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靜芸做夢了。[.超多好看小說]


    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夢裏的唐誌謙和她現在認識的唐誌謙很不一樣。


    那是她第一次踏入唐家。


    一切和她那個簡陋破敗的家完全不一樣。大概隻能用她在書中描述的那些詞匯才能夠形容,富麗,堂皇,典雅,古韻,尤其是那唐家的老宅,更是大的驚人,甚至還能夠在院前看到一個池塘。


    那時正逢盛夏,裏麵栽種的蓮花正在盛開,唐靜芸不知道那時什麽品種的蓮,隻知道好像和她在銀臨那邊的池塘裏看見的品種不一樣。一團團,一簇簇,每一瓣的顏色都正好,紅粉相宜,映著那翠綠色的荷葉,看上去正是姹紫嫣紅,繁花似錦,正是如同那是的唐家一般。


    唐靜芸看著那池蓮花,第一次好似為自己身上的穿著而感到自卑,自己好像和這裏格格不入,連那些蓮花都比不上。


    什麽是富貴?什麽是權勢?在那一刻,唐靜芸的心中才有了直觀的感受。


    也不知道是不是唐家想要給她一個下馬威,她被人遺忘在了這裏,走了好幾個地方都找不到人影。


    這個唐家老宅太大,太冷,也太過威嚴,以至於她身處這裏,也感覺到很濃烈的壓抑。


    這兒這麽大,她該去哪裏?是往前嗎?哦不,或許是應該往後?


    她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走向哪裏。


    在那樣的境遇裏,唐靜芸看到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看上去還很年輕,他有著一張她很熟悉的臉,鳳眸揚起,神色冷漠,可是唐靜芸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心中竟莫名的感覺到幾分雀躍,幾分欣然。


    他向她伸出了那雙手,用溫和的聲音跟她說,“牽著我的手,我帶你去。”


    很多年後,當唐靜芸扳倒了前麵的那些唐家的攔路虎,已經走到了最高的位置的時候,她都依舊忘不了那一雙手。從來沒有人向她伸出過友好的手,也從來沒有人牽過她的手,走過那些沉重富麗的屋子,那個男人雖然神色冷淡,但是對她的溫和卻並不作假。


    唐靜芸曾經無數次的想,如果那一段路能夠走到長長久久該多好?她偷偷的覷著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好似能夠為她遮風擋雨,好似自己人生前麵二十年的苦難都不過是一場夢。(.mianhuaang好看的小說那個男人,以長輩的姿態走到她的麵前,給了她希望,給了她一絲家人的溫暖。


    可是後來,唐靜芸也曾無數次怨恨那個男人,如果,如果他當初沒有用這樣的姿態走進她的世界,那該多好?他應該對她橫眉冷目,應該對她不屑一顧,應該把她當成地上的泥,狠狠的踩一腳,然後揚長而去,說一句,“不過就是我的一個私生女。”


    這樣,她就不會對他抱有期待,也就不會有了後麵那些年的苦苦掙紮。


    “坐,想要吃點什麽?我記得女孩子比較喜歡吃甜品,要不要再來杯熱可可?我讓趙洵給你買去。”


    男人坐在茶室裏,對著唐靜芸溫和地說道。他看她的眼神很溫和,別說是他的另一個私生子唐少明,就算是唐淩崢和唐雨珊,都及不上現在的一半。


    她搖頭,“我不要,我要喝茶。”


    “為什麽?”


    “我覺得你喝茶的樣子特別好看,我也想要變得特別好看。”


    依稀還能夠記得那些年的幼稚卻純真的話,男人也因此而哈哈大笑,讓人另外換了茶水上來。每一天,他都會教她喝一種茶,等到她終於一口就喜歡上了那種茶,又開始細細的教誨她喝茶的細節,從泡茶的技巧,到茶葉的區別,還有茶壺、茶杯的內涵,他都事無巨細的跟她講述,好像那個忙的一天隻睡五六個小時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他。


    他教,她學。陽光透過窗戶投進來,父慈女孝,那場麵溫馨的幾乎能夠讓人敢動的落淚。


    她曾經千百次的告訴自己,他是她敬愛的父親,她愛戴他,發自真心的仰慕他。因為一個謊言,隻有騙過了自己,才能夠騙過唐誌謙那樣最精明的商人。


    隻是等到後來,她才猛然發現,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在那段真心投入的父女親情裏,他是一個父親,她是個一個女兒,她在做戲,可她也在入戲,入戲太深,太深,以至於後來她真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卻發現自己還現在那段父女親情裏出不來。


    京都裏的人都說唐家這個私生女太過無情,可又有誰知,此後的歲月裏,她曾不止一次後悔過自己為什麽不是真的無情?


