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黛麗、佛爾思和休並排擠在那張不算寬敞的沙發上。


    前者通過幹涉潛意識大海模糊了自己的真實形象;後兩者則是借助“秘法師”製造幻術的能力,光明正大坐在那裏,沒有被發現。


    注視道格拉斯落座後,奧黛麗很是溫和地開啟了話題:“首先請允許我表達歉意,不請自來是極其失禮的行為。但情況緊急,我認為你和你的家人或許需要一些幫助,所以擅自做主了。希望這一點能得到你的諒解,道格拉斯先生。”


    坐在客位上的屋主眉頭都不皺一下,隻是輕輕點頭。


    那樣子就像是在說“你都坐在這裏了,我還能怎麽辦”……並不會讀心,但習慣觀察和揣測陌生人的大作家佛爾思.沃爾默默在心裏幫對麵補充台詞。


    她的身邊,休.迪爾查則反複打量著道格拉斯,神情中逐漸流露出一絲疑惑,她壓低了聲音對兩位同伴說:“他似乎,有服用兩份‘戲法大師’魔藥。”


    身為善於感知和製造秩序的“仲裁人”途徑半神,她能大致判斷出對方在非凡世界處於哪個“層次”——而道格拉斯明顯有著超出序列八水準的靈性,但非凡層次卻未達到序列七,這種情況多半是重複服食魔藥造成的。


    問題是,上一次與道格拉斯見麵時,對方還是單純的序列九——或者說當時休感知到的對方是序列九。不過,為了在軍情九處掩蓋自己已經成為半神的事實,在公共場合以少將的身份活動時,會攜帶一件負麵效果很大的封印物,削弱自己在各方麵的表現,這其中自然包括對“非凡層次”的感知。


    因此休無法準確斷言道格拉斯獲得第二份,或者說第一份魔藥的時間點。


    聽到好友的話語,被擠在沙發最邊緣的佛爾思挪動一下身體,從“旅者行囊”中拿出了自己的水晶球,借助占卜的方式進行二次確認。


    而水晶球中淡藍星光閃爍的瞬間,奧黛麗注意到道格拉斯視線略有偏轉,無意識似的掃了一眼佛爾思的方向。


    “魔術師”是他同途徑的高序列,擁有反占卜的特性,隻靠靈性直覺是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察覺到異常的……是偶然,還是……餘光撇到佛爾思點頭確認休的判斷後,奧黛麗臉上微笑不變,繼續著溝通:“你可以稱唿我為,‘傲慢’。”


    她雙手交疊放於膝上,右手拇指輕輕摩挲著變形為簡樸手環扣在左腕上的“謊言”。


    “‘傲慢’……小姐。”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個稱唿,道格拉斯隱約覺得自己應該知道這位小姐的真名而不是代號,但此刻他沒有心情細究,“關於你委托的事情,我有在東區尋找相關線索,但遇到了一些麻煩。


    “我找到了瑪琳。她確實獲得了非凡力量,屬於擅長近戰與肉搏的非凡者。她用自己的方式實施著複仇,我給她了一點幫助,並借此機會,把她帶迴豐收教堂羈押。


    “然後,豐收教堂遭到了艾文.湯伯森的襲擊。


    “艾文.湯伯森是‘罪犯’途徑的半神,他自稱為瑪琳的教父,有理由相信瑪琳的魔藥來源就是艾文.湯伯森。


    “在戰鬥過後,艾文帶走了瑪琳。現在,官方教會已經著手調查艾文的行蹤。”


    簡明扼要地說明事態後,道格拉斯閉上嘴巴,注視著明明近在眼前卻始終無法的看清的人影。


    “很清晰,很簡練。感謝你的幫助,道格拉斯先生。”


    那道柔和甜美的女聲說著,麵前的桌麵上隨之悄然出現了一卷墨綠色的十鎊紙鈔。


    道格拉斯目測了一下那卷鈔票的厚度,隨即將手伸向口袋,略作停頓後掏出了另一樣東西輕輕放在鈔票旁邊。


    那是一隻漆黑手套,質地輕薄,看上去莫名令人有種脊背發涼的感覺。


    奧黛麗三人的目光落在那隻手套上,頓時凝固,難以移開。


    “……這是,‘蠕動的饑餓’……?”


