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真圓,跟離開皇宮的那個晚上一樣。


    腦中再次浮現出韓太妃毅然決然躍下城樓的情景,含著淚,帶著笑奔向死亡。


    開始不是這麽計劃的,韓太妃和那個冒充的宮女隻是引開宮門守衛,為她製造溜出宮門的機會罷了。


    韓太妃是未來皇上的生母,暮國未來的太後,即便被牽連也不會危及性命。


    可她為什麽要跳下去,自尋死路。


    伏荏苒如此質問弗諼,不等弗諼迴答,率先嗤笑出聲,兀自自嘲,她已經想到了原因不是嗎。


    韓太妃為了她能堂堂正正的生活,自由自在的生活,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天牢之事,麗昭儀莫名其妙出現在天牢定然是有人在操控,而她是宮中唯一與麗昭儀來往的人,恰好她又在案發現場,背後真兇首當其衝就會懷疑她。


    麗昭儀刺殺皇上之事,伏荏苒成了嫌犯幫兇。


    ‘雲桑縣主’若不死,即便逃出皇宮她也隻能永遠做個弑君的逃犯。


    韓太妃不死,便無法證明一同墜落城樓的人就是‘雲桑縣主’。


    韓太妃的死就是那具屍體身份的鐵證。


    伏荏苒折返迴宮本想揭露天泱國的陰謀,反倒害死了韓太妃,愧疚和懊悔在心中交雜。


    那一趟算是得不償失。


    寂靜的月夜總是容易讓人傷感,伏荏苒抹著眼淚,從床板下掏出一個小布包,手指來來迴迴撫摸著。


    這是韓太妃交給她的信,讓她幫忙送到那個深愛的男人手裏。


    韓太妃一生都被困在了暮國皇宮裏,所有感情都隨同時間一同沉澱在了心底最深處。


    那時的伏荏苒不知,這份信是韓太妃對人世最後的的迷戀和遺憾。


    伏荏苒擔心自己粗心把信損壞或弄丟,就裝在小布包裏,又縫進衣服內襯裏。


    伏荏苒醒來後就去找信,幸虧她的衣服都沒丟,被隨便地扔在了衣箱邊角,她立馬把信找出來藏到了床板底下。


    “我一定把信送到他手裏。”


    伏荏苒聲音嘶啞著保證,眼淚又簌簌落了下來。


    第二日一早蔡婆子和劉婆子就開始給伏荏苒收拾,不僅換上了最繁複、精致的衣裙,還畫了淡淡的妝,隻是那如瀑布般的頭發依舊鋪展在頭頂沒有動它。


    伏荏苒昨夜睡得晚今日也就醒的晚,所以等兩個婆子拾掇完了她才醒,聽屋裏沒人才稍稍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順便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著裝。


    將她拾掇地這麽好看,還專門找人伺候她,伏荏苒還真有點猜不準這個東家到底是敵是友?


    不管是敵是友,以她的處境,以不變應萬變最為穩妥。


    日頭漸漸升到正空,又緩緩西斜,落入山丘,直到天黑安靜的院落中才傳來了動靜。


    伏荏苒等了一天等得渾身酸疼,聽見聲音,當即集中精神,端正躺好裝屍。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朝著她屋子方向傳來,而後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緊接著又合上。


    伏荏苒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卻還要不斷告知自己要冷靜,絕不可以露餡。


    屋裏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進來的那個人似乎就一直站在遠處,一步沒動,過了不知多久才緩緩朝床邊邁步走來。


    “一模一樣,每次見你都讓我感到震驚,好像你又活過來了。”


    那人開了口,是個女人聲音,聲音輕柔綿軟,十分悅耳,但語氣隱隱透著股戾氣。


    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掌撫上她的臉頰,從額頭、眉骨、鼻梁、眼窩,一直到鼻梁、嘴唇、下頜、脖頸。


    溫熱的掌心在伏荏苒臉上一寸寸撫過,動作輕柔,卻讓伏荏苒莫名感覺危險。


    一模一樣,這女人莫非是在說聖主,她認識聖主?


    可她的冷硬的語氣又不像是在說朋友,反倒像是仇人。


    “今天我給你帶了樣好東西,不會像上次那麽折騰,是一瓶水。”


    她邊輕聲說著邊從袖中拿出了一個方木盒,木盒打開裏麵還有個小木盒,小木盒再打開還有木盒,一層套一層,層層包裹下露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琉璃瓶,裏麵裝滿了有些發黃的東西。


    她隔著厚厚的棉布將琉璃瓶拿出來,揭開蓋子時也隔著厚厚的棉布,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沾染上。


    她笑盈盈地道,“這叫綠礬油,威力無窮,連最堅硬的鐵都能腐蝕,若是不小心滴一滴在皮膚上,皮膚瞬間就會潰爛,殘忍至極。你說,這麽厲害的東西,還能耐你不得?”


