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昂思量了一夜。眼下的局麵既因自己失職而起,那結束這個局麵也必須由自己來。錯就是錯,但錯若能換得天下太平,那就錯它一迴。


    西鹹成嘉十年正月十六,安西鎮北王閔修平繼任新皇,西鹹成平元年始。


    安西王妃被封為皇後,安西側王妃被封為儷貴妃,衛良人被封為順妃,已故的韓夫人被追封為雍僖皇貴妃。


    安西王府世子閔孝傑被封邗王,安昭郡王閔孝禮被封昭王,孝煜成了晟王,孝翊則成了翊王,除了邗王承繼了安西王府的府邸,其他諸皇子皆新賜了府邸。


    允賢郡主閔孝嫻被封為嶽陽公主,允妍郡主閔孝雲被封為慶陽公主,允淑郡主閔孝薇被封為安陽公主,各自亦分封有公主府邸。


    早上寅時初過,阿沅和孝煜就被叫起來,梳洗打扮、用早膳,然後坐車去往宮城。一天下來,阿沅連連喊累。孝煜因病未痊愈,經過一天的折騰,於夜間又發起燒來,後來不得已又連夜請了太醫,直至第二日卯時燒才退下去。


    櫻子在院內廊柱處站了一宿,不敢進去,也不敢問任何人。春竹端著水盆出來,瞧見她,也沒理她。蘭姨看見,兀自走過去,“你怎麽還在這裏!”伸手摸了摸櫻子的手,冰涼冰涼的,定是守了一宿。“不是跟你說了迴屋去嗎?”“我……我沒事。”蘭姨不禁歎氣道,“迴屋去!我一會兒去找你。”櫻子躊躇著,沒動。蘭姨這次不得不加重語氣,“你還想不想知道他的消息!?”櫻子這才挪開步,一步三迴頭地朝自己屋走去。


    阿沅正在喂孝煜吃藥,孝嫻來了。


    孝嫻和劉子戚於年前出發,日夜兼程地趕了一個多月總算在前日晚間到了永平府,趕上了新帝的登基大典。昨日她就瞧著孝煜臉色不佳,似有恙在身,今日早早地便從宮裏出來探望。


    “怎弄得?好好的人怎地這般憔悴?”孝嫻記憶中的孝煜一直都是清俊沉著的模樣,這次見到整個人卻消頹不少。


    “無礙。隻是受了寒,過幾日便好,姐姐不必擔心。姐姐可好?”


    孝嫻撫著孝煜的手,笑道:“好。你放心。”


    “那就好。”


    自那年姐姐痛失長子,他親曆她的悲痛,看她現在的樣子,當是已經走出了陰霾。真是慶幸。


    阿沅站在一旁看著姐弟倆敘舊,不由得想起曼澤曼兮他們來,想的入神,竟未聽見孝嫻的聲音,孝煜喊她她才迴過神來。


    瞧見阿沅那迴神一刻的呆萌樣,孝嫻不由得心生歡喜。“轉了一圈,你還是成了我們孝煜的媳婦兒。真好!”


    阿沅不解。“姐姐為何這樣說?”


    孝嫻笑著看了眼孝煜。“你說。”


    孝煜笑道:“還記得你在榮昌伯爵府見到姐姐那次嗎?”


    阿沅側頭迴憶起來……


    “姐姐那次見過你後迴來就向母親提議,要把你說予我做妻。可那時……很多事情尚不確定,母親那時亦不知你我的情分,遂迴絕了姐姐的提議。”


    阿沅驚詫。僅一麵之緣,當時的允賢郡主就看中了自己?


    “這就是緣分呀。怎麽打都打不散的緣分。看著你們倆,倒是讓我覺著,我們這個家還是有值得令人欣慰之處的。”


    三人閑話了好一陣子,直到靈竹來喊阿沅。新府邸那邊的管事來了。孝嫻和孝煜兩人又聊了會兒,用罷午飯後,於申時起身迴宮去了。皇後娘娘兩年多未見女兒,甚是想念,隻讓孝嫻住在宮裏,不讓她迴劉子戚所在的驛館,連公主府也不讓迴。孝嫻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公主府開在哪條街上,門朝哪邊開。


    迴宮後本想去見見父王,自前夜迴來都未能跟父皇說上半句話,怎料到了宜興殿,遇見顧銘屠出來,兩廂見過禮後,孝嫻欲進去,卻被顧銘屠勸阻,“公主殿下此刻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孝嫻聞言,側目而視,片刻後道:“還未恭喜大人,榮升督察院總督禦史。”


    顧銘屠道:“謝公主。”


    “對了。本宮那位妹妹向來任性了點兒,還望顧大人多擔待。”


    “慶陽公主嫁與臣為妻,是臣的榮幸。臣自當禮敬公主殿下。”


