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郡,寧靜教堂。


    克雷斯泰.塞西瑪結束了述職,熟門熟路地離開辦公室,先迴到教堂大廳做了十五分鍾的禱告,才越過走廊轉而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窗外大雪紛飛,卻聽不到唿嘯的風聲。這裏不存在嘈雜,一切光影紛亂被納入教堂內部時皆因神明的威能而緘口不言。


    塞西瑪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這棟僅有黑白色彩的宏偉教堂中度過了多少時光。他在走廊短暫停步,出神地眺望不遠處安曼達山脈海拔超過六千米的主峰在雲層中投下的模糊陰影。


    忽然,他靈感一動,收迴視線看向身邊。


    五官普通,眼眸幽黑,套著簡樸長袍,係著樹皮腰帶,垂下一頭烏黑長發的女子的身影仿若憑空顯現般立於他身側。塞西瑪轉過身體,微微垂首道:“阿裏安娜女士。”


    “你不必憂心。”這位地上天使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靜,“女神已經知曉,他們會平安的。”


    塞西瑪用那雙深邃的湖綠色眸子注視著祂。雖然序列相差較大,但塞西瑪身為執掌聖物的眷者,和對方同為神前會議的成員,地位上並無差別。


    他想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那就是……來自‘外麵’的力量?”


    阿裏安娜迴應著他的注視和問題:“是的,那是你目前還不能了解的部分。”


    “……”塞西瑪一時間勾起嘴角像是要苦笑,但很快還是控製住了表情,突兀地轉向另一話題,“我收到線報,前戰神教會的大牧首拉裏昂近日在西拜朗的星星高原附近出沒。”


    “我知道了。”阿裏安娜微微頷首,身影像是被橡皮擦除的素描畫一般淡去,“迴去休息吧 ,塞西瑪。新年快樂。”


    寂靜重新填滿了僅剩一人的走廊,塞西瑪仍舊凝視著窗外,沒有挪動腳步。


    -


    或許深黯天國該換個名字了,安提哥努斯如此想著,緩步越過一叢叢的深眠花和夜香草,來到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溪邊。


    這溪水飄渺如同黑色的霧氣,時漲時落,翻湧不息。凝視著這道不足半米寬的溪水,安提哥努斯看到了深深水麵下不斷徘徊的無數身影,重重疊疊而無止境,仿佛一種另類的浪潮。


    祂退後兩步,避開蔓延上來的裹挾著世間所有死亡的“永暗之河”河水,又抬頭仰望。


    黑夜女神的神國本應呈現出永恆的黑夜,天幕之上唯有一輪銀月和虛假卻美麗的星空。但如今,頭頂的景色不再是全然昏暗,而是由一半橙紅如血、彰顯著衰敗氣息的黃昏逐漸過渡到原有的黑夜之中。


    而這橙紅與黑夜的間隔並不明確也並不穩定,如同溪水一樣不規律地漲落。安提哥努斯簡略觀察過情況後便不再逗留,換了個方向背對著“死亡”與“黃昏”,走向“黑夜”深處。


    祂很有耐心地跋涉在仿佛永無止境的夜之荒原上,手掌無意拂過花叢,沾了一身清淡又舒緩的花香。安提哥努斯視線掠過地麵上匍匐的白色小花,覺得阿曼尼西斯真是個戀舊的神明。


    深眠花本是種脆弱的植物,莖葉低矮匍伏,平日裏泯然於雜草之中,唯有開放時典雅團簇著的白花與悠長香氣值得一提。


    而這可憐的優點也並不為魔狼們所看中,隻有人類才會采擷這種無用的東西,放置在親人的屍體之上充作神明祝福。然而自阿曼尼西斯成為父親的從神後,獨屬於這位“厄難之神”的領地中,一簇簇的深眠花相繼盛放,成為魔狼占據的山穀中唯一一點亮色。


    阿曼尼西斯不允許同族踏入這塊淨土,安提哥努斯有膽子偷嗅白花,卻沒膽子邁步其中,隻得仰著脖子嚎叫半夜,才能看到阿曼尼西斯披著黑紗的身影姍姍來遲。祂纏著祂,樂此不疲地滿足阿曼尼西斯的願望讓短命的深眠花能盛放更久,以此換取短暫陪伴與傾聽故事的機會。


    隻有一次,阿曼尼西斯準許祂同姐姐越過了那片寧靜土地。那時弗雷格拉的血已經流幹,安提哥努斯強忍無儀式晉升序列一所帶來的炸響於腦海的瘋狂囈語和非凡特性侵蝕身體的痛苦,匆匆銜起受非凡聚合定律影響落在自己身邊的“愚者”唯一性,轉身追隨姐姐,慌不擇路地奔逃。


