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極光會信徒們轟然抬起頭,臉上的表情五彩紛呈,不一而足。


    對於狂信徒而言,“不夠虔誠”的指控,大抵是世間最惡毒最能激起憤慨最無法接受的罪名。


    不給他們辯解的時間,道格拉斯立刻用戲法放大了自己的聲音,近乎咆哮地挨個點名:“你!你說你願意為主獻出一切,為什麽你的生命你的靈魂還好端端地在這裏?!主的神子降臨時,你在做什麽?其他人為了神子對抗黑夜的眷顧者時,你在做什麽?主借大霧霾降臨,神使a布置祭壇迎接時,你為何不在最虔誠的那四位甘願獻身者之列?你為主獻出了什麽?!”


    第一位狂信徒臉上的怒火立刻轉變為惶恐和愧疚,嘴唇囁嚅著沒能做出任何反駁。


    “你!你為主獻出金錢?主的權柄是金子鑄的嗎?兄弟姐妹們是因為你的金子才信仰主嗎?你把信仰當作什麽!你把虔誠當作什麽!你把主當作什麽?!誰給你的膽子,讓你用凡人的庸俗衡量主的仁慈?!”


    禮貌信徒當即汗流浹背,撲通跪倒在地用額頭重重叩著石板地麵。


    “你又是個什麽東西,你的眼睛隻看著主給你帶來的,為什麽不去想自己能為主做些什麽?!主給你真實,是叫你扞衛真實!主叫你明目,是叫你揭開偽神蒙在無知者眼上的麵紗!你做到了嗎?告訴我!你將主的教誨當作真理的鞭子叫醒那些被蒙蔽的羔羊了嗎?主給你的眼睛和嘴巴,你用它宣揚主的名了嗎!”


    頗具學者氣質的信徒如遭雷擊般呆滯,隨即抬起雙手瘋狂於臉上抓撓,扣下了一條條粘連的血肉,扣下了眼球的碎片,眼眶中盈滿悔過的血淚。


    ……


    等到所有人都匍匐在地向主懺悔著自己的罪孽,偌大廳堂中開始彌散起淡淡血腥氣味後,道格拉斯才閉上嘴巴,做了幾個深唿吸調勻氣息。


    他從沒有大聲說過這麽多話,差點把自己喊岔氣。


    唯一沒有被點名的阿芙拉同樣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虔誠”,表情有些惴惴不安:“d先生……”


    “……‘相信神的威能’。”神使沒有迴頭,低聲對她說。


    阿芙拉覺得自己懂了。以凡人的標準去衡量神明是否痛苦或幸福,當然也是僭越,是對主威能的質疑。她當即念誦著真實造物主的尊名,虔誠懺悔起來。


    隨後,狂信徒們同樣聽到了那位神使低沉壓抑的聲音:“主啊,我懺悔。


    “我不夠強大,沒能盡快擺脫偽神信徒的糾纏,沒能盡早地來到座下聆聽您的教誨、帶領我的兄弟姐妹,以至於他們犯下過錯……”


    原來貝克蘭德分部一直沒有被委派新的神使,是因為d先生被偽神的走狗纏住了……這段時間的冷落,一定是主對我們不虔誠的懲罰……狂信徒們覺得自己完全明白了,念誦尊名的聲音更加恭敬而堅定。


    短暫的懺悔時間後,道格拉斯一個個去把人扶起,才重新站在前麵,朗聲道:“主是仁慈的,但我們犯下的過錯,需要用實際行動來彌補,我們的虔誠需要得到證明。


    “我會給你們機會。


    “主正在複蘇,正在取迴祂的權柄,為此,自古老年代追隨主的‘戰爭天使’梅迪奇也隨之複蘇。為了傳播主的信仰,迎接主的降臨,祂將在弗薩克掀起鐵與血的戰爭。


    “相信我,這會相當危險,但唯有虔誠與犧牲,能引導我們迴歸主的神國。”


    停頓了一下,他環視人們,慢吞吞說道:“有誰不願意為主效力的,向後一步。”


