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赤納恢複意識的時候,它感到身上緊巴巴的,五髒六腑痛如火焚。陡然張開狼眸,打了個冷戰。它的意識還停留在大戰之中,耳邊依舊轟轟作響,等它看清環境方沉下心來,偷偷閉上了眼睛。


    它身處於一個簡陋的房間裏,屋頂破個大洞。此時天色已晚,月光灑將進來。房間正中燃著一團篝火。赤納側身躺在篝火旁,牆壁前有一張舊桌子,桌子上放著一隻被狗咬斷動脈的死羊,它不禁流出口水。


    北光端坐在篝火的另一邊,說道:“醒了就不要裝了,你這麽聰明,怎會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來把藥吃了,外傷可慢慢恢複,內傷可不能耽擱。”說著,北光將一顆藥丸塞進赤納嘴裏。


    赤納疑心重,本不想吃,但轉念一想:他若想害我,剛才就動手了,不必等到現在。便將藥丸囫圇個兒吞進肚中,隻三息功夫,一股清涼從腹部擴散到全身,五髒六腑中的灼燒感緩緩退去。


    感到有些力量,赤納正要站起來,可是身上緊得難受,勉強抬起身體又栽了下去。它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一圈圈繃帶綁的相當緊實,胸腹上,腿腳上,脖子上,除了嘴能吃飯,鼻孔能唿吸,目能視物以外,連屁股都被綁上了。


    這是讓我隻進不出啊。赤納苦笑一聲。它一用力坐起身來,啪啪,繃帶被盡數拉斷。


    “不要亂動,一醒來就不老實,你這麽大的塊頭,我可綁了好一會兒才完工呢!”北光道。


    說著一隻羊腿丟到赤納嘴邊,赤納嗅了嗅,歪過頭,一把拍到一邊去了。北光繼續道:“你這迴算是倒了大黴,竟然遇到那個東西。唉,我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出現。已經很多年了,世人少有見到他的。以前總當個傳說,真出現時,還真能嚇人一跳。”見赤納不理自己,他繼續道:“總歸,你是做了一件好事。”


    赤納哼了一聲,稍微放下些芥蒂,轉了個身,麵對北光。


    赤納不信任北光,鼻子裏噴出一團氣,不耐的說道:“我又不是好狼,殺的人更是數以千計。你們人類也常將狼比喻成邪惡的化身。什麽狼子野心,狼狽為奸,鬼哭狼嚎,引狼入室,諸如此類的成語數不勝數。總而言之,在你們看來關於狼的一切都是壞的。老頭,少在我麵前裝好人。我是狼,你是人,我們立場不同。我們天生就是敵人。”


    北光嗬嗬一笑,說道:“我看未必,你有沒有聽過狼孩的故事?”


    “那不過是個傳說,我們才不會撫養人類的孩子。頂多是母狼脹奶,讓人類吸一吸,隻不過是把他當成工具罷了。”赤納嗤之以鼻。


    “確有其事。”北光聖人朝向火堆,往火中加了把柴,道:“母狼撿到被人類遺棄的孩子,把自己奶水喂給他吃,將他撫養長大,教他狩獵生存。這便是狼和人的故事。母性總是好的,人有母性,狼亦有母性,世間生靈皆有母性。既然母性是好的,又是共通的,你怎能斷言狼是壞的?”


    赤納說不過他,隻好岔開話題,斜睨著他道:“本王不管好的還是壞的,我隻知道肚子餓了要吃人!”它陰惻惻的說:“人肉香呢,你要不要嚐一嚐。”說著還舔了舔嘴角。


    北光說:“我是個素食主義者,百年前就不吃肉了。你要吃羊,我倒是找到一頭。你要吃人,外麵有幾百具死屍,也夠你吃的了。不過他們都中了血魔法,吃進去會發生什麽我可說不好,你要吃就快些,一會兒我要把他們燒掉。”


    “把那隻羊給我。”赤納忍不住說道。


    北光將那隻羊丟給赤納,見赤納破開羊的肚皮,將心肝一口吞下,然後慢慢咀嚼羊的其他部分。


    看著篝火,北光輕輕地歎息一聲,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


    “老頭,是你救了我?”赤納問道。


    “算是吧,我見你要跟飛狼拚命,便學了一聲狼叫。”北光笑道:“飛狼這個人呐,別看他這幾年安逸度日,實則誌向不小,假以時日必有一番作為。他曾說:人活一世要青史留名,現在諸侯爭霸烽煙四起,大丈夫當在此時提劍平天下。我見你們要是打起來,不是你死就是他亡,覺著有點可惜,便學了聲狼叫,把他嚇跑了。”


    “你一直跟著我?”