    祂狂奔在深眠花海之中,潔白花瓣沾在掌心踩出黏糊汁液,那股常在阿曼尼西斯身上嗅到的、象征著安寧夢境的香氣幾近沁入祂血肉骨髓,從此便隻與噩夢和仇恨相連。魔狼泣血般咆哮著,願望之力隨之消退,花朵成片枯萎,連帶著祂過去懵懂恣意的生活一同泯滅為被父親血液汙染的一抔泥土。


    後來,整個第二紀、第三紀乃至第四紀,安提哥努斯都對深眠花的氣味異常敏感。祂建立的密偶城鎮坐落在霍納奇斯之巔,沒有任何花朵能在此方寒夜中綻放,這讓安提哥努斯感到安心。


    再往後,再往後……安提哥努斯自嘲地一笑,終於在極目遠眺時望見了橫亙於黑暗之中的巨大身影。


    祂放慢了腳步,最終停在一個安全的距離,微微垂首躬身以表達對神明的敬意。


    黑夜女神的第一對手臂持著巨大的鐮刀,第二對手臂端起純金打造的不死鳥頭飾,第三對手臂卻莊嚴持立著一把沉重的巨劍。三種有所區別卻同源而生的力量不斷撕扯爭鬥,即便黑夜女神正在此處抑製和注視,安提哥努斯也萬不敢以序列二的位格繼續接近——那會讓祂在一瞬間被交織力量切割成碎片,由於“死亡”權柄的存在,祂甚至做不到奇跡般複活於外界。


    “安提哥努斯。”黑夜女神的嗓音輕而飄渺,“你為何來見我?”


    “奇跡師”久久沉默不語。末日當前,連真神也沒能成為的祂與已然邁步半個舊日的阿曼尼西斯之間再無矛盾與仇恨可言,或者說,那將永遠隻存在於祂自己的心間。一位為了世界存亡而晉升的舊日是不必記得第二紀時令同族驚慌流離的瑣事的。


    安提哥努斯心情平靜地保持著恭敬的姿態,開口道:“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恆更久遠的黑夜女神,我祈求您的垂憐,祈求您的恩賜,祈求您讓我得以見到我的同胞姊妹。”


    仿佛無形之中有風席卷過夜之荒原,令安提哥努斯感到從脊背漫上的陣陣寒意。祂聽到神明輕笑又或是歎息,聽到祂說:“0-17在貝克蘭德,你現在的身份,無法見它。”


    不是祂、她或是“天之母親”,而隻是一個編號……魔狼驚訝於自己胸中竟然還能蒸騰起如此熱烈的情感,勃發的悲傷如同發酵過頭的酒液,浸泡得祂眼眶酸澀。


    祂幾近本能地僵硬地行了一禮,感謝神明的慷慨解答,隨即感到黑夜開始逐漸褪去。安提哥努斯靜靜等待自己從夢中醒來迴到一無所有的現實,卻聽得黑夜女神再次開口:“‘愚者’教會的總部在拜亞姆。”


    長發半白、麵容既蒼老又青春、臉側漆黑短須形如狼毫的高大青年從最純粹的夢境中脫離,睜開了幽黑雙眸。


    祂的視線掃過遠處躲在牆後偷看自己的孩童,掃過挑著貨擔走街串巷的行腳商人,掃過冬日被嚴寒凍得發青、萬裏無雲的天際。


    安提哥努斯緩慢起身,將“拜亞姆”這個陌生單詞重複一遍。


    睡了太久,祂的記憶已經有許多合不上現實的地方。祂搖了搖頭,準備離開這個坐落於霍納奇斯山腳下的小鎮,前去大一些的城邦,搞清楚“拜亞姆”在哪裏。


    不過,在此之前……安提哥努斯對著偷看自己的孩童招招手,耐心等待他靠上前來。含著手指頭的孩童對祂頗為好奇,跌跌撞撞地走至近前,澄澈雙眼滿含天真地注視著這位異鄉人。


    “我是一名旅人,”安提哥努斯臉上掛起淺笑,“也是一位國王、一個流浪者,也是帶來奇跡之人。現在,你可以向我許一個願。我以‘愚者’的名義起誓,你的願望必然會實現。”


    -


    “喏,大蛇,聖誕禮物。”


    祂拋給白發的天使一件厚厚的、染有血跡的皮毛大衣。這是弗薩克人冬天常見的服飾,外層是堅韌的鹿皮,經過多次鞣製和上油,光亮挺闊,同時足夠柔軟;內層則是厚厚的絨,一層層手工縫製,疊得密不透風,很好地留住了熱量。


    縱使天使層次的生命已經不在乎外界冷熱,梅迪奇看著從第二紀到第五紀一成不變,隻披著一層白袍立於弗薩克北境茫茫雪原中的烏洛琉斯,總覺得祂已然是一座被封凍在大雪中的冰雕,總有著把這座冰雕捂化的衝動。


