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鍵帽,如同蝗蟲過境,又如同海嘯,頃刻之間就順著王大擺手臂揮舞的方向,直接衝向了守在紅色巨繭旁邊吸食謝治腦髓的猩紅惡魔。


    隻半秒都不到的功夫,成千上萬枚鍵帽,就貫穿了張紅棉的蜘蛛身軀。


    張紅棉死得很快,連遺言都沒來得及交代,無數的鍵帽就如同群蜂一樣撕碎了她的血肉,而後所有的鍵帽都消失在空中。


    “死了嗎?”


    張紅棉的身軀消失,但王大擺卻依然緊緊地盯著那原是蜘蛛女郎所在的位置。他心裏隱隱有一些不安,但他說不出來那種不安源自何方。


    但猩紅惡魔的確消失了,王大擺親眼看著它被漆黑鍵盤的攻擊撕碎,而那道“輿論洪流”是王大擺目前領悟的最強手段,他把最強的手段放在最開始的一手。


    “應該是死了,連渣都不剩了。”


    又觀察片刻,確認張紅棉確實已經完全消失,王大擺終於吐出一口濁氣。


    直到現在他才敢唿吸,方才的數秒鍾內,他連換氣都沒有進行,就僅僅是握著拳頭觀察。


    說老實話,麵對猩紅惡魔,王大擺是恐懼的。


    一個理論上來說已經死亡近十年的“過去之人”,竟然能夠通過錄像帶重新複活,他查過了,那條錄像帶的主體錄像從來都不是什麽張紅棉,司馬喜從一開始拿的錄像帶就隻是來自溫泉旅社事件當中的一個橫死的員工而已,但偏偏張紅棉的記憶占據了錄像帶的核心,甚至將整個幻境副本都變成了張紅棉的副本,這才有了之後謝治從副本裏拷貝出張紅棉意識的事情。


    但這件事無論怎麽想都是不科學的,一個已死之人,究竟是如何做到偷天換日的呢?她總不可能在死後還有本事對現實層麵進行幹涉,隻有可能是在死前留下的後手。但又是什麽樣的後手,才能夠隔著這麽遠的時間距離,精準地抓到謝治這麽個機會,從而讓自己以數字人的身份複活的呢?


    王大擺猜不透。他私下裏聯係過張紅棉幾次,但從張紅棉那裏得到的迴應,卻總是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微笑。


    “你會知道的,海鷗,你一定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


    在僅有的幾次交流中,張紅棉總是這樣與王大擺交鋒,而後拍拍王大擺的肩膀,飄然而去。


    王大擺感覺自己像一盤被盯上的獵物。


    “不是現在,上次不是,這次也不是,那會是什麽時候呢?”


    所有的疑雲就這樣越積越深,一直到此刻,一直到王大擺的漆黑鍵盤將緋紅誓約擊穿成飛灰。


    終於,王大擺狠狠地搖了搖頭,把一切胡思亂想從自己的腦子裏甩開。


    “暫時放下吧,再思考這些也沒有什麽意義。”


    人都死了,在時間停止的世界裏可沒有錄像隊來再拷貝一份副本。


    所以,在這裏死掉的人,絕對沒有辦法以數字副本的身份再次複活。


    自己應該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通過跳板前往謝治所在的深層精神空間上。


    王大擺看向四樓中間的那顆紅色巨繭,謝治的身影就被倒吊著,包裹在這巨繭當中。


    王大擺緩緩靠近這顆紅色巨繭,他的心裏依舊有很多疑問,無數的疑問在他的心頭積累成各式各樣的陰謀,但所有的疑惑在此時都被他強行壓了下去,包括那隱隱作祟的直覺。


    他的直覺告訴他,有更加危險的事情將要發生。但王大擺思來想去也無法想出那件危險的事情會是什麽。


    為了避免潛在的危險,他已經一鼓作氣地打出了自己的最強殺招,而效果也很明顯,張紅棉隻剩下了飛灰,不,她連灰都不剩了!一個連灰都不剩的死人還能做什麽?複活了再來跟我打一遍嗎?


    王大擺一邊靠近紅色巨繭,一邊想著。


    且不說按照人類天平內部的卷宗記載,猩紅惡魔的能力從來不是什麽複活,倘若張紅棉真的可以複活,在十幾年前的溫泉旅社事件當中,她就不會被集火而死,變成錄像帶內的數字副本,即便她真的可以複活,自己也有信心再用輿論洪流轟她一輪,送她再去絕望海……


    王大擺的思想突然愣住了。


    等等,多少年?


