,反手將信塞進了口袋:“你救過我一次,郵費就不收你了。”


    “老兄,”安德森聞言露出莊重表情,將手搭在了道格拉斯肩上,語重心長道,“把自己的命看重些,畢竟你去紅劇場賣一晚上屁股都比這值錢。”


    說罷,他瞬間恢複嬉皮笑臉的模樣,如同狐狸似的向側方躍起躲過道格拉斯飛起的一腳,順勢跑到一旁,這才提高了聲音喊道:“感謝我不如感謝那個不幸懷孕的‘魔鬼’,他才是把你拖出來那個,走前還跟你說‘有機會再見’呢。”


    道格拉斯聽得一愣,這一愣就錯過了把安德森抓迴來問個明白的機會,隻好抓了抓頭發,低聲自語:“艾文.湯伯森啊……”


    他還記得那個“魔鬼”的名字,記得對方的長相,記得艾文似乎非常厭惡教會或者說信奉神明的存在,行事隨心所欲,屬於最危險的那類野生非凡者。不過,道格拉斯倒也沒有太擔心,畢竟迴到了貝克蘭德後,天塌了也有兩大教會和隱居的血族頂著,不論是封印物還是人員,都比耶托奈夫城強了數倍。


    不像這邊是戰神教會帶頭搞事。


    他轉身迴到帳篷,和梅迪奇打個招唿後便跟著阿蒙鑽進靈界,幾分鍾就迴到了貝克蘭德。


    再次踏入現實時,那股令鼻子微癢的沾染煤灰氣味的空氣和霧氣朦朧的天空景象令道格拉斯不由得神情一振。不同於弗薩克仍有些料峭的春風,正飄蕩著細雨的貝克蘭德潮濕而溫暖,有著大城市特有的匆忙繁華的景象,深色傘頂和女士們寬大的帽簷搖晃著順著街道流淌向四麵八方。


    闊別兩周的貝克蘭德看起來與之前沒什麽差別。道格拉斯把視線從窗外收迴,發現自己迴到了之前住過的病房,還發現病床上躺了個陌生的衣著邋遢的男人,這男人正津津有味地翻動著一本雜誌,完全沒注意到房間內突然多出兩個人。


    這讓道格拉斯忍不住看了看病床前的卡片,確認沒有進錯房間,才看向阿蒙,大膽猜測道:“這就是其他人沒有發現我離開貝克蘭德的原因?”


    阿蒙承諾過,他離開貝克蘭德的事情不會被教會發現,道格拉斯沒想到阿蒙還真給大變了一個活人出來頂包。


    問題是隻要不瞎,就能看出病床上的男人和道格拉斯從長相到身材都大不相同。


    時天使平靜說道:“我交換了你們的命運。隻要在神秘學上承擔了你的命運,那他在這段時間內就是你,沒有人會發現。”


    交換命運……道格拉斯沉默片刻,忍不住問道:“那他原本是誰?”


    “他?一個路過的流浪漢。”


    聽到這個答案,道格拉斯無聲地吐出一口氣,走上前去輕輕地推了一下那邋遢男人。後者好像被人從美夢中喚醒,打了個哆嗦,神情忽地迷茫,不複那悠閑的姿態,而是迴到了流浪漢應有的麻木與畏縮。


    男人腦袋四下轉動著,搞不明白自己在什麽地方,隻是看到潔白的床單、看到手中印有文字的雜誌、看到在旁邊盯著自己的道格拉斯,本能地對這些事物有所畏懼,感到自己與環境格格不入,立刻緊張地縮著肩膀低下腦袋,不敢說話。


    那本雜誌從他手裏滑落,無聲掉在病床上。


    然後,兩顆碩大飽滿的蘋果被塞進了他的手裏。男人愣了一下,就聽見道格拉斯說:“你走錯房間了,我不認識你,快走吧。”


    他仍然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隻覺得腦子亂亂的,唯一能確認的就是手中有兩枚蘋果沉甸甸壓著。男人喉頭吞咽了一下,忙不迭將蘋果塞進外套深處的口袋,一邊胡亂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道格拉斯的話,一邊急匆匆跳下病床向門外跑去,生怕前者突然反悔收迴這些食物。


    等到跑出病房跑出走廊,跑到沒人看得見的樓梯間,流浪漢才摸著鼓起的口袋,珍重地將蘋果取出來貼近麵部嗅了嗅,嗅到了一股新鮮的蔬果的香氣。他終於忍不住,張開嘴用有些鬆動的牙齒在蘋果上輕咬一口,刮下小片連帶著果肉的果皮,細細咀嚼,直到榨出每一滴甘甜的汁液才將果渣認真吞咽而下。