    佛爾思下意識地做出吞咽的動作,壓低嗓音十分艱難地吐出詞句。


    她的理智當然知道,非凡物品沒有版權這一碼事,隻要有對應的非凡特性,去模仿著製造一件外形和功能類似的非凡物品並不困難——可是多次和這隻手套及這隻手套的主人近距離接觸過,此刻她甚至無需占卜,靈性直覺已經給出了無比肯定的答案。


    但,這怎麽可能?


    她的身體不自主地晃動了一下——倒不是因為太過震撼,隻是因為身旁的休已然反握著“陰冷之刃”躍起,動作之快讓擠挨著她的佛爾思差點沒反應過來倒向旁邊。


    比起兩位同伴,奧黛麗的表情和舉止沒有多大變化,唯有雙眸中的金色愈發濃烈。


    她靜靜與道格拉斯對視。後者將手按在人皮手套上,身體前傾——這理應是個富有侵略性的姿態,但是道格拉斯仍然冷靜而克製:“您說格爾曼.斯帕羅是您的朋友。而這件非凡物品,我聽說,它曾經屬於格爾曼。”


    “是的。它叫‘蠕動的饑餓’。”奧黛麗大方點頭承認,“看得出,你現在有些疑惑,比如,為什麽我不直接催眠你去做那些事情,為什麽我不直接拿走這隻手套,為什麽我不直接,讓你把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那張模糊不清的麵目上,鎏金般純淨而耀眼的雙眸逐漸清晰,清晰到道格拉斯能輕易分辨出那雙已經不屬於人類的仿佛自遠古而來的細直豎瞳。


    “我是個習慣等價交換的人。”奧黛麗輕聲說。


    “……挺好的,那讓我們來‘等價交換’吧。”


    道格拉斯緩緩點頭,放鬆地笑了起來:“現在不管你用什麽方式,非凡能力還是通靈都無所謂,你能從我腦袋撬出多少情報,就反過來給我多少——怎麽樣?”


    說著,他抬起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這個動作充滿了挑釁的味道——實際上,奧黛麗也確實感受到了輕微的敵意和嘲諷,不過她分得清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倒不如說,如果道格拉斯從表情到肢體的每一處語言都在表達友好,才是最不合理的事情。


    她也看得出來,對方並不相信自己聲稱的“等價交換”,這個舉動傳遞出的主要含義是他不介意在交換情報這件事上吃點小虧。


    可是看著擺在桌上的“蠕動的饑餓”,奧黛麗還真沒辦法光明正大地占這個便宜。


    這件封印物的出現打破了計劃和預料。


    為什麽它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是這個時刻?為什麽是這個人?奧黛麗長久地審視著道格拉斯,半晌後,才側身對“魔術師”小姐示意。


    道格拉斯是她親身接觸的第一個“穿越者”——這是他們生造出的發音古怪的自我稱唿——但,不是佛爾思接觸的第一個。


    在因蒂斯,在“神秘女王”的暗中支持和“塔羅會”的配合中,一個屬於“穿越者”的隱秘組織已然逐步建設起來。如果要從塔羅會中選出一個“穿越者”專家,就連“隱者”女士也沒辦法和佛爾思競爭,畢竟前者現在還漂在海上,處於“摩斯苦修會”的監管下,沒找到登陸因蒂斯本土的機會。


    此時,佛爾思身前正有本半透明的朦朧書冊攤開。小說家那沾染了些許煙草氣味的修長手指搭在記錄了“偷竊”能力的某頁上,猶豫著要不要直接把理論上是塔羅會私產,呃,塔羅會成員私產的封印物“偷”過來……


    不,是“偷”迴來。


    阻止她把想法付諸現實的,除了奧黛麗小姐的示意,還有再一次附耳而言的靈性直覺:不能偷不能偷不能偷不能偷不能偷……


    於是佛爾思滑動手指,蔚藍眼眸在書頁撲簌簌的翻頁聲中閃動起金色碎波,她的意識如同一尾無形卻靈巧的遊魚,躍入了潛意識大海。


    首先是“虛擬人格”——安全起見,這一步是由奧黛麗這個真正的“織夢人”來操作。佛爾思從最簡單的“讀心”開始,首先確認對方沒有明確敵意,再接上“心理暗示”和“心理學隱身”,緩和稍後入侵潛意識大海會產生的本能反抗,最後是“夢境穿梭”……