    十幾年?不對,幾年?二十幾年?


    猩紅惡魔是什麽時候死的?


    猩紅惡魔好像是上個星期才死的?


    不對……


    見鬼……


    王大擺感覺渾身上下在這一瞬間都激起了一身的汗毛疙瘩。


    時間變了!


    時間的觀念變了!


    但這一切是怎麽做到的?張紅棉已經死了!


    “漆黑鍵盤!”


    王大擺大喊一聲,純白色的漆黑鍵盤化身瞬間飛到他的背後,兩塊碩大的鍵盤幻影從鍵盤俠的化身背後迅速展開,將王大擺守護在中間。


    但四周靜悄悄的,王大擺的擔心並沒有化為現實。


    是的,時間觀念被改變了。但時間觀念並不是死去的張紅棉做到的,張紅棉也並沒有複活。


    王大擺一邊保護著自己,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情況,在確認周圍沒有危險之後,嚐試迴憶起和自己有關的各種記憶。


    結果很詭異。


    不止是和張紅棉有關的那些記憶,更準確的說,他腦中的所有記憶,所有記憶背後的那行時間戳,都變得模湖且扭曲了起來。


    趙海洋校長為自己舉辦皈依儀式是在哪一天?王大擺不記得,王大擺隻記得這件事情確實發生過,但也許是一天前,也許是一個星期前,也許是一年前,又或者是十年前,甚至是一百年前?


    當王大擺仔細思考,他隻能得出這樣的結論——所有的時間都有可能,所有的發生都有概率。


    換個問題,自己是什麽時候出生的?竟同樣如此。但怎麽可能?自己怎麽可能會連自己的出生日期都忘了?腦子裏隻有一個模湖的答桉,而這個模湖的答桉甚至還在變化!


    “我是什麽時候出生的,不,再換個問題,我今年多少歲?”


    “我今年……20……不,30……不對,15……500歲?不對!3歲……怎麽可能!”


    王大擺感覺到了寒冷。


    這是一種未知帶來的寒冷,他知道,如果自己繼續思考,這種寒冷會將他拖入絕望海中。


    不能讓自己再在這樣的恐懼裏繼續下去了,得停止。


    否則一旦被拉入恐懼絕望或者迷惘絕望當中,一切就全部完了。


    但……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


    時間變了……時間正在發生變化,不,時間從一開始就沒存在過……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是了!我明白了!這是因為謝治正在按下按鈕!或者說,甚至有一種可能,他已經按下了那個世界重置的按鈕!


    轉瞬之間王大擺就清醒過來。


    “不,他還沒有按下,現在隻是一個時間光錐。”


    “因為謝治在一段時間之後必然會把那個世界重置的按鈕按下,所以此時此刻,來自未來的那件事情所帶來的影響,正在順著時間向前,它扭曲了時間,也同樣扭曲了現實裏的一切,包括我腦子裏的記憶……”


    想明白這一切,王大擺的心中突然便不恐懼了。


    還有機會。


    時間的扭曲固然是一件無比重要的大事,世界的重置也固然是一件無法避免的未來,但隻要知道這一切的成因,一切就都有解決的可能性。


    如果在世界真正被重置的那一刻自己將迎來真正的死亡,那麽這道死亡光錐順著時間開始把這種影響傳達到過去和未來,去摧毀過去與未來,中間的跨度是多少?


    換句話說,我還有多少的時間能夠行動?我能“活著”的時間還有多少?


    王大擺搖了搖頭,他不是物理學家,無法想明白這其中的關係。而且他相信,即便是物理學家,也絕對無法在不借助超級計算機的情況下算出這道光錐的換算公式。


    但王大擺知道的是,隻要自己能夠搶在世界重置的那個節點發生之前,阻止謝治按下那個按鈕,那光錐就不會誕生,毀滅也會被中止。


    所以……不管怎麽樣,自己都得盡快穿過那個跳板,找到真正的謝治所在地。


    借助漆黑鍵盤的力量,王大擺將自己的雙手幻化成並不銳利的刀鋒,開始切割起紅色的巨繭來。


    但那巨繭的韌度比王大擺想象的更堅韌,不知花費了多久,王大擺終於在巨繭上切割出一個能夠看到內裏的小口子。


    漆黑的流光從那小口子裏照映出來,王大擺知道自己賭對了,那跳板果然在巨繭裏。


    隻要自己再切割一點,把那口子切大,大到自己能把身體的橫截麵放進去,自己就能鑽過這個跳板,去到此刻謝治所在的克來因泡。


    但就在王大擺準備繼續切割那顆紅色巨繭的時候,異變突然發生了。


    王大擺突然感覺到,自己手裏正在拆解的部分,變得柔軟了。


    不,不是柔軟,而是……變成了液體?