    這讓他原本呆滯茫然的眼神多出了一點光芒,多出了一點滿足感。


    而原本的病房中,道格拉斯把雜誌撿起擱到床頭櫃上,又將褶皺的床單撣平。


    對於一個流浪漢而言,被交換了命運,莫名其妙在醫院躺了兩個星期究竟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還沒等道格拉斯思考出個所以然,阿蒙便輕敲了一下窗框,喚他迴神後從漆黑長袍的口袋裏摸出了一張紙,直白說道:“‘占星師’的魔藥配方。”


    道格拉斯雙手接過魔藥配方大致掃了一眼,並沒有覺得為難,因為低序列的非凡材料不會太稀缺,以極光會的渠道找齊材料沒什麽問題。


    主要是並不想再體驗一次黑夜教會門口喝魔藥的感覺。


    阿蒙耐心地等待他默背下配方、燒掉紙張,才捏著單片鏡的邊緣笑眯眯地問:“接下來有什麽計劃?”


    “提前扮演、提前消化之外,和其他‘穿越者’建立聯係……”道格拉斯說到這裏頓了頓,才不太確定地吐出後半句,“再考慮一下怎麽安全脫離教會。”


    未來不論是尋找其他可能的穿越者還是相關的線索,他都不可能隻在貝克蘭德這一座城市內活動,甚至不可能隻在魯恩活動。每次要阿蒙給自己兜底,不說阿蒙樂意不樂意,道格拉斯自己也不是很樂意,就算欠人情,也得欠在刀刃上。


    想要不被教會發現,最一勞永逸的方法,當然是脫離教會,重新變成野生的非凡者。畢竟最初道格拉斯選擇成為官方非凡者,也就是追求晉升和神秘學知識,現在二者都不缺,教會的種種規則對於他而言就顯得束手束腳了起來。


    但脫離的方式方法還需從長計議。無腦跑路固然可行,可難免會波及到維瑞蒂。畢竟還是對方的監護人,他不太想因為自己的緣故阻礙維瑞蒂的未來,這個時代女性想要獲得體麵生活的途徑本就不多。


    至少,要等小姑娘考上大學,這大概還需要半年到一年,足夠他打點好各種細節,再給小姑娘留下一筆足夠花銷的錢財。道格拉斯自認這樣就算履行了應盡的責任,心理上的虧欠感會少些。


    教會方麵也是一樣,想要脫離是真的,不想虧欠朋友,也是真的。


    他隻能在其中努力尋找一個平衡,一個搖搖欲墜的平衡。


    看出他的猶豫,阿蒙笑了一聲,未做評價也未做催促:“那就這麽做吧。”


    說罷,祂略略後退一步,就這麽消失在了原地,似乎從始至終都不曾存在過。


    道格拉斯習慣了祂的神出鬼沒,不怎麽在意地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然後將窗戶推開,任憑微風卷攜細雨,帶著泥土的腥味撲麵而來,大腦放空,什麽也沒有思考地靜靜盯著雨幕出神。


    直到許久後病房的門被篤篤叩響,道格拉斯才閉了閉眼,將自己從較為疏離的狀態中抽出,一邊合攏窗戶一邊笑著轉頭看向門口:“請進。”


    第一個鑽進門的是淡金長發束起、淺綠眼眸含笑的小姑娘維瑞蒂。不過看到道格拉斯站在窗前,發絲和肩膀都被雨絲浸透的樣子,她立刻皺起眉頭,臉上充滿了譴責的神色:“窗戶沒有關嚴?怎麽不找東西擦擦……”


    說著,她快步上前,沒找到毛巾就從兜裏掏出了手絹,伸直了手臂要幫他擦拭濕透的額發。


    於是第二個進門的安托尼亞就看到道格拉斯貓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低著頭樂嗬嗬被小姑娘摁著擦頭發。


    “……”安托尼亞覺得這兩人都挺享受其中的,情商很高地沒有做聲,而是抱著雙臂等待。


    一張小小的手帕當然沒法把水擦幹淨,不過用了幾個戲法悄悄輔助,道格拉斯再直起腰的時候身上已經很幹爽。他如同大型犬抖毛一般甩了甩頭發:“可以了可以了,再擦要禿了。”


    維瑞蒂不太放心地用手摸了下他的發絲確認是否幹透,抱怨道:“剛剛痊愈的病人抵抗力還很弱,不能著涼的。對了,之前我有帶外套過來,待會兒出門你就披上。”


    看著她從病房衣櫃中取出的外套,道格拉斯心裏吐槽著哪裏有人在春天還穿這麽厚的,臉上卻露出了笑容,放鬆地說道:“聽你的。”