    這在最大程度上規避了可能產生的意外。無論是被汙染還是遭到靈體及精神體的攻擊,有“虛擬人格”和奧黛麗做雙重保險,佛爾思都有餘地去應付。


    如果直接讓奧黛麗自己上陣,一旦遭受汙染而不自知,沒有塔羅會成員能夠發現——“觀眾”也許是最不容易失控的,但失控起來,一定是最難治的。


    在兩人操作之時,身材矮小的休手持武器擋在最前方。當然她的多半的精力都放在“蠕動的饑餓”上。要知道拿著這件封印物的“世界”先生可是能一周搞到三份半神特性。拿著“蠕動的饑餓”的序列八當然不會比“世界”先生恐怖,但足以使她提起百分之百的警惕。


    好在體感上隻過去了不到一分鍾,休就聽到身後佛爾思長長的唿氣聲。


    頭一次去潛意識大海旅行的“秘法師”整個人癱在了沙發裏,抬手捋了一把有些汗濕的額發。


    她目光複雜地瞥了眼尚未擺脫催眠狀態,眼神失焦的道格拉斯,隨後轉向兩位好友,嚴肅說道:“他,他是鐵血十字會……不,準確的說,是‘戰爭之紅’的成員!那位自古老年代複蘇的‘紅天使’,很可能就在弗薩克……”


    休的眼睛微微睜大,專心傾聽。


    在“愚者”先生的安排中,她負責追尋“紅祭司”途徑三份序列一及唯一性的下落。


    “還有,‘倒吊人’先生提到過的,發生在弗薩克耶托奈夫城的事件,艾文.湯伯森的確是主要推手。而道格拉斯當時以‘戰爭之紅’成員的身份出現在耶托奈夫,阻止了事態進一步惡化……”佛爾思按住額頭,迴顧在潛意識大海中見到的那些一幕又一幕飛快閃過的場景,努力從其中提取出客觀可靠的部分。


    抬起手用戲法在空氣中勾勒出了兩幅簡單的畫相,她對休說道:“道格拉斯見到過‘戰爭之紅’的兩位半神,序列三的托尼.唐恩,序列四的安德森.胡德……”


    “托尼.唐恩……鐵血十字會高層之一。”名字加上相貌,使得休迅速對上了自己手頭的情報。


    由於鐵血十字會的理念是超凡現世,非凡淩駕於普通人之上,因此不少成員的行事風格都較為張揚,而托尼.唐恩是其中最為桀驁不馴的那一個。


    她隨即微側頭部打量著另一個畫像,卻是皺起眉頭:“安德森.胡德不在我掌握的鐵血十字會成員名單裏。他,他之前是不是冒險家?號稱‘迷霧海’半神之下最強冒險家的那個?”


    為了調查,她借助軍情九處的渠道陸陸續續收集了不少“獵人”相關的資料,對近兩年內活躍在世界各處的中高序列獵人們有了相當多的了解。


    “……我不知道。但安德森.胡德讓這家夥幫忙寄了一封信,寄給,寄給羅思德群島,拜亞姆愚者教會,‘神使’達尼茲.迪布瓦,並要求後者將內容轉達給‘冰山中將’。”


    順便,神使閣下暗戀他之前的船長“冰山中將”,安德森.胡德似乎也有點那個意思……佛爾思默默咀嚼著無意間得來的八卦,但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信是在貝克蘭德寄出的,如果一切順利,下周,神使閣下就能收到。”


    輔助著佛爾思完成潛意識漫遊的奧黛麗不用詢問就獲得了相當多信息,她輕輕說道:“安德森的身份和信的內容可以找神使確認。唯一的問題是,‘蠕動的饑餓’來處仍然不明朗……”


    在看到道格拉斯潛意識中出現了高度疑似“紅天使”本人的形象時,她和佛爾思就立刻結束了漫遊,迴到現實。


    畢竟到了天使的位格,隔空察覺到窺探並不困難。


    在“愚者”先生沉睡的當下,她們還不具備單獨對抗天使的能力。


    “還有一個問題,道格拉斯接觸‘戰爭之紅’的時機。”佛爾思手掌握拳抵在鼻端,嚐試發揮自己從寫小說中鍛煉出的推理能力,“我知道‘蠕動的饑餓’可以‘旅行’,可是是誰告訴他要去弗薩克,要在那個時刻去弗薩克的?”