    祂幫助烏洛琉斯披好大衣,然後又拾起熊皮的圍脖。不過短短一分鍾,熊皮上的血液已經凍成細碎冰淩,梅迪奇嘖了一聲,幾股火焰如蛇一般席卷,將厚重皮毛重新烘幹,這才妥帖地將其一圈圈圍在了祂的老朋友肩頸上。


    烏洛琉斯配合地仰起頭:“……聖誕節已經過了。”


    “是嗎?”梅迪奇不甚在意,拍了拍看起來暖和多了的命運天使,“那你記得補給我一個。”


    這本就是個早就湮沒在曆史長河裏的節日,祂早就忘記固定的日期,隻記得是在會落雪的冬日。過去,在造物主的光輝籠罩大地之時,烏洛琉斯會在這個節日裏為祂送上整年份的祝福與幸運。雖說受著梅迪奇容納了唯一性的位格所礙,這些幸運有多少能發揮效用不得而知,但戰爭之神對朋友的饋贈來者不拒。


    隻不過造物主隕落之後,烏洛琉斯被迫重啟了幾次,年幼的水銀之蛇在真實造物主的囈語下成長得艱難,自然沒能記得這份禮物。至於梅迪奇,祂本就時常忘記這些瑣事,以往的日子裏給烏洛琉斯的迴禮也幾近敷衍,比如從阿蒙分身上薅下來的尾羽。


    “聖誕節”這一發音怪奇、寓意不明的節日就此沒落。但今日不同以往,烏洛琉斯為曾經的紅天使帶來了主將複生的好消息——雖說是從那個偏執狂亞當的精神裏複蘇。


    梅迪奇從獵人途徑半神的屍身上挖出非凡特性,邊吸收著熟悉的流淌不息的火焰與鋼鐵,邊迴憶起第四紀,自己隕落之時,用那雙孩童般澄澈雙眼注視一切的亞當。


    以“陰謀家”的直覺,祂已經能逐漸拚合出那個漫長計劃的模樣。梅迪奇不知該作何感想。亞當與阿蒙算是在祂的照看下度過的童年——如果唯一性活化的天生神話生物也有“童年”這種概念的話——那時紅天使全然想不到,造物主溫和地取走了自己的忠誠,這二位神子卻包攬了祂為數不多的恐懼與忌憚。


    祂們漫步在陰冷沉寂的白樺林內。惡靈沒有肉身依憑,身形有些單薄,烏洛琉斯於是從厚重外衣中探出手去抓梅迪奇袍角。梅迪奇反手握住那雙屬於天使的無溫度的手,隨口問道:“大蛇,你就從沒看到過那些‘時代的潮流’?”


    命運天使銀白雙瞳內映著黑白分明的白樺林,種種隱秘符號圍繞深邃瞳孔緩慢旋繞成銜尾之蛇的模樣:“亞當誕生時,我看到祂的命運如此短暫平靜。主告訴我這是必然。”


    梅迪奇想笑著說“必然”是“空想家”手中隨意擺弄的布娃娃,索倫和艾因霍恩在心靈鏈接裏齊聲罵祂不要傷人一千自損八百,愛當布娃娃自己當去。祂花了一秒鍾平複這兩個嘰嘰喳喳的老對頭,就聽到烏洛琉斯繼續說:


    “當我看到你的隕落成為長河中必然濺起的一朵水花時,我詢問主我該做些什麽。主沒有迴答。”


    “所以你就繼續扮演著命運的旁觀者?”梅迪奇依據自己對大蛇的了解猜測著答案。祂沒親眼見過所謂命運長河,不過烏洛琉斯曾多次地用言語和大量壁畫向祂形容。


    在那些畫麵中,無關位格、財富或地位,所有生靈皆是一尾隨波逐流的遊魚,所謂“命運天使”,也不過是對水流的擾動略微敏銳一點點。無人可撼動命運流向,祂們僅是投以注視。一切皆為世界的意誌。


    “不。我是你的隕落所激起的那些波瀾之一,”烏洛琉斯搖搖頭,抬起臉看向祂,“我從來都是你命運的一部分,梅迪奇。反之亦然。”


    惡靈的腳步一下頓住。祂的傻朋友沒刹住車,順勢就穿過了惡靈漂浮不定的身軀。“命運”途徑顯然和惡靈相性不合,烏洛琉斯打了個哆嗦,譴責似的皺起眉頭:“……你好涼。”


    “……”梅迪奇頗為無語了幾秒,“你可別待會兒就找個樹洞給我表演冬眠。”