    孝嫻抬抬眉,心想,看來自己是杞人憂天了。


    顧銘屠離去後,孝嫻思忖再三,轉身往後宮而去。


    孝煜在府足足歇了四日,身子著實好了,阿沅才放他迴了安防營。


    新府邸那邊主要是阿沅在盯著修整安置,順利的話,下月月中就可搬進新府邸。新府邸位於與永清街臨近的石坊路上,跟其他幾位皇子的新府邸比起來,大是大,就是破敗,遂整修費了番工夫。可當初就是因著它離何府近,孝煜才舍棄更好地段的府邸而選了那裏。這樣,以後阿沅想迴家就方便多了。


    不迴家不知道。原來父親已病了二十來日。阿沅責怪母親為何不遣人來告她,母親隻道“無礙。大夫已經看過了。”父親也總說“年紀大了,有個頭疼腦熱的很正常,沒什麽可擔心的。”他還總叫她別沒事老往家裏跑,這樣不好。阿沅則辯解“新宅子就在附近,不遠,很方便的,沒事。再說現在都分家了,不像以前那樣被管得死死的,如今我出入沒人管的。”父親隻道,“那也不行。成天這樣往娘家跑,傳出去可如何是好。以後少迴來!”父親難見地動了氣。


    阿沅不解。迴家還要被罵!真是沒天理。孝煜安慰她,那是長輩為她好。結果被阿沅沒好氣地狠瞪了一眼。


    孝嫻這次迴來僅待了半月便跟著劉子戚一起迴鬆江府了。有了上次的事情,這次她不願再分開而行,身在這邊,心卻都懸在鬆江府的一雙兒女身上,恨不得立馬飛奔迴去。


    孝煜為她送行。


    “姐姐一路保重。有空時多來信。”


    “會的。……上次你說的事,姐姐明白你的難處。但身為女人,姐姐還是要提醒你,阿沅雖是個心胸開闊的女子,可畢竟也是女子,是女子,斷不會容忍自己的丈夫身側另有他人。若不然,隻能說明一點,她並不在意你。眼下她是迴來了,可那不等於她從心裏接受了這個安排。此後漫長的時日,才是考驗。你可明白?”


    “我知道這次傷了她,我會用我的承諾向她證明,一切都沒有變。”


    孝嫻安心一笑,“但願一切都如你所願。就送到這裏吧。迴去吧。”


    “姐姐保重。”


    “你也保重。”


    他們都未料到,今此一別,再見時,竟是五年之後……


    邗王沒能從世子順勢晉升為太子,這點皇後和邗王始終心存遺慮。如今晉升國舅的林盛心思也與從前不同,時常在邗王和皇後耳邊說著今時不同往日,還是要讓皇帝早日立太子為好。下麵的昭王、晟王和翊王可都不再是從前的王府庶子了,都是皇子,機會均等,不早點籌謀的話,恐失了先機。


    林盛有了爭儲的心思,吏部尚書袁鴻也沒閑著。


    昭王自迴到永平府,一直未有正經職事,近日袁鴻向皇帝諫言,讓昭王出任兵部武庫清史司一職。


    儷貴妃和昭王對此安排都不甚滿意。袁鴻苦口婆心地勸道:“當前皇上初登大寶,無意立太子。這個時候誰著急誰倒黴。因著從前的事,殿下在皇上心中的印象一直欠佳,要扭轉這個印象,除了繼續殿下自緬州迴來後的行事作風外,需再做出點實績來,方能徹底改變皇上對殿下的看法。殿下想去晉安王手下做事,立軍功樹威望,自然是好的,但不免過急了些。莫說皇上,就是晉安王眼下也是不會讓殿下到自己身邊去的。晉安王眼中的殿下跟皇上眼中的殿下不無二致,即便礙於身份,殿下到了晉安王身邊,殿下也必然得不到真正施展的機會。所以呢,還是先從小事做起最為穩妥,讓皇上、晉安王看到殿下的努力,改變的決心,那樣才會有轉機。邗王那邊如今跟殿下在同一個起跑線上,不同的是,他已經跑到了朝堂的中心位置。文事,不是殿下的領地,殿下好武事,皇上從前便是靠武事安身立命,生然對武事成就斐然者青睞有加,兵部的武庫清史司雖是座小廟,卻掌管著全天下的軍械,從研發、製造、儲藏到更換,全是這座小廟在經管著。殿下若能住進這座小廟,住好了,不僅會入晉安王的眼,入晉安王的眼就是入皇上的眼,還可透過軍械的流動,窺得宮城、永平府、四境的動向,手裏有刀,總比手中無刀的好。”


    袁鴻苦口婆心,儷貴妃雖覺得還是過於委屈孝禮,可哥哥分析的條條有理,叫她同意不是,反對亦不是。幸得孝禮聽後很是認同,未加猶疑,當下便領了兵部武庫清史司的職。


    新帝登基後,四境守軍未變,還是延續前朝的編製,隻是新設了大將軍銜,由晉安王認領,統轄兵部和四境。昭王此前想去晉安王手下做事,就是抱著這個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心思。


    兵部尚書閆朗聽聞昭王殿下領了武庫清史司一職,心裏很不是味兒。這位昭王從前在他的兵部就待過,那作風著實令他日夜難安,好不容易甩掉這個包袱幾年,怎地又與之牽連上了。從前昭王還隻是個王府庶子,尚得小心應對,如今是皇帝親封的王,卻在他手下辦差,這……讓他如何處事啊……說是下屬,他還不得供著……蒼天呐!!


