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少北如常經過將士們的洗浴池。


    大家都是血氣方剛的兒郎,故而洗澡也沒什麽好遮蔽的,所以這裏一直是露天的營帳。


    但這次陳少北經過的時候,有人卻抱著衣服,跌跌撞撞跑了出來,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堅硬的鐵鎧讓薑芷吃痛一聲。


    她本來就慌張,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抬頭一看是陳少北,更是嚇的麵色一白,心虛不已。


    “跑什麽?”他聲音冷淡。


    剛說完,薑芷身後就傳來王二和一群將士們的聲音。


    他們光著膀子追出來:“薑兄弟,你跑啥,看你細胳膊細腿的,哥哥我好好給你搓搓,你還害羞什麽!”


    薑芷咬牙,直接低著頭跑了。


    王二不知道咋迴事,看見陳少北高大的身影背著光立在眼前,眼神清幽冷冽。


    王二還傻乎乎地問:“將軍,這個薑止又惹您生氣了?”


    陳少北抿唇,他身旁的副將馬上嗬斥道:“混賬,怎麽跟將軍說話的?你們光著膀子在這裏打打鬧鬧,軍務都規整完了?練武練了?拳練了?還是都皮癢了?”


    王二等人低下頭,很是無辜。


    平時他們也這麽鬧,現在是午休時間,洗個澡罷了,將軍為何不高興?


    陳少北冷冷開口:“你們又在欺負薑芷?”


    王二感覺這話衝著他來的,他急忙擺手:“卑職沒有,還不是上次因為蘇姑娘的事,誤會了薑兄弟,卑職已用一壇美酒與他化幹戈為玉帛了。”


    “這不,我們剛剛訓練完路過洗浴池,聽見裏麵有水聲,進來一看,發現薑兄弟居然趁著我們都忙著,自己跑來沐浴,正好我們也一身汗了,才想著一起洗一洗。”


    這在將士們當中,是很正常的事。


    怎麽薑芷反而驚怕羞惱,馬上跳起來抱著衣服就走了。


    王二身後的將士下意識就道:“薑止的腿太白了,他可能是害怕我們嘲笑他像個娘們。”


    畢竟之前他們就這麽笑話過他。


    沒想到,那人敢剛說完,就有一道淩厲的拳頭,直接砸在了他腦門上。


    將士捂著頭,哎喲慘叫。


    眾人心有戚戚,嚇得看向出拳的陳少北。


    “將,將軍?”


    “你們是同袍,上了戰場,是沒有血緣的異性兄弟,所以,你們覺得這樣欺負調笑他,是好事嗎?”陳少北聲音凜冽。


    王二等人頓時領悟。


    薑止性格內斂,或許不適應他們這麽開玩笑。


    “將軍教訓的是!卑職等人下次一定注意。”


    陳少北揮手,下了軍令:“每人圍著軍營跑上二十圈再迴來。”


    眾人心中哀嚎,卻不敢忤逆,恭送著陳少北離開了。


    接下來的幾日,陳少北總是不自覺地去留意薑芷的動向。


    可她不僅躲著大家,也躲著他。


    在火兵營裏天天一待就是一整天,夜深天黑了才敢迴到自己的帳子睡覺。


    聽跟她相熟的夥頭兵說,薑芷平時還去幫他們做事,插科打諢的。


    但這些天已經不去了,路上碰見薑芷,她也隻點頭應了一聲,心神不寧的。


    陳少北將這些收集上來的消息,慢慢品味揣摩。


    三日後。


    他將薑芷傳到了自己的書房。


    薑芷依然低著頭,隻是身上那股盛氣淩人的混小子的勁頭沒有了。


    “你最近都在忙什麽?”陳少北問。


    薑芷如實迴答:“研究火炮。”


    陳少北抿唇:“為何不去訓練?”


    薑芷沉默一瞬,道:“卑職訓練了,不過都是用晚膳的時間。”


    陳少北神態冷然淡定,擁兵自重的將軍,身上的氣度自不必說,沉著威嚴。


    “我記得你來軍營之前,我曾告訴過你,軍規中的紀律,就是什麽時候辦什麽事,大家都去吃晚膳,你跑去訓練,你真當軍營是你家?”