    祂這麽說著,身周卻已經環繞起振翅的火鴉,灼熱溫度即刻驅逐了寒氣,甚至烤得樺樹皮微微開裂。


    祂們一路前行。黑白分明的雪原中,那蒸騰的火焰愈發醒目。


    -


    新年伊始,貝克蘭德這座北大陸最繁華的城市正沉浸於比平日更為輕鬆歡快的節日氛圍中。歌劇院與馬戲團成為這幾日人流量最大的場所,為勞累奔波了一年的人們提供了放鬆身心、盡情歡樂的最佳選擇。


    以艾倫.克瑞斯的家境和社會地位,歌劇院才是與他檔次相配的場所。不過,對於他不到四歲的幼子威爾.克瑞斯來說,歌劇院顯然過於嚴肅且缺乏吸引力。


    因此在這個周末,艾倫與妻子,加上兩位隨同出行的仆人一同來到附近市政廣場駐紮的馬戲團,預備帶著孩子在這裏消遣一個上午。


    臉上塗抹著誇張油彩的小醜們穿行在人群中,時不時將手中的氣球或紙花分發給圍在身邊歡鬧的孩童們。有的小醜蹬著獨輪車,故意做出搖搖擺擺將要摔倒的模樣,卻奇跡般保持著平衡,身體後仰幾乎與地麵平行,就這樣蹬著車騎行了一圈又一圈,並拋接著手中幾個漆成不同顏色的木球,吸引眾人的注意力。


    這樣熱鬧的氛圍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艾倫寵溺地將幼子放在肩頭,握著他白嫩的小手,跟在表演雜耍的小醜身後,好讓威爾能夠看到那精彩的演出。


    威爾.克瑞斯——或者說,“水銀之蛇”威爾.昂賽汀,作為一名序列一的地上天使,很給麵子地隨著眼前的表演而歡笑著,肉乎乎的小腿快樂地懸在空中搖擺。


    什麽天使,什麽序列一,隻要我重啟了,我就是世界上最天真快樂的小孩。隻可惜此刻已是冬季,沒有冰激淩販賣,威爾隻能遺憾地將視線盯上人群邊緣推著小車叫賣熱巧克力的攤販。


    可惜,或許是礙於身份,又或許是考慮到兒子日益增長的體重——雖說小孩子胖一點沒什麽,不過做醫生的艾倫在這方麵還是非常敏銳,最近明顯減少了威爾配餐裏甜食的份額——總之大人們對那些攤販視而不見,隻是帶著他一路觀看著雜技與魔術表演。


    為了維持人性而決定非必要不動用非凡能力的威爾.昂賽汀正在認真考慮要不要嚐嚐熱巧克力,忽然眼前一花,在虛空中窺見了一條神秘莫測、支流繁多、仿若首尾相連而不見盡頭的奔湧長河。


    這是身為“水銀之蛇”所能見到的“命運”最本質的模樣!


    而眼下,在威爾的注視中,這條命運長河中屬於自己的那條支流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所撥動,泛起了朵朵浪花。


    在這樣一個普通的上午,“命運”居然指引出一個重要的、與他晉升序列之上有關的線索!


    威爾.昂賽汀順著命運的指引,向人群邊緣投去視線,很快憑著自己的特殊找到了目標。


    一個命運有著明顯“嫁接”痕跡,又沾染著少量“灰霧”的非凡者!


    是“愚者”的眷者?不,那不足以解釋對方離奇的命運軌跡,若不是本身的位格足夠,威爾.昂賽汀毫不懷疑試圖窺探對方命運起源的行為會付出相當的代價。


    然而,處於他注視下的這個臉側有疤、眸色略淺的男子,位階卻僅有序列9而已。


    一個最低階的非凡者能夠幫助他晉升序列之上,聽起來就很離譜。不過命運向來就是這麽隨意,威爾.昂賽汀早就習慣這樣沒頭沒尾的啟示,沒有猶豫,眸中隱約閃過銀白色的神秘符號,輕輕撥動起父母的命運之弦。


    於是他的母親從口袋中掏出繡有暗花的絲質手絹,拭去額角汗水,笑著對丈夫說:“這裏人真是太多了,太擁擠了,以至於我在這樣的寒冬都額角冒汗!我看,是時候找個地方休息一下了。”


    艾倫憐愛地注視著妻子,對她的話全然讚同:“你說的對。嗬嗬,背著威爾也讓我累得夠嗆呢。這樣,我們就先到廣場邊緣的長椅那裏休息一會兒,再去觀賞馴獸表演吧。”


    身後跟隨的仆人自然不會提出反對意見。於是這一家人離開熱鬧的廣場中央,來到邊緣擺有長椅供人休息的地方。艾倫見這裏人流較少,便將威爾放在地上,放任兒子自由跑動。


    膚色白嫩,臉頰微胖的小男孩肆意地跑跳歡鬧著,看在他可愛臉蛋的分上,許多路人都對他的亂跑報以寬容禮讓。就這樣,威爾甩開父母,一路來到正和一位少女坐在長椅上休息的那名序列9男子麵前,揚起小臉,用稚嫩的童聲開口:“大哥哥,你手上的氣球好好看呀!”