    十幾個信徒沉默幾秒,有人猛地上前了一步,其餘人紛紛跟著向前,最終他們站成了相當整齊的一橫排,就差貼到道格拉斯臉上去。


    他們看到神使似乎麵帶欣慰地點了點頭,將手中鏡子輕輕往半空一拋。


    承載著烏洛琉斯力量的鏡子沒有掉落也沒有破碎,它奇異地化作流淌水銀一點點展開,反射著點點燭火光輝。


    待水銀巨幕完全平鋪後,其上並未出現大廳的倒影,而是一個不大的村莊。夯土而成的廣場上,梅迪奇搭著烏洛琉斯的肩膀和後者說話,而安德森.胡德湊到了畫麵前,嘴裏嘖嘖稱奇地和道格拉斯打了個招唿。


    “你讓開點。”道格拉斯示意安德森騰出空地,然後讓信徒們依次取用“追逐命運者”向水銀巨幕投擲飛鏢,看著他們七葷八素地“傳送”到了安德森身邊。


    前迷霧海最強獵人更加感慨,激勵下屬道:“真好用啊,你什麽時候能晉升‘旅行家’?”


    “你能搞來非凡特性,我現在就喝給你看。”


    隨口和安德森聊了幾句,道格拉斯攔住排在最後的阿芙拉,稍微提高了嗓音喊道:“梅迪奇大人,有人看了我的記憶,她們好像對您的存在很感興趣,似乎在調查‘獵人’途徑的高序列者。”


    雖然“傲慢”小姐和她的同伴好像隻是序列四程度,很難對梅迪奇產生威脅,道格拉斯還是告知了對方,這畢竟是他腦子裏泄露出來的情報。


    “她們?”原本待在新加入的成員前訓話幾句的梅迪奇注意到他使用的代詞,頗感興趣地摸了摸下巴,“你小子遇到魔女了?嘖嘖,怎麽樣,爽嗎?”


    “……不,她們分別是‘觀眾’、‘仲裁人’和‘學徒’途徑。”道格拉斯壓下了吐槽的欲望,簡短迴答,“您在鐵血十字會外另行建立戰爭之紅的行為很惹人在意。”


    他覺得那幾位女士的猜測還是很有道理的,比如極光會和鐵血十字會中有一個背叛了真實造物主。


    從實地考察來看,至少極光會仍舊忠誠,梅迪奇也和烏洛琉斯關係很好的樣子。


    問題很可能出現在鐵血十字會身上。


    梅迪奇略作思索,“嗬”地笑了一聲,表情頗為玩味:“我知道了,再遇那些蟲豸的信徒,你可以和她們聊點別的,比如,魔女教會的那份‘征服者’特性,就藏在特裏爾地下。”


    “蟲豸”的信徒?“征服者”?道格拉斯似懂非懂地記下了祂說的話,隻對特裏爾地下產生了一定好奇。


    梅迪奇離開畫麵後,他也沒忘記警告安德森:“你的身份經得起查嗎,她們也認識你的收信人,那個,達尼茲.迪布瓦。”


    “那太好了。”安德森表情輕鬆,“達尼茲不重要,重要的是冰山中將。”


    見他這麽篤定,道格拉斯也就不再多嘴。


    那一頭,烏洛琉斯銀白色的雙眸看了過來,祂輕輕頷首,水銀巨幕便開始向內收縮,很快又變迴了一麵小小的梳妝鏡,漂浮在半空。


    經過天使層次的力量洗禮,這麵鏡子已經具備了封印物的部分特征,比如,攜帶著它時運氣會變得更好,倒映出敵人身影時的會讓對方運氣變差——這是烏洛琉斯提前就告訴過道格拉斯的。他取下鏡子將其交給了被自己攔下,沒能去往弗薩克的阿芙拉:“給你。”


    阿芙拉乖乖雙手接過,低聲問道:“d先生,為什麽我被留下來了?是因為……”


    “因為我用得上你。”道格拉斯歎了口氣,偌大的貝克蘭德分部,隻靠他自己一個人是運轉不起來的,留一個老員工有利於他的身心健康,“麻煩把‘追逐命運者’送迴房間重新封印,然後取一份‘占星人’魔藥的主材料和調配魔藥的用具來,謝謝。”