    休同樣沉吟著:“……溫克爾.艾因霍恩?”


    “那是誰?”


    “貝克蘭德出現過的另一個‘穿越者’,她和道格拉斯有過接觸……溫克爾是鐵血十字會成員,據說攜帶著一個重要情報,但她已經遇害了。”奧黛麗接過話題,不無遺憾地說道,“當時我對‘穿越者’缺乏認識,沒有做對應的監視。”


    最初,她隻是和蘇茜發現了一類特別容易吸引“惡魔”途徑非凡者並遭遇不測的群體,她隨即指示蘇茜在貝克蘭德將相應情報從地下渠道告知各大教會。


    在這個過程中,她們發現了三個如今被定義為“穿越者”的人,分別是大地母神教會的道格拉斯,風暴教會的弗朗索亞.盧波,以及鐵血十字會成員溫克爾.艾因霍恩。


    “那個溫克爾攜帶的重要情報,是否可能和‘戰爭之紅’有關?她是個艾因霍恩!”佛爾思做出了大膽猜測,“‘紅天使’在弗薩克打著鐵血十字會的旗號行動,但實際則在重建‘戰爭之紅’——根據亞伯拉罕家族的記載,‘戰爭之紅’是隻屬於那位天使的部眾,是淩駕於黑皇帝軍團乃至所有軍隊之上的精銳——?溫克爾要傳遞的,是否就是‘托尼.唐恩背叛了鐵血十字會’,或者‘耶托奈夫城事變’這一情報?”


    “……可是,鐵血十字會同樣信仰‘真實造物主’。‘紅天使’為什麽要從頭開始?祂完全可以直接接收鐵血十字會!”休一方麵覺得好友說得有些道理,一方麵充滿不解地搖了搖頭。


    “這是你要操心的事情了。”佛爾思則本能地對朋友的麻煩幸災樂了一下,“這有太多種可能,比如,鐵血十字會和‘紅天使’之中,有一個背叛了‘真實造物主’……”


    趕在兩人下意識拌起嘴前,奧黛麗注意到道格拉斯眼瞼微顫,渙散的瞳孔逐漸凝視,於是示意她們暫停,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完。


    於是,就像是在課堂上短暫打了個盹後突然因墜落感而驚醒,道格拉斯猛地甩了下頭,恢複了清醒。


    看著對麵似乎從頭到尾連姿態都未曾改變的“傲慢”小姐,他沒有問對方是否滿意所獲得的,直截了當地來到了自己的迴合:“你為什麽會尋找瑪琳?”


    第一次和“傲慢”小姐見麵時,對方表示曾經占卜過艾琳的現狀,得到了不好的啟示,因此委托道格拉斯在東區尋找對方。


    可促使“傲慢”小姐發起占卜的原因是什麽?


    瑪琳隻是個普通人——在梅麗莎決定幫助她的那一天,瑪琳隻是個普通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受害者。沒有任何征兆顯示這位可憐的少女會在短短幾天內轉變成為雙手染血的複仇者。


    或許唯二的征兆就是那天道格拉斯送瑪琳登上列車時站台上稍縱即逝的致命危機感和後續的列車事故。然而作為半個當事人,道格拉斯也完全沒往瑪琳身上推測。


    對方登上列車後發生的事情成為了他的盲區,但是,“傲慢”小姐看起來並沒陷入同樣的盲區。


    而事實證明,瑪琳身上的確有著疑點。


    惡魔途徑在低序列就有著“冷血者”、“連環殺手”階段,據說會逐漸喪失所有感情所有人性。艾文.湯伯森顯然不例外,那家夥目的性很強,為了達成目的能眼睛都不眨地犧牲半個城市的人——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半神,在戰鬥中沒忘記保護瑪琳,走的時候也帶上了她。


    這是個十分反常的信號。


    如果說是為了借她身上的“聯係”找到自己,那麽艾文已經達到了目的,沒道理再繼續關注她,除非她的身上還有什麽能夠吸引半神的價值!


    “瑪琳是線索,不是目的。”同樣平穩地,“傲慢”小姐給出了答案。


    “艾文.湯伯森?”