    金發栗眼的少女和黑發淺瞳的男子登時將視線落在威爾.昂賽汀身上,看到說話者是個小孩子,臉上都浮現出和藹的笑容。


    “看呐,這孩子長得真可愛。”少女很是善意地俯下身摸了摸威爾的發頂,“簡直像個小天使一樣!啊,你喜歡這個氣球嗎?”


    她注意到威爾渴求的視線,於是迴頭笑著對男子說:“道格拉斯,我們就把氣球送給這位可愛的小紳士吧。”


    名為道格拉斯的男子很是爽快地將那隻被塗成銀紅相間的氣球遞給了威爾.昂賽汀:“喏,拿好它,可別鬆手讓它飛走了。”


    看到孩子和陌生人說話而趕上前來的艾倫與妻子見到這一幕,一邊點頭示意,一遍小聲叫威爾道謝。


    “謝謝你,大哥哥!”威爾從對方手中接過拴氣球的飄帶,向著男子笑了起來,脆生生地道,“像你這樣善良的人,將來一定會走運的。”


    男子聽到這話,忽然有些訝異地抬了抬眉毛,隨即又失笑搖頭,對艾倫夫婦說道:“真是一位既幽默又懂禮貌的小紳士。”


    雙方相互客氣了幾句,艾倫便牽住兒子的手,向著空餘的其他長椅走去。而少女和男子短暫的休息片刻後,便起身離開,消失在人群中。


    -


    中年婦女看著自己丈夫的屍體,難以置信地捂住了嘴,一邊搖頭一邊後退了幾步,似乎想要否認眼前所見的事實,最終卻雙腿一軟跌倒在地上,發出窒息般的抽泣聲。


    倫納德.米切爾喉頭緊了緊,卻無法說出寬慰之語。婦人和她已死的丈夫都是麵色偏棕、嘴唇較厚的南大陸土著,而紅手套還沒來得及學會東拜朗當地的語言。


    他向身邊充當翻譯的巡警示意:“安慰一下她,然後問問她的丈夫最近有沒有什麽異常、接觸過什麽人群。”


    學過魯恩語的巡警恭敬地點點頭,轉而過去拉起婦女的胳膊讓她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然後用本地語言與她對話起來。


    由於長期的殖民統治,東拜朗的土著,特別是平民都對巡警和北大陸人比較敬畏。因此婦女雖然傷心,卻也沒有忽視巡警的問題,抽抽嗒嗒地迴答著,時不時佐以一些手勢。


    在巡警問話時,倫納德環視這間陋居,暗中叩了叩牙齒放出狼靈在周圍探查一圈,沒有發現這裏有非凡存在的跡象,周圍的鄰居看起來也毫無嫌疑。


    狼靈幽幽穿過牆麵迴到他身邊親昵地蹭那隻紅手套,巡警則迴過神身來向倫納德匯報道:“先生,她說沒什麽特殊的。她的丈夫我也認得,原本是這附近的一個小混混,最近倒是安分些,做起了小生意。她也不清楚丈夫是否在外麵與人結仇,隻是說自從做生意開始,丈夫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也不酗酒、不賭博了,對她和孩子都很好。”


    倫納德隨手撓撓狼靈下巴,問道:“再問問她是否在壁櫥內藏了一座死神的塑像?她是否向死神做過什麽祈禱?”


    巡警聞言愣了一愣,迴頭語氣急切地問了一句什麽。婦女的麵色則更加蒼白了些,她雙唇翕動著,突然起身,毫無預兆地“撲通”一下跪到了倫納德身前,語速很快地重複著幾句話,哀求般看向他。


    倫納德嚇了一跳,立刻彎腰強硬地把人扶了起來,對巡警喊道:“那個……告訴她,我不是要因此懲罰她!我隻是在了解相關情況!”


    他看到婦女異常激烈的反應之後才想起這個城市目前還被魯恩殖民統治著,官方對“死神”的定義是七神以外的邪神,明麵上是禁止民眾對死神公開崇拜的。不過東大陸崇尚死亡的風俗由來已久,很多民眾在暗中還是會對死神祈禱和供奉。


    這些祈禱如果步驟和禱言比較正確,有可能指向現存“靈教團”的高層,如果不是那麽正確,偶爾也會招惹到與冥界有關的不潔存在。這裏至少三分之一的非凡事件都與此有關。


    巡警麵色也不太好看,又急匆匆地解釋了幾句,才讓婦女坐迴到椅子上,這才向倫納德解釋道:“她,她說大約一個多月前,她的丈夫在街頭與人毆鬥,被捅了一刀,接迴家時都快沒命了。她就按照過去的習慣向死神祈禱丈夫的平安,沒想到,她丈夫真的活了下來。她、她就留下了雕像……”


    一個多月前?倫納德微微皺了下眉,腦海裏則響起了一個略微蒼老的聲音:“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她丈夫的命運發生了奇怪的轉折。你問問看,是不是自從那次之後她丈夫的性格就改變了?”