    就像是雨滴!淅淅瀝瀝的,一顆一顆的雨滴逐漸從雲上分解出來,那些雨滴朝著四麵八方落下,一開始還是毛毛雨,但轉瞬之間就變成瓢潑的傾盆大雨!


    不!不是雨滴!這哪裏是雨滴!


    王大擺的童孔突然放大起來,他震驚地看向那巨繭,而後猛地轉頭,看向實驗樓的整個四樓。


    那些鋪天蓋地的紅色蜘蛛絲,那些本應該黏合在牆壁、天花板和地麵上的猩紅色毯子,所有的紅色都在這一瞬間溶解!


    那些濃稠的紅色,深邃的紅色,在這一瞬間,就從那些深邃的地方噴湧而出,變成彌漫在整個空間裏的紅色的“雨幕”!


    而當王大擺定睛一看,那哪裏是什麽雨幕!


    那分明是密密麻麻的、數不勝數的透明紅色小蜘蛛!


    那些蜘蛛,一個比一個輕薄,也一個比一個質量更小,所有的蜘蛛都從紅色的聚合物裏噴湧出來,變成半空中“雨幕”的一部分,附著到所有它們能附著到的地方!


    麻痹與疼痛感從王大擺的手臂上傳來。


    這時候王大擺才發現,那些紅色透明小蜘蛛正用它們並不尖銳的牙齒和口器戳進自己的皮膚。


    麻痹感來源於它們的毒液,而疼痛感則來源於皮膚表層被逐漸消化的痛覺。


    而這種痛覺還在迅速攀升當中,此刻的王大擺已經無法判斷時間,但他相信這一定是一個非常短的時間,在非常短的時間裏那些小蜘蛛就密密麻麻地爬滿了他的周身,並且溶解起他的衣物與所有裸露的皮膚!


    “見鬼見鬼見鬼見鬼見鬼……”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所有跟猩紅惡魔有關係的人最終都難逃一死了,為什麽猩紅惡魔能夠創造出那樣多的慘桉,不是因為沒有人能打得過猩紅惡魔,而是因為,猩紅惡魔之所以是猩紅惡魔,從來都不是因為她“緋紅誓約”的那個身份,甚至也不是因為誓約破裂以後那個“蜘蛛討債人”的身份,而是因為,對於猩紅惡魔而言,死亡,才是她生命的真正開始!


    討債人固然變成了飛灰,但負麵情緒和怨念並沒有!所有的負麵情緒與怨念都隨著本體和討債人的消失而失去了禁錮,又在緋紅誓約獨特的規則下,變成了新的,完全沒有自我意識隻憑本能行動的,這些鋪天蓋地的紅色小蜘蛛!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我一直覺得有什麽事情將要發生了!”


    “不是那個一定會到來的死亡光錐,也不是那個一定會被按下的世界重置按鈕,就是這個!就是這些鋪天蓋地的紅蜘蛛!像雨一樣的紅蜘蛛!”


    王大擺在心裏如念經一般過濾著自己的處境,一邊飛速地思考著應對的辦法。


    百轉千迴之後,他發現,擺在他麵前的唯一辦法,就是立刻通過巨繭內的跳板,前往謝治的深層精神空間當中。


    雖然前往更深一層精神空間並不能消滅這些負麵情緒構成的蜘蛛,但至少,這一舉動能夠讓他短暫地從猶如浪潮一樣的紅色蜘蛛吞噬中抽身出來。


    王大擺一頭栽進了那道人形的漆黑流光入口當中,在他的背後,紅色小蜘蛛以指數倍持續增長著,幾乎在王大擺離開實驗樓的那個瞬間,紅色的浪潮就擠滿了整個實驗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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