    夕陽漸漸落下,殘留的餘暉無端的令人感覺到淒厲,殘陽如血,殘陽泣血,晚霞下仿佛有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唐誌謙已經不複當年的意氣風發,那個曾經能夠擋風擋雨的身形也日漸佝僂。


    隔著那扇柵欄,他望著那個被人簇擁著的孩子,神情平和而複雜。


    有人問他恨嗎?他怎麽能夠不恨?這是他的女兒啊!他親自教養的女兒啊!他親眼看著她長大,成才,成為一個優秀的孩子,哪怕是自己的兩個婚生子女,他都未曾如此傾注過心血。他將所有的東西都給了這個孩子,連他那顆慈父的心,都親自捧到了她的麵前,可是她連看都不屑看一眼!他親手養大的孩子,已經不再孺慕他了!


    你說他怎麽能夠不恨呢?


    他好恨啊!


    可是再多的憤恨,在看到唐靜芸的時候卻也軟了心,他親眼看著這個孩子從軟軟的、溫和的一團,長成現在的這個模樣,再多的遺憾痛恨都隻能留在心裏,徒留一聲歎息。


    “為什麽?你想要什麽東西我不給你?為什麽要走上這條路?唐家,真的值得你這麽狠下心對我嗎?”


    “我想要什麽東西?那也得要問你啊。唐誌謙,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既然生而不養,那你生我下來做什麽?為什麽你要是我的父親?你要是不是我的父親該多好!”


    如果你不是我的父親,你知道我的一個男性長輩,那我就能夠心安理得的去享受長輩帶來的關懷,可你偏偏就是我的父親!在你還沒有出現的時候,我恨了你那麽多年,恨你給不了我家的溫暖,恨你毀了我母親的家庭,我必須給自己、給我飽受不公平的母親一個交代!


    其實,很多東西他們都刻意忽略了,隻是那些陳年舊傷卻不是你不提就不會記起的,反而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疼。


    夕陽下,她的身影越拉越遠,唯餘下他的身影長長久久的佇立在柵欄邊上,看上去像是帶著時間的滄桑,能夠橫跨時間和空間的久遠。


    唐靜芸一開始是知道自己在做夢的,隻是後來她隨著夢裏的場景輪轉,漸漸的,她有些分不清什麽是夢境,什麽是她自己的內心。很多東西,她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可是她突然發現,其實並沒有。


    比如說那一口池塘,上麵的蓮花太過真實,有種讓她恍惚身臨此中的錯覺。


    她一直都覺得,那口池塘是一切孽的開始,是她生命坎坷波折而選擇艱難的起源,所以這一世她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拒絕進入唐家,也意味著她拒絕重複當年的糾葛。如果沒有那口池塘,唐靜芸就不會牽上唐誌謙的手,也就不會對他升起那些父女親。


    隻是後來的發展並不在她的預料當中,後來,她依舊和唐家有了牽扯,隻不過換了一種進入的方式,她和唐家的眾人的關係也開始變的不一樣,至於哪裏不一樣,大概,就是彼此間的利益變的很淡漠,有的,隻是難以明說的感情。


    唐誌謙遠遠的看著唐靜芸,神情溫和中帶著幾分溺,笑罵道,“你個小兔崽子,心情好的事情就喊我一聲老頭子,心情不好的是就‘唐誌謙’、‘唐誌謙’的叫,你能不能給你老子幾分麵子?人家好歹還能夠聽聲爸爸呢,你倒是好,從來不對我客氣。”


    畫麵又一轉,唐誌謙一臉憤恨,橫眉豎目,喝罵道,“好你個小丫頭!老子昨天才找人尋來的頂級的安歇鐵觀音,好心送到你哪裏去,你個丫頭居然給我全都扔了?有本事你給我送迴來啊!”


    他的桌子拍的“嘭嘭”響,可神情裏無奈多過憤怒,似乎還夾著著幾分苦惱,就像是一個想著討好自己女兒而不得其法的可憐父親。


    “唿!”


    唐靜芸猛然從睡夢中掙紮醒過來,“嗖”的一下豎直身體坐起來,低低的喘了一口氣,那雙鳳眸裏閃過幾分迷惘,那是幾乎不會出現在唐靜芸身上的情緒。


    唐靜芸沉默的想著那些夢裏零散的片斷,神情複雜。她一直都知道,她和唐誌謙之間,夾雜著二十年的光陰,還有三條人命,這世間什麽都不可怕,唯有時間和生命鑄造起來的溝壑才最難以填平。因為,兩者都已不可追。


    薑曄也醒過來,起身溫柔地抱住唐靜芸,“怎麽了?夢到什麽了?”


    月光從窗戶裏透過來,朦朦朧朧。


    唐靜芸輕輕的靠在薑曄的懷裏,其實有那麽一刻,她很想倒下去重新做那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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