    倫納德依言一問,果真如此。


    結束了問訊後倫納德為婦人留下一筆喪葬費,遣走了巡警,在迴教堂的路上和帕列斯小聲討論著這一係列案件。


    除新建立的愚者教會和尚處於混亂中的戰神教會之外,其餘六家教會都抽調了半神級別之上的戰力,外加玫瑰學派的“節製派”成員一起來到南大陸對玫瑰學派的勢力進行清剿。


    在前幾日的突擊行動中,他們成功地擊破了玫瑰學派的某個據點,可惜的是晚了一步,沒能救下被玫瑰學派綁架帶來的數名普通人。


    然而死神途徑的同僚檢查屍體時卻總感受到靈性直覺提醒著哪裏不對勁,卻又無法給出具體的解釋。身為“命運木馬”的帕列斯也暗中告訴倫納德,這些死者的命運有些詭異。


    鑒於這些屍體很可能是玫瑰學派獻給邪神的祭品,就算是半神也不敢輕易通靈,那等於從“原始月亮”嘴裏搶飯,純屬嫌自己命長了。他們最終向黑夜女神祈求,舉行了大型的淨化儀式直接祛除了殘餘的靈,轉而尋求當地警方的幫助,試圖從死者們的家人那裏獲得一些線索。


    “你懷疑這些祭品,都在一個多月前因為某些事,被替換了靈魂?”倫納德立起衣領擋住下巴和嘴部,小聲同帕列斯對話,“所以他們的命運發生了改動,因為靈魂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性情也隨之改變……呃,這倒可以解釋死神途徑所感受到的,畢竟他們算是死了一次。但是……”


    身為黑夜途徑的序列四,倫納德對靈與死靈也算了解頗深,況且在紅手套培訓期間,他閱讀過很多教會內的資料和典籍,但從未見過這種情況。當然,最類似的案例是被偷盜者途徑“寄生”、或偷竊命運,不過帕列斯非常肯定地排除了這個答案。


    “我們不會做的那麽粗糙。”年老的天使自矜地說,“如果偷竊而來的命運有那麽容易被看出來,還會發生當年阿蒙潛入伯克倫德街的事嗎?”


    黑發碧眼的青年撓了撓頭,接受了專業人士的說法,困惑地反問:“不過死神途徑的同事也無法解釋,就證明死神途徑也很難做到類似的事吧?更換靈魂,聽上去簡直像是個奇跡……”


    他吐出“奇跡”這個詞後,忽然愣了一下,聯想起了什麽:“一個多月前……是不是,是不是克萊恩去沉睡的時間?”


    “……”帕列斯沉默了幾秒才接話,“你最好說那是‘愚者’成神的時間。不錯,確實是那個時間段附近。”


    “也就是說……這事,還和‘愚者’先生有關?”倫納德悚然一驚,沒想到追逐玫瑰教派的途中也能一窺愚者先生的安排。


    不過他仔細想來,愚者先生和塔羅會,以及克萊恩本身好像不是在挑釁邪教組織,就是在挑釁邪教組織的路上。從廷根事件到貝克蘭德真實造物主神降,夏洛克與玫瑰學派節製派合作密切,還一起幫埃姆林狩獵過巫王卡拉曼,還有格爾曼與魔女教派疫病中將不得不說的那些故事……


    倫納德忽然覺得這樣的解釋非常合理,非凡世界裏大概不存在沒和愚者先生結過仇的邪教組織吧。


    帕列斯不知道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麽,隻是平靜地告誡:“不過這隻是猜測,缺乏佐證,你迴去之後可以向黑夜女神祈禱一下,把這種猜測告訴祂。”


    “……你也說了沒有證據!”紅手套嘴角抽了抽,“就要讓我去叨擾女神?不過女神也未必能聽到我的祈禱啊,祂的信徒那麽多……”


    傻小子,你離女神眷者也不過就差一句神諭的事……帕列斯沒有糾正倫納德這不正確的自知,反而“嘿嘿”笑了兩聲:“是缺乏,不是沒有。死而複生的奇跡,難道你真的不曾見過嗎?”


    這句話有如平地驚雷一般,令倫納德在南大陸溫暖的冬日裏打了個冷顫。愚者先生,死而複生,更換靈魂……這幾個關鍵詞疊加在一起,他近乎立刻拔高聲音叫出了一個名字:“克萊恩……?!”