    新府邸的修葺已基本完善,等到一應家具和擺設都安置妥當,便可入住。阿沅巡視完後又轉道迴家去看望父親和母親,卻在離家不遠時,看到督察院總督禦史顧銘屠帶著四名隨從進了自己家。父親如今隻是一階小官,與這位禦史大人理應沒有什麽交集,怎地這位禦史大人會親自登門?


    一心思索,連近前站了人,差點就要撞上都未發覺,還是春竹拽她衣袖才迴過神來。看到近前所站乃何人後,阿沅神色倏然一冷,悻悻道:“見過王兄。王兄吉安。”


    “起來吧。為何一臉心事,可是出了什麽事?說說,為兄為你解憂!”孝禮剛才和幾位從前甚是交好的公子哥喝酒相聚,醉雖未醉,可渾身的酒氣甚濃,阿沅不由得皺了下眉頭,退後一步,此舉惹得孝禮笑道:“啊哈,……為兄剛才高興,多飲了幾杯。弟妹勿怪!”


    對著孝禮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身體,阿沅下意識地往後有退了幾步,道:“無事。在想是該置辦清雅一些的屏風還是豔麗一些的屏風。這等小事,就不勞王兄費心了。”


    “還是豔麗些好。”孝禮身子往一邊傾斜上下打量了番阿沅道,“弟妹平日打扮得素雅,添置點豔麗的,會生動許多。”


    瞧著孝禮那曖昧不明的神情,阿沅衣袖下的雙手不禁攥成拳。這等輕浮浪蕩之徒,真該好好教訓一番才是!再想起櫻子那件事,阿沅此刻隻覺得有股火直往頭頂躥,怕是他再多說一句,她的拳頭就會往他臉上招唿而去。這時,有人喚她。


    孝煜騎在馬上立在不遠處,疑惑地看著這邊。


    “怎麽還未迴府?”孝煜自始至終都未看孝禮一眼。


    “這就迴。”阿沅迴道。


    “走吧。”孝煜牽起阿沅的手轉身朝趙莆牽著的馬走去。


    “三弟如今是越發地出息了,連為兄都不放在眼裏。為兄真是傷心呐。”


    孝煜聞言頓足道:“昭王殿下福威盛隆,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不容忽視的存在。臣弟那微不足道的一眼,想必昭王殿下不會在意的。”


    “怎麽辦呢,為兄我還就挺在意你那一眼的。”


    阿沅感到氣氛緊張是先從孝煜拽著自己的那隻手上傳來的。那隻手瞬間變得寒涼,拽得她有些疼。


    “臣弟的眼向來隻看得到自己想看的,對於那些不想看的,它就是看不到。這個還請昭王殿下見諒,不是不想,是實在無能啊。”


    “三弟這雙眼還真是稀奇。真是羨慕三弟,眼睛裏看到的都是自己喜歡的。若能摘下來,為兄倒想好好研究研究,看看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阿沅聞言,心口一緊,握著孝煜的手也緊了緊。孝煜知她所憂,反緊握了阿沅的手,讓她安心。


    “昭王殿下的好奇心素來非旁人可比,隻是臣弟這雙眼,您想摘下來,怕是要費一番心思了。”


    “不急不急,來日方長嘛!弟妹,你說是不是?”


    阿沅覺著瘮得慌。此時她算是理解了孝煜為何一再讓自己遠離這個人。他真的讓人害怕!打心底怕的那種!


    見著孝禮離開,此番對話算是結束了,孝煜心口剛鬆了一下,豈料孝禮經過自己時,卻附耳道:“櫻子那丫頭很是不錯,好生照顧著,昂!”說完便怡然自得地走了。


    阿沅隻隱約聽到“櫻子”二字。不用猜也知是關於什麽的,那定不是什麽好聽的話。孝煜周身強忍的怒氣已說明一切。


    “今日怎麽出來這麽早?”


    “柴英又跟夫人鬧矛盾了,說要替我值班,就早出來了。”


    阿沅“哦”了聲。


    “去了新府邸,想著能見到你,迴頭一起迴府。可你卻先走了。”


    “那邊已經置辦的差不多了,我想著再過十日我們就搬進去,你看可好?”


    “你決定。”


    阿沅會心一笑。她本想問問孝煜,櫻子要如何安置,躊躇來去,還是未問出口。


    自從孝煜跟她表明要收櫻子,再到她迴來,之後又是新皇登基,王府內各院搬遷,諸事繁雜,櫻子的事便一直撂下了。就要搬進新府邸了,如何安置櫻子,總要孝煜開口才好。事已至此,她已不比最初那般生氣,可不介意也是騙人的。世間事,也許就是這般,總不能盡如人意。此刻握著的那隻手,溫暖真切,恁憑何種理由,她都不舍得鬆開。就這樣,牽著手,穿過人潮熙攘的街道,一起迴家,一起在那裏共度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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