    因為要退病房收拾東西,維瑞蒂帶來了一個手提箱,兩個人一起把住院期間拿過來的生活用品收拾好,安托尼亞和道格拉斯打了個招唿後就先迴到大廳公費結清賬單,然後叫來出租馬車,三人一起迴到了道格拉斯位於北區考文特街的住所。


    按照魯恩的社交風俗,不出意外地安托尼亞被留下來和這家人共同享用下午茶。房東托馬斯夫婦也借此機會和道格拉斯商量起一件事情。


    “去迪西海灣定居?”手捧紅茶杯,道格拉斯心下雖有些驚訝,但考慮到房主夫婦的年齡和身體狀態,這也不是什麽無法想象的決定。


    雖然年齡還未到六十,但托馬斯先生早年當過兵,腿腳有些不便,托馬斯夫人則是生育孩子時落下過病根,兩人身體說不上健康。他們原本有陸軍軍官出身的小兒子陪伴,但兩年前的戰爭也讓他們失去了兒子,隻剩遠嫁到迪西海灣的長女。


    新年伊始時,托馬斯夫婦去迪西海灣看望女兒,女兒也就提出讓兩位老人來南方定居,那裏的環境,那裏的氣候對他們的身體健康很有幫助。最終讓托馬斯夫婦下定決心的是,女兒已經懷有身孕。老人對孫輩的誕生總是滿懷期待的,總想親眼見見、親手抱抱,這樣一來離開居住過幾十年的城市的遺憾也被喜悅之情衝淡了許多。


    “當然,你們不用操心搬家的問題,”發絲已有花白的托馬斯先生呷了一口茶水,早已考慮好相應的事,甚至能當場從抽屜裏取出當時道格拉斯來租房的合同,“這棟房子不會被轉讓,嗬嗬,等孫兒長大,還是得到貝克蘭德來接受更好的教育。我們之間的合同當時隻簽了半年,現在,我希望把它變成一個長期的合同。”


    一座房產放在貝克蘭德不用也是浪費,總歸是要租出去的。道格拉斯因為“見義勇為”而在醫院躺了半個月這事反而得到了當過兵的托馬斯先生的欣賞,租住的幾個月來兩家人在生活上也很和諧,沒有什麽衝突。何況今天安托尼亞在,以同事的身份證明道格拉斯在教會內也將得到提升,體麵這塊也沒什麽可挑剔的了。


    大地母神在貝克蘭德影響力雖小,那也是正神的教會,神職人員到底還是被這個社會所認可的比較高端的職業。


    對此道格拉斯自然沒什麽意見。整租對他來說在經濟上有一定壓力,但之前的積蓄和即將上漲的工資還是能夠負擔起。況且他手上還有“觀眾”、“心理醫生”的魔藥配方,雖然不能從教會換成功勳,但走地下市場換成金鎊是很輕鬆的一件事。


    具體的合同細節還需請一個事務律師來共同商討,但事已經定下,托馬斯夫婦也就能放心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當然在這之前少不了一場符合魯恩社交禮儀的宴會。


    本來不太愛參加這種宴會的道格拉斯現在竟然也有些期待,期待身處人群之中,聊些最庸俗不過的股票投資、家長裏短。聽著托馬斯夫婦有些嘮叨的安排,聽著煤氣燈燃燒時細微的嘶嘶聲,聽著茶杯和托盤接觸時細碎的碰撞聲,讓他有一種恍若隔世的安全感。


    這裏或許不是家,但已經有了家的味道,有了讓他能放鬆下來的氛圍。


    嗯……道格拉斯側頭看了一眼好同事安托尼亞。如果旁邊不坐個血族,那他就可以假裝忘掉非凡世界的事情了。


    安托尼亞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知從哪兒學的衝他wink了一下,具體想表達什麽意思不知道,反正看得道格拉斯眉頭直跳。


    他趁著旁人注意力不在這邊,身體向安托尼亞那邊傾斜了些,舉起茶杯擋住嘴形小聲問:“你們血族喝茶能喝出來味道嗎?”


    他的聲音接近耳語,但對五感敏銳的血族而言並不難捕捉。


    “我們隻是偏好血食,並不是味覺失靈。”安托尼亞同樣悄聲迴答,“我過來本來是想告訴你,這個周末有空去我家慶祝你成為正式成員……看來你沒有空。”


    “下個周末。”道格拉斯誠懇保證。


    血族隨意點點頭,又用冰涼的手塞給他了個冰涼的東西。道格拉斯一摸那熟悉的形狀就知道是靈擺,和他第一次領到的一模一樣,讓他懷疑教會的靈擺全是從不知道哪裏製式批發來的。


    “好好休息,明天需要你抽空去一趟教會,舒爾茨有個新任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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