    他當然不會忘記,自己和克萊恩第一次見麵時,對方還是一個從黑占卜事件裏詭異幸存下來的普通人。然而待對方加入了值夜者小隊後倫納德卻覺得對方像是自己一樣,在掩蓋著自身某種特殊。


    從發現克萊恩不受“2-049”控製之後,他們兩人關於各自的秘密就形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直到梅高歐斯事件後克萊恩的犧牲。


    當然,後來他親自去刨了好友的墳塋,又得知了克萊恩死而複生的真相。但如是時間再往前一點點,如果從一開始,那次黑占卜就沒有一個幸存者……


    那豈不是意味著克萊恩從一開始就是神明手中的一顆棋子,蘇醒在陌生的身體內,不知命運所向,僅僅順從著被操縱的命運,一次又一次身處險境、死而複生,直到和愚者先生一同陷入沉睡……


    想到這裏,倫納德眼神黯淡,心口卻仿佛有把火在燒。


    他對他這個唯一的朋友並不是那麽了解,這個認知讓倫納德在此刻感到一種深刻且疼痛的、難以彌補的遺憾。


    帕列斯在腦海裏喊好幾聲才讓他迴過神來。倫納德習慣性地在沉思後緊了緊手上的紅手套,語氣低沉堅定地說道:“我明白了,我會向女神報告這件事的。”


    雖然還不清楚具體的細節,但這一係列涉及玫瑰學派和愚者先生的案件,很可能暗藏了某些他無法揣度的博弈。倫納德加快了趕迴教堂的步伐。


    至少,我已經不是那個隻能看著隊友屍體流淚的午夜詩人了。倫納德冷靜地想著:我會去做我能做到的所有事,然後等到克萊恩醒過來,再去親自彌補那些遺憾。


    -


    這是一個空曠的星球。


    身為掌握“解密學者”能力的天使,阿蒙能夠從種種痕跡中推測出它曾不幸地處在某位外神趕往太陽係赴宴的道路上,被扭曲與秩序並存的不定霧氣浸泡得過久,喪失了孕育全新生命的資格。


    祂把自己當作這顆無名星球的衛星 ,給自己規劃好了軌道,靜靜飄浮著等待越過它的時機到來:失去唯一性後,祂在創造“錯誤”和利用“漏洞”方麵的能力都可悲地下降了一個尺度。


    這無疑使祂的旅途增添了更多不確定性與風險。阿蒙過去對這種樂趣甘之如飴,現在嘛,說不上忌憚,卻不得不提高幾分謹慎。好在謹慎本就是祂最擅長的事情,是所有bug都無法攻破的程序底層。


    隻不過等待終究是無趣的。縱使那過於熟悉的氣息能讓祂以迴想所羅門或兩位“忠誠”的執政官為樂,這點樂趣也遠不如祂在地球上捉弄一隻雅各所帶來的。至少雅各確實存在,而所羅門、圖鐸、特倫索斯特並非如此。


    其實哪怕在地麵,有趣的事物也著實不多——任何東西扔進祂那不計其數的分身和漫長時光裏平均分配過後都不會太豐富。阿蒙毫無意義地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並欺騙自己:我正在躺著!


    對於並非“學徒”途徑的非凡者來說,在星空內使用神話生物的形態而非肉體凡軀才是最恰當的,正如當年羅塞爾直到序列一,有了將自己概念化為知識洪流的能力後才欣欣然往外神家裏跑。


    不過這不適合阿蒙。除開天生適應宇宙環境的“星之蟲”之外,同為詭秘三途徑的“時之蟲”和“靈之蟲”相對於其他途徑的神話生物型態還是相當脆弱的。


    再者,祂也不是真的人類之軀,不過是一團非凡特性的集合,一些神話生物的擬態。在無人的星空中保有隻會被地球生物認可的外形的唯一意義就是阿蒙樂意。


    祂把自己平攤開來,擺動兩條手臂與兩條腿,好似站在懸崖邊大膽探頭向外以尋求刺激的叛逆青年。星球在祂背後孤獨地轉過一個角度,阿蒙的視野正前方、以宇宙尺度而言不算太遠的地方,則是那個被種種外神偉力所扭曲砸碎、毫無常理的太陽係。現在還圍著熄滅恆星固執旋轉的隻有地球。其餘行星早已淪為外神們舒適坐席。


    “星空漫遊第三定律:忍受孤獨。”祂在真空中無聲開合嘴巴,抑揚頓挫地背誦亞伯拉罕家流傳而來的,更準確來說是伯特利曾經於閑聊中提起的箴言。


    可惜祂並不能領略這句真誠告誡。盡管地球已經淪為千萬星光中肉眼難以分辨的那一顆,阿蒙還是未能生出對宇宙惡劣環境的不滿之外的情感。


    伯特利說忍受孤獨是很難的。彼時安提哥努斯喝大了——別問神話生物為什麽會醉,問就是亞伯拉罕家在迎客送客這方麵造詣深厚,掌握著用貴如等重黃金的靈性材料調酒酒以醉倒高序列的技術——總之魔狼張羅著要送好同事一個親手製作的玩偶,“你看到什麽東西了,就,就把它扔過去,然後你就會擁有一個秘偶朋友”。