    “是的。”


    道格拉斯停頓了一下,才繼續問道:“你們對他的了解?”


    “也許不比你對他的了解多。”對方輕聲道,“比如,我們才從你這裏知道,他也是‘穿越者’。”


    穿越者,這是個發音別扭,生拚硬造的單詞,被土著造出的可能性近乎為零……“傲慢”小姐有接觸其他的穿越者?道格拉斯心頭一跳,但隻是靜靜聽著。


    “你知道七大教會在南大陸的聯合行動嗎?艾文.湯伯森就來自南大陸,犯下多起血案引起七大教會注意和追殺後,憑借邪神的眷顧,偷渡至北大陸。他率先於弗薩克登陸,後續行蹤難以考證——直到你提供了耶托奈夫城事件的完整情報。當然,在此之前,我們也關注到了耶托奈夫城發生的事件並派出隊伍追索,否則,不會鎖定在貝克蘭德,鎖定在瑪琳身上。”


    “……他還自稱‘聯係的惡魔’。”聽罷“傲慢”小姐的迴答,道格拉斯補充了一句,並追問道,“你有能殺死他的計劃嗎?”


    “這很難。”


    “傲慢”小姐並沒有否認,隻是強調了其中困難之處:“隻要你有了足以危害他生命的念頭,他就能提前做出應對。能夠屏蔽這種感應的隻有‘獵魔者’——‘戰士’途徑的半神。”


    “我隻需要知道有,或者沒有。以及你策劃的地點是否是貝克蘭德。”


    “你想讓艾文暫時離開貝克蘭德?”


    “我想讓他死。”道格拉斯皺了下眉頭,沒有掩飾自己的意圖,“但如你所見,我隻是序列八。所以不論是誰,能殺死那個危險的家夥是最好的結果。如果不能,就先將那家夥從貝克蘭德驅逐出去,這樣……我身邊的人,就安全了。”


    短暫沉默後,見“傲慢”小姐沒有迴應的跡象,他繼續問道:“有沒有能讓普通人在半神手下保命的手段。符咒,非凡物品,什麽都可以。”


    “這是隻存在於理論上的可能性。”


    對方似乎輕歎了一聲:“我可以提供思路……你有‘蠕動的饑餓’,應該進行過靈界旅行吧。用特殊的材料去製作高級‘旅行’符咒,用儀式固化旅行的終點,設置合適的開啟咒文。但是,能不能在那個時刻反應過來,激活符咒,則是另一碼事。”


    高級符咒……道格拉斯先是振奮,隨即卻意識到,現行的七位,呃,六位正神中,沒有哪位號稱執掌有靈界相關權柄。


    就連邪神,似乎也沒有聽說過類似的描述。


    符咒的本質,就是借助儀式和恰當的材料,固定下高位存在的部分靈性及力量。事實上假如道格拉斯舉行儀式向自己借力,也能製作出符咒,但效果就沒什麽可令人期待的了。因此在符咒製作中,高位存在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


    道格拉斯想了又想,謹慎問道:“亞伯拉罕家族還有現存的,能夠響應儀式的,相對友善的高層嗎?”


    他知道的掌握“學徒”途徑的勢力,除了源自第四紀的亞伯拉罕家族、塔瑪拉家族外,就隻剩靈知會了,而後兩者似乎有一定重合,還與魔女教派強相關,怎麽想都和“友善”搭不上邊,隻能作為備選。


    “……”“傲慢”小姐隔了那麽幾秒鍾才迴答,“據我所知,沒有。”


    沒給道格拉斯繼續詢問的機會,她接著說道:“再次感謝你的配合,道格拉斯先生,相關的情報,我會想辦法轉達給黑夜和風暴教會。”


    說罷,麵目模糊不清的“傲慢”小姐微微躬身致禮後,從沙發上起身。


    在她經過身邊時,道格拉斯抓起“蠕動的饑餓”,將薄薄的人皮手套向上拋起又接住,“嘿”地笑了一聲:“不把它拿走嗎?”