    他剛剛重點翻閱過極光會的非凡材料庫存,確認了拉瓦章魚血液結晶和隕星水晶都管夠。


    至於拉瓦章魚眼球、冷杉樹汁液、任意寶石粉末等較為常見的輔助材料,從阿蒙那裏拿到配方之後他就分別找機會備齊了。


    阿芙拉是一款成熟的打工人,在三分鍾內完成了吩咐,又化作陰影重迴崗位,繼續值夜,沒有對神使先生才剛剛要晉升序列七,堪稱極光會世上最弱神使這件事發表任何看法。


    道格拉斯先是蒸餾純水,然後將淡藍色的血液結晶放到坩堝中加熱到融化,稱量足夠克數的隕星水晶丟入其中,再加入純水。等到這鍋液體趨於沸騰,才放入輔助材料。


    最後倒出來的魔藥色彩瑰麗,堪稱為五顏六色的白,細碎的光點在濃稠液體中自發旋轉不息。


    阿蒙托著下巴,搖晃著雙腿看他端起魔藥——順帶一提,祂現在大咧咧地坐在真實造物主神像的底座上,手肘支著代表風暴之主的小型雕塑,整個天使看起來悠哉極了,仿佛不久前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從來沒有出現在祂臉上過。


    他想了想,拿出了詐唬極光會信徒的勁頭,挺胸抬頭嚴肅莊重地向麵前這位祈禱:“撥弄時光的指針啊,遨遊命運的影子,欺詐與惡作劇的化身……請您保佑我晉升順利。”


    一頭卷發、臉龐瘦削的青年一下子笑起來,若有所思地敲打著自己的鏡框邊緣:“你這麽一念,我好像明白為什麽很少會有人類向我祈禱了。”


    “您也知道啊……”光憑尊名的最後一句,就讓人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位神明真的在庇佑自己。道格拉斯仰頭看著祂,有些不解又有些好笑,“雖然更改尊名不太現實,但您就沒有,沒有嚐試誘惑過其他人類成為您的信徒嗎?”


    這家夥剛才是想說“逼迫”這個單詞吧……阿蒙嘴角翹起,似真似假地歎息:“我為什麽要擁有信徒?”


    “其他神明都有信徒啊。怎麽說呢,感覺您是那種看到別人有,自己也會想嚐試一下的類型。”


    “哦。”阿蒙說,“其實我有過不少信徒的。”


    “……然後他們都死了?”道格拉斯覺得自己已經能猜出後半句話。


    阿蒙佯裝著板起臉,“誰說的?他們人均半神起步。”


    畢竟每個阿蒙分身都具有天使的本質,至少序列四的位格,這是實話。


    道格拉斯無語凝噎,深深懷疑,最終無可奈何地舉起手中裝滿魔藥的杯子遙敬了一下阿蒙,“對不起,拖大家後腿了。我自罰一杯。”


    說完,他咕咚咚一口氣幹了這杯魔藥。


    ……


    劇烈的抽離感,仿佛有誰將手探進了胸腔之內,要將他整個人從內而外地翻過來。


    嘶吼聲,眨眼的星星,時針跳動的噠噠聲,漫長的拖拽尾光的淡色軌跡,細細密密遍布於視野內的紊亂線條相互糾纏,從每個平麵的角落裏浮現而出形似鳥類的扭曲剪影抖動羽毛……許多意味不明的畫麵與聲音霍然湧入腦海,又轉瞬之間消失不見。


    道格拉斯竭力眯起眼睛從現實世界找到參照物以此抵抗魔藥帶來混亂與眩暈。可是視野中有什麽事物模糊地重疊了起來,他向下看時,腳下不是沾染血汙的石板,而是暗紅色的塵土和沙礫。


    “……?”


    掙紮著抬起沉重頭顱望向四周,他看到深紅岩石構成的荒蕪大地,視線盡頭佇立著一座類似金字塔的古老建築,建築背後,則是一片陌生而深邃的黑暗,諸多星辰點綴其上。


    而他的右手邊,是一道陌生的人影。


    本能立刻拉響了警鍾,道格拉斯下意識要後退逃卻,雙腳卻無法動彈,就像是,就像是……像是第一次,見到阿蒙的情況。


    阿蒙!他心念一動,努力悄無聲息地將手放入口袋。


    雖然沒什麽依據,但他覺得自己口袋裏應該有一枚水晶磨成的單片眼鏡,並油然產生了將單片眼鏡佩戴在右眼的衝動。


    這時,人影含糊地開口了:“……是你啊。”