    伯特利憐愛地揉著安提哥努斯的腦殼:“星空漫遊第二定律,不要靠近未有了解的生物和建築。”


    魔狼曾對屏障之外的星空產生過探索之情,幾次在醉到深處時試圖搭上“星之匙”的便車一飛衝天。伯特利往往隻滿足對方一半的願望:即,開門將這位說胡話的同僚“放逐”至這星球的隨便哪個角落。


    如果阿蒙心情好,還會順手偷走安提哥努斯想要許願迴來的念頭。祂倚在屋主人那張舒適軟榻上把玩著對方珍藏的幾枚珠寶,欣賞經過重疊切割後呈現出的仿若星光聚合的門一般的輝芒,問伯特利:“那麽第一定律是什麽?”


    亞伯拉罕家主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聞言抬眼看了看哪怕是在新年也一身漆黑的神子:“……不要迴應任何唿喚。”


    “有趣。”阿蒙啞然失笑,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臥著,“有什麽會在無人的星空中唿喚你?”


    “同我共行一趟不就知道了?”伯特利迴以微帶挑釁味道的反問,“你向來喜歡刺激,不是嗎。”


    “您對我很了解嘛。”神子隨手拋起那價值連城的珠寶,任憑那小東西在地毯上滾落幾圈,沾染灰塵,又看著門先生將其拾起,細細擦亮,並忽視了對方投來的譴責目光,扶了扶右眼水晶鏡片,“不過,我不喜歡星空。那裏很無趣。”


    “在從未涉足過星空的情況下,這樣的決斷似乎有些偏頗。”


    “假設我的結論正確,我們隻能認為,在透過現象看本質的方麵我比您略勝一籌。”


    伯特利.亞伯拉罕不願與祂進行無聊的辯論,隻是淡然迴應道:“或許如此。不過,這種天賦似乎並不能讓你得到問題的答案。除非哪一天,你能親自到星空索求它。”


    現如今阿蒙躺在一片廣袤的寂靜之中,仍舊沒有聽到任何唿喚自己的聲音。這令祂思考起伯特利說謊的可能性。神話生物通常無需謊言的粉飾,祂們都有將所想變為現實的能力。


    不過跳出當初的情景,阿蒙猜測,這個被放在第一位的定律想要讓後來的亞伯拉罕們警惕的,也許不是其他,反而正是伯特利.亞伯拉罕這個被困於風暴與黑暗深處唿喊了數千年的存在。


    阿蒙至今仍無法理解。伯特利一定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被汙染、被侵蝕,卻不願放棄每一次探索的機會。祂不明白這裏有什麽吸引著對方。


    很好。在這樣紛亂的迴憶中,阿蒙為自己鼓了鼓掌——現在祂想要的答案更多了:關於唿喚,關於伯特利,關於那位新晉的“愚者”,關於人性、犧牲與勇氣——這可真是個大工程。


    身後毀滅的行星終於轉到祂所需的角度。阿蒙不再偽裝衛星,裝模作樣地伸了個懶腰站起身,在邁步之前幾乎是自然而然地向地球的方向迴望了一眼。


    然後,祂似笑非笑地表情略微凝固,唇角弧度迅速退去。偷盜者扶了扶那枚普通的水晶鏡片,仿佛這樣能幫他看得更清楚一些。那漆黑的雙眸比這星空間的一切更加冰冷寂然。


    “怎麽會是,‘源堡’的氣息……?”


    ———————————


    番外的番外:


    嘉德麗雅本該習慣不在貝爾納黛身邊度過的新年,然而不知為何,她最近總是隱隱覺得女王身邊發生了什麽微妙的變化。


    身為“預言大師”,她不敢怠慢自己的靈性直覺,然而奇怪的是,她的直覺居然無法判斷那種變化是好是壞。


    雖說貝爾納黛是同途徑更高序列者,自己能感受到的,“神秘女王”一定不會忽略,但這種異常的直覺還是令嘉德麗雅在新年時節格外生出一份對對方的掛念之情。


    可惜她由於晉升半神,現在正身在摩斯苦修會的基地當中等待進入決策層的考核,無法通過信使等手段給貝爾納黛去信詢問,隻好在心中默默向“愚者”先生祈禱,祈禱祂的庇佑。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遙遠的大海那頭,貝爾納黛手持一頁被翻譯為當下語言的羅塞爾日記,麵色肉眼可見地愈發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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