    “你並不知道自己從哪裏拿到‘蠕動的饑餓’。”


    已經很是耳熟的聲音帶著和善的笑意,在近處響起。


    “所以,把它留在你的手裏,也許會在未來帶來更多驚喜。”


    道格拉斯不置可否地將手套塞迴口袋,雙手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以主人的身份將不請自來的客人送到門口,看著對方摘下衣架上的鬥篷與貝雷帽,手掌已經按在門把上時,才像是剛剛想起一般問道:“瑪琳該怎麽辦?她很信任艾文.湯伯森。”


    “如果有機會,將她帶給我,我會嚐試解決這件事。”


    門緩緩向外敞開,又緩緩地合上,鎖舌咬合著發出了“哢噠”聲。


    道格拉斯反身迴到客廳,看到蜷縮著睡在單人沙發上的維瑞蒂身子越來越歪,腦袋從靠著的沙發扶手上滑了下來,整個人一下子驚醒,有些迷朦地看向四周。


    他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登時露出了淺淡的笑容,抬起手“啪”地打了個響指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怎麽睡在這裏?”


    “呀……你,你迴來了?現在幾點了?”


    頂著一頭亂糟糟金發的維瑞蒂猛然做起,直到看見壁鍾上不算太晚的時間才鬆了口氣,接著欣喜地看向道格拉斯。


    “洗漱好了下來吃飯。”後者已經網起袖口,走向廚房,隻丟下一句話,“今天送你去上學。”


    小姑娘剛想答應,旋即意識到了什麽似的跳下沙發,打著赤腳追在道格拉斯身後噔噔噔跑進廚房狐疑地盯著他:“你不上班嗎,怎麽有時間送我上學……你是不是又幹什麽危險的事了?”


    她記得清楚,原來住在東區時,道格拉斯都懶得起床送她上學——實際上他們的住所在東區邊緣,已經足夠安全——除非他之前在外惹了足以讓別人找上門來的麻煩。


    懶得拿開罐器的道格拉斯正準備從腰間拔刀去撬茄汁鷹嘴豆罐頭,聽到維瑞蒂的聲音後又迅速放棄了這個念頭,老老實實打開櫥櫃翻找,頭也不迴:“你到了學校問問那些買了早報的同學就知道了。”


    “?”


    這算是什麽答案……維瑞蒂滿頭霧水地鼓了下腮幫,眼見道格拉斯已經左右開火地熱起罐頭煎起培根,完全沒有迴答的意思,又好笑又好氣地迴去洗漱穿衣,把自己倒騰齊整後和道格拉斯一起享用了煎培根、茄汁鷹嘴豆燉蛋和塗了黃油的白麵包,又一起登上公共馬車。


    直到告別後邁入校門,維瑞蒂心頭都帶有一絲茫然,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她從朋友那裏借來了早報,看到了恨不得占據整個版麵的“豐收教堂倒塌,月季花街被毀”的頭條新聞為止。


    —


    用精油和冷水浸泡過衣物洗去沾染的血跡,收拾房間,打掃衛生,收起不知道為什麽被扔在客廳桌麵上的一卷紙鈔,出門買菜,研究符咒製作,做飯,等小朋友迴家吃飯——意外的是沒等到小朋友問這問那,可以看出她是真的看了早報也看到了傷亡數字,因此小心翼翼地沒有觸碰敏感話題——繼續研究符咒製作,洗漱,睡覺。


    意外充實的一天過後,淩晨時分,道格拉斯詐屍一樣猛地翻身坐起,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咬牙忍住了那一段又一段記憶被重新塞進腦海的精神上的刺痛,半晌過後,才低低地罵了一句。


    阿蒙把他應該記得的都還給他了。


    而且,附贈了那段和“傲慢”小姐談話時的“實況錄像”——在那段“錄像”中,道格拉斯看到自家那不寬敞的沙發上除了“貝克蘭德的寶石”奧黛麗.霍爾外,還擠著軍情九處少將休.迪爾查和另一位氣質慵懶、手持水晶球的棕發藍眼女士時,心情是懵逼的。


    三個人?“傲慢”小姐已經是半神了,還得捎兩個人才敢來見我?那一位棕發藍眼的女士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格外親切……道格拉斯一邊腹誹著,一邊繼續看“錄像”,看到自己從口袋裏掏出“蠕動的饑餓”時,再次感到深深的無言以對。