    它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成年男性,使用的語言則是古弗薩克語。


    熟悉發音牽扯了道格拉斯的注意力,他抬頭看向對方,對上了一雙漣漪層疊,蔚藍深邃的眼睛。


    但這雙眼睛十分空洞,似乎並沒有注視著他,而是透過他在凝望一些別的東西。


    而眼睛的主人,意外地長得十分正常,十分像人類。


    它的身量高大,肩膀寬厚,麵容端正而嚴肅,流淌著莫名光澤的漆黑長發披散在那身裁剪考究布料挺括的衣袍上,蓋住了上麵不對稱的紋飾。


    是人樣,說人話,四舍五入,難道它是個人?道格拉斯不敢肯定地張了張口,沒有接話。


    無名人影忽然躬下身體,腦袋湊近了道格拉斯的胸膛,像是側耳傾聽了片刻,隨後,幹涸沙啞的笑聲從它喉嚨深處傳出。


    “不,原來還不是……在晉升?序列七?沒有使用亞伯拉罕家族的特性……哈哈,我喜歡你的守信。”


    它那古板的麵容似乎舒展了些許,伸出手——或者什麽看起來像手的肢體,直接代替道格拉斯,從他的口袋裏拿出了單片眼鏡,又是笑了一聲,“怪不得。”


    在道格拉斯驚恐的注視中,它指尖用力,淡寫輕描將水晶鏡片捏至粉碎。


    “迴去吧,還太早了——”


    它喃喃道,用沾染了細碎塵埃的手指按在道格拉斯胸口,向後輕推。


    後者驟然獲得了不知幾個加速度的下墜感,隻覺得五髒六腑即將要被一隻巨手擠出般湧上了喉嚨,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要迸射出鮮血。


    好在這種感覺隻存在了不到半秒,他眼前再次一花,看到了熟悉的光影紛亂的靈界,看到了靈界上方虛幻的灰白霧氣,看到了一隻右眼帶著圈白色絨羽的烏鴉正落在自己肩頭梳理著羽毛。


    他立刻閉上雙眼,竭力冥想,直到靈性全部收斂,雙腳重新有了站立於地麵的感覺。


    身體與心靈逐漸寧靜,魔藥中的知識平和流淌進腦海。經過一番調整後,他總算敢張開眼,看向周圍。


    是極光會的祈禱大廳沒錯。


    眼前的人也是阿蒙沒錯。


    “比我想象的速度要快,”惡作劇之神這麽說著,從寬大的巫師袍袖口裏摸出一枚折射出璀璨光亮的剔透水晶球隔空丟來,“給。”


    多少處於茫然當中的道格拉斯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伸手去接,剛剛晉升完畢、還處於緊繃中的身體卻不能很好地服從指令。


    他眼睜睜看著水晶球距離地麵越來越近,情急之下恨不得多長一隻手出來——


    於是,無形的手掌順著他的意思延伸向前,輕易托住了墜落中的水晶球。


    甫一觸及,道格拉斯就發現水晶球和他印象中不同,並不堅硬易碎,反而像是硬些的果凍,哪怕落到地上也隻會反彈而起,不會產生任何損害。


    有意思嗎!幼不幼稚!他敢怒不敢言地站直身體,操縱著無形手掌將水晶球拿近,剛想問問阿蒙晉升中看到的場景,就發現阿蒙臉上的笑容又一次消失了,那雙漆黑眼眸靜靜凝視自己。


    他的神經也再次緊繃,小心翼翼問道:“我,我晉升得有問題?”


    “……”阿蒙似乎也在斟酌言語,“你,怎麽接住的?”


    “就……用了個晉升後獲得的新能力,好像叫‘無形之手’。”道格拉斯翻了翻腦子裏多出的知識,照本宣科道,“製造幽靈手並操控它的行為,剛晉升的控製範圍不超過身邊十米,最多一條,承重不超過十磅;完全消化後控製範圍、製造數量和強度都能獲得提升……”


    阿蒙聽著,如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如果祂沒記錯,“無形之手”,是直到序列五“旅行家”層次才會獲取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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