    薑芷也知道自己這麽做不好,她默默地低下頭,卻不說話。


    好一會,她像是鼓足勇氣。


    “將軍,我想離開軍營。”


    “為何?”陳少北抿唇:“總不能我訓你幾句,你就受不了這個委屈了吧?”


    薑芷雙拳緊握,抬起澄澈的黑眸看著他,眼裏像有說不出的為難。


    “我……我……”薑芷深吸一口,終究坦白了:“我是女兒身,我相信將軍已經知道了,如果我再留下來,被外人發現了,不僅會連累將軍,還會連累整個陳家軍的威望!”


    女人參軍,傳出去會讓人恥笑的。


    而且,自古以來都有一個傳說,如果軍隊帶了女人,會讓這個軍隊變得不吉祥。


    陳少北是好人,薑芷不想連累他。


    她本以為她說了,陳少北會痛快地放她走。


    但,陳少北隻是用那雙冰冷的褐瞳看著她。


    “知道你是女子,又如何?”


    薑芷一愣,沒聽懂。


    陳少北:“平時你的訓練,我難道有將你區別對待?”


    薑芷搖頭。


    這個確實是沒有,她要是做錯了事,陳少北也罰她。


    “我早就知道你是女子,這些日子,難道我有為難過你?”


    薑芷搖頭更加猛烈,陳少北別說為難她了,還一直在想辦法提攜她。


    讓她的拳腳不再是江湖野路子,而是朝廷正規的將士。


    陳少北冷笑:“那你為何要走?”


    薑芷咬唇:“我是女子,是軍隊的汙點。”


    “啪”的一聲,陳少北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他高大的身影,經由旁邊的窗子投照進來的光影所籠罩。


    薑芷一怔,便聽見他說:“薑芷,我從未覺得你是汙點,沒有人會因為你是女子看不起你,因為你早就用拳腳證明了你並不比任何一個男人差。”


    “真正看不起你,覺得你是汙點的人,是你自己。”


    這一瞬間,薑芷被擊中了心靈一般,顫顫睜圓了眼眸,不可置信地看著陳少北。


    隻見他神情沉穩,重新坐迴椅子中。


    “人如果自賤,從心裏看不起自己,那麽別人怎麽提攜都沒用,如果你是這種人,那好,我答應你離開,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說著,陳少北拿出竹簡軍書來看,半點理會她的意思都沒有了。


    薑芷在原地站了良久,她聲音重新響起,已經燃起了新的自信。


    “將軍,我不想走!我以後也會努力,不會暴露身份給您帶來……”


    麻煩兩個字還沒說出來,陳少北就頭也不抬地扔過來一把鑰匙。


    薑芷連忙接住。


    “這是……”


    “我在城裏最近的客棧,有一間常住的雅間,原本是拿來暫時休息用的,目前用不上了,你以後要沐浴,都去那裏,銀子我早就付了一年的,所以你直接用就是。”


    薑芷驚訝地不知說什麽。


    她看著他低垂的眉眼,平靜烏黑。


    一點多餘的神情都沒有。


    他怎麽那麽好?!


    “出去吧,我還有事。”陳少北催她了。


    薑芷連忙道謝,生平第一次點頭哈腰地帶上了門。


    出來以後,望著湛藍的天和悠悠白雲,連吹來的風都是清新的!


    自從進入軍營,沐浴洗澡是她最麻煩的事。


    因為她纏了束胸,不便跟大家一起洗,所以隻能等他們深夜睡熟了,或者是大家午休的時候去。


    總是膽戰心驚,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


    現在有了單獨的客棧可以沐浴,她簡直想跪謝陳少北的恩情。


    不過,薑芷又疑惑了,他為什麽對自己那麽好?


    很快她想明白了。


    “肯定是因為寧寧妹妹啊!”薑芷了然。


    陳少北跟太子關係那麽好,而太子又那樣在乎沈寧寧。


    所以,他都是看在寧寧的麵子上,才照顧她的。


    薑芷想通了以後心裏沒有任何負擔,高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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