    他不否認自己是想用這隻手套做幌子和“傲慢”小姐深入交流來著,但他原本的計劃是自己去樓上拿下來。畢竟“蠕動的饑餓”一天給真實造物主唱三次讚美詩,誰聽誰受不了,道格拉斯平時都是把它夾在厚厚書籍之間並鎖緊抽屜,主打一個眼不見為淨。


    “錄像”不止展示了畫麵,連那三人對話的內容道格拉斯都聽得一清二楚,在發現對方將重點轉移到“鐵血十字會”和梅迪奇身上時,他毫不客氣地鬆了口氣,同時,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什麽東西於虛空中破碎的聲音。


    盡管有阿蒙的幫助,但親自通過“蠕動的饑餓”和主動交出情報的方式誘導了或許是三位半神後,他的首份“戲法大師”完成了全麵消化,第二份的消化進度也可喜地噌噌上漲。


    “終於可以晉升了……”他轉動頭部瞄了眼牆上的壁燈,管道上的旋鈕就自行轉到開啟,充斥燈罩的瓦斯隨即被一閃而過的火苗點燃,昏黃光芒朦朧地照亮了房間。


    道格拉斯踱步到書桌邊,翻開隨便地放置於桌麵的筆記本,低頭審視起那幾段端正的“羅塞爾文”:


    “戲法大師扮演守則


    “1、重點在於‘表演’與‘愚弄’,‘欺騙’與‘誤導’;


    “2、主動營造機會,尋找合適的觀眾,給人帶來意料之外的結果;


    “3、所有人都可以沉浸於戲法,但戲法大師必須看到真實,不能欺騙自己;


    “4、當無法愚弄無法躲避的命運席卷而來時,靈活比固執更有用。”


    想了想,他拿起鋼筆,在末尾添續道:


    “5、機會到來時,不惜代價地抓住它——無法登上舞台的表演者,是沒有價值的。”


    吹幹墨跡,合上本冊,道格拉斯將人皮手套戴在左手,裝了一麵小巧的梳妝鏡在口袋中。


    迴憶著剛剛被塞迴腦海深處的某個坐標,他催動著“蠕動的饑餓”,在封印物幫助下踏入看似空曠的靈界,短暫行走了幾步後就返迴現實。


    眼前波光流通,無形而透明的身影迅速遠去,出現在道格拉斯麵前的是一扇毫不起眼,灰暗陰沉的門扉,邊邊角角上結著密集蛛網。


    這扇門扉與它所屬的獨棟建築看起來都破敗不堪,很久未曾得到造訪,像個故去的幽靈一般佇立在貝克蘭德城郊,破爛空蕩的窗框凝視著夜色,唿嘯風聲是它喉嚨深處沙啞喘息,時斷時續,嗚咽不停。


    門扉的正中沒有鎖孔,隻有一個不大的凹陷。


    深吸了一口氣,道格拉斯拿出梳妝鏡,將鏡麵對準凹陷,一手撫摸著鏡麵用古弗薩克語輕聲誦念道:


    “徘徊不去的英靈,真實造物主的眷屬,凝視命運的眼睛……我祈求您的注視,祈求您為我開啟麵前的門扉,祈求您指引道路……”


    雖然鏡麵背對著他,但一副畫麵卻自然而然地浮現於他的腦海中:透亮的玻璃鏡麵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淺塘般泛起柔和波瀾,旋即變得幽深而晦暗,仿佛聯通著另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背麵塗抹的用來反光的水銀隨之流淌成漩渦似的環狀,不斷盤旋……直到那虛空之中,銀蛇的鱗片相互摩擦著發出簌簌聲響,它鮮紅的雙眸抬起——


    靈性直覺的躍動讓道格拉斯及時閉上了雙眼,但冰涼活物從手背上遊走而過的觸感還是令人幾欲顫栗。


    從鏡中探出的銀蛇盤卷著掛在他的手臂上貪戀了一會兒屬於活人的脈搏和溫度,才緩緩向前,將自己嵌入了凹陷之處。


    吱呀……軸承輕響聲響讓道格拉斯鼓起勇氣,眯起雙眼。搖搖欲墜的木板變成了鐫刻有蛇型圖案與巨大倒十字架、散發著鐵腥氣味的高大對開門扉,透過門縫,可以看到一段地板由黑紅兩色拚接、牆壁暗沉沾染著不明汙漬的漫長走廊。


    極光會貝克蘭德總部的大門正緩緩向他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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