    “我到這裏的時候變難已經死了。”


    “變難?變難是什麽東西?”赤納問道。


    “就是被你咬碎腦袋的家夥,是個壞家夥,專搞破壞。”北光嗬嗬笑道。


    “你是說那個黑衣人?”見北光點頭,赤納惡狠狠的說:“他殺了我的狼,他該死,罪有應得。”


    北光道:“你應該放棄對變難的仇恨。”


    赤納不屑道:“你是聖人,說這樣的話我能理解。不過,我覺得你很虛偽。”


    北光並未反唇相譏,緩緩說道:“變難是災難的化身,他是不死的。或者說他們是一個群體,變難是一個統稱。具體是什麽我也不好描述,他的身份很特殊。”


    “群體?組織嗎?”


    北光說:“不,變難不是組織。變難是一個人,也可以說是一群人,他是災難本身,災難形形色色,變難也形形色色。災難不除,變難不死。你所殺死的變難,隻是災難的一個抽象。你所破壞的隻是一個普通的肉身,無論這個肉身長什麽樣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美或醜,隻是一具外殼而已。你殺死一個變難,還會出現另一個變難,除非你能解除世界上的一切苦難。簡而言之,他就是災難,災難就是他,災難一日不除,變難一日不死。生物存活於世,難免遇到各種各樣的災難,或是洪水,或是地震,或是火災、瘟疫、饑荒、戰爭、風暴……有人為的,也有自然災害。而變難的出現是讓災難降臨的更早,持續的時間更長。除掉他總歸是一件好事,不過……這又談何容易。在遠古的時候,人們是平等的,後來人們有強弱之分,強者便高於弱者,就變得不平等了。這種情況開始在人與人之間,家庭與家庭之間,後來到部落與部落之間,國與國之間,最後這種不平等就演變成了壓迫,從而有了苦難。神,高高在上,人在神麵前如同草灰,這也是一種不平等。當你赤納有了力量之後,能掌握更大的權威,你願意放棄自己的力量,以及放棄自己的權威,去與力量很弱的人平起平坐嗎?那你豈不是甘心成為弱者。比你強的人又會來壓迫你。你赤納都不願意做的事,別人也不願意做。因此,沒有苦難,首先要使眾生平等。而平等的前提則是不平等,試想,強者和弱者平等,那對於強者而言就是不公平。這樣的平等可能嗎?也許可能吧,這樣的平等出現之後,又會出現新的不平等。人,總不都是聖人。人性不變,苦難就不會改變。我說的這些隻是小小的苦難,這世上還有更多的苦難,還有天災。如果外麵的死屍我不去處理,用不了多久便會出現一場瘟疫,還會死更多的生靈。你殺死一個變難,可解除了災難?不能解除災難的。要想解除災難,真正的除掉變難,就要先將你心中的仇恨放下,先解脫你自己。”


    赤納道:“殺一個不能,就殺兩個,殺三個,直到殺光為止。”


    北光道:“你殺不了變難,相反,你這樣想,變難已經將你引入了災難。你已經敗給他了。想除掉變難,就要先除掉你心中的苦難。”


    “哼!我心中的苦難你永遠也不會理解,我可以肯定我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北光眼前一亮,問道:“你是異界生靈?你是怎麽到這裏的?可有通道沒有?能否給我講講異界的事?”


    赤納舔幹淨嘴角的鮮血,目光望向篝火,此時的它陷入了一段迴憶之中。良久,啪的一聲,篝火爆出一個火花,才將赤納驚了迴來。


    赤納悵然道:“我也記不清了。我隻記得我不屬於這個世界,印象中這裏和我的以前世界很不一樣,至於怎麽來的,我也不知道。”


    “莫非是輪迴轉世?死後靈魂來到這裏。”北光追問道。


    赤納迴憶道:“有可能。我以前經常會夢到很多人影,後來就沒有夢到過了。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狼還是人。”


    它終於放下戒備,專注於自己的往事:“我來到這個世界之時,對以前的印象還是很深的。但是現在,我隻記得我應該是個人。到底是什麽人,我一點也想不起來。我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眼前是一片漆黑,我能感覺到的,隻有我身旁的四個兄弟,它們的味道和我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開始我們有奶喝,後來漸漸的少了,最後什麽都沒有了。我肚子很餓,它們也是。有一天它們開始咬我,我很疼,委屈,想哭。把我咬急了,我也咬它們。後來,我嚐到了肉和血的味道,不知把誰的耳朵咬下來了,嗬嗬真是美味呀。我嚐到了血腥味,於是我更加兇狠。隻有這樣,以後每天才會有肉吃,要麽是耳朵,要麽是爪子。偶爾能吃到一顆心,那味道比什麽都甜美。不久之後,就沒有狼咬我了。我把它們都吃了。我沒有辦法,如果不吃它們,它們就會吃了我。當時一直在撕咬,我沒來得及迴憶前生的事。後來,我對前世的記憶逐漸模糊,很多事情都忘了。之後,忘得越來越多。到現在,我隻知道我不是純粹的狼,我應該是個人。你不是說我智能高,不像一般的雪狼嗎?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不是一匹徹頭徹尾的狼,我擁有人類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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