    伏荏苒越聽越是心驚膽戰,她這下徹底確定這個女人和她有仇,不,準確說應該是和她母親有仇。


    她這是什麽命啊,才出狼窩又入虎穴。


    她的娘到底有多少仇人啊,剛走了一個太後,又來一個瘋女人。


    這東西要真這麽厲害,她不得直接把命交代在這呀。


    而且聽那女人的意思,她昏迷這段時間沒少想辦法折磨她,她還能醒過來也是命大。


    事到如今,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隻有拚上一拚……


    伏荏苒正進行著心理活動,耳邊已經傳來了沉重的唿吸聲,滿是不可置信。


    伏荏苒將預想的打鬥方案緩了緩,安靜躺著,就聽那唿吸聲一聲比一聲急促,伴隨著腳步趔趄聲,緊接著便是一聲銳利的尖叫,那尖叫聲猶如煉獄中的厲鬼,承受著無窮的折磨。


    她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悠長瘋狂,坐在院中納鞋底的蔡婆子和劉婆子聽見這叫聲心都跟著狂跳,蒼白著臉,卻還要繼續埋頭納鞋底,假裝沒聽見,雙手卻已戰栗不止,針都捏不住。


    隨行的護衛如木樁般一動不動,麵不改色。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到底是什麽怪物,拔不掉、燒不爛、斬不斷、泡不軟,刀槍不破,連綠礬油都不怕,你就是個怪物!”


    女人嘶吼著拔出匕首,對著伏荏苒黝黑亮澤的長發不停砍著,將身下的褥子都砍破了,棉絮滿天飛,而那發絲依然如舊,沒有一根斷裂。


    女人紅了眼直接伸手拉扯那些頭發,動作野蠻,扯得伏荏苒頭皮生疼,卻還是強忍著沒有醒來。


    而女人的雙手卻在觸碰到頭發上殘留的綠礬油後痛苦地叫喊起來,一雙嬌生慣養的手掌像是被火灼燒一般,血水蔓延,卻又很快被吸收,變成一片焦炭。


    女人瘋喊著外麵的人,“長山,長山,我的手……”


    房門被人踹開,有男人的聲音說,“別怕,有我在。”


    接著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蔡婆子和劉婆子都跟進屋瞧了幾眼,也不知是被床上的情景嚇到了,還是關心東家的傷勢,免得被殃及池魚,追著東家又出去了。


    屋子重新恢複了安靜。


    伏荏苒小心地睜開眼,確定屋裏沒人才坐起身,轉頭看去,身後的褥子像被火燎過一樣,全是一個個的洞,連著洞下的床板也被腐蝕穿了,直接能看到床板底下滿是塵土的地麵。


    伏荏苒趕緊去摸藏在床板下的小布包,幸好沒被腐蝕掉。


    她盯著那些大洞,背上一片冰涼。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為什麽對她的頭發這麽執著?


    這個晚上伏荏苒一夜沒睡,身下的褥子已經換過,整個人也被放進木桶清洗了一遍,連帶著那飽受摧殘卻毫發無傷的長發。


    今天雖是驚心動魄,但她也知道了一些自己一直忽略的事。


    怪不得月牙從來不讓別人給她梳頭,必須親力親為,在桃花春莊時月牙不在身邊,便是弗諼親子攬下了這個活計。


    原來弗諼每次和她討頭發做獎賞不是鬧著玩,她的頭發隻有自己才能拔下來,別人根本拔不下來,燒、砍、腐蝕都沒用。


    她發現自己頭發可以變色時便知道這頭長發定然與常人有不同之處,卻依然小瞧了這頭發的玄妙。


    她這頭可變色的長發繼承自她的母親,她的母親曾經又經曆了些什麽?


    這一刻,伏荏苒才真正想要了解自己那個素昧蒙麵的母親。


    伏荏苒本以為再見女東家怎麽也要在十日後,不想第二天天黑突然到來,蔡婆子和劉婆子有些措手不及,卻什麽也沒敢說老老實實躲進灶屋裏。


    房門被重重合上,伏荏苒的心也如同那門被用力砸了一下。


    她聽見屋裏的腳步聲不少,至少有三人,正揣測著女東家此次來意,便感覺身上的被子被壓了一下,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在屋裏響起。


    “老朽已經說過了,當今世上能解奇毒魂眠的人除了滄浪神醫再無第二個,你們就是把我殺了我也救不醒她啊。中魂眠者,會在不知不覺的睡夢中死去,這女子已經昏睡三個多月了,恐怕就算把滄浪神醫找來也沒得救了。”


    魂眠?伏荏苒愣了一下,這個毒聽著有些耳熟。


    對了,弗諼和她說過,太後毒殺先皇用的就是一種叫魂眠的毒,無聲無息要了先皇的命。


    不過她是何時中毒的,她怎麽沒印象,莫非……是在潛秀宮裏脖子上被書婕妤撓那一把?


    怪不得她會昏迷,而且還一睡就是三個月。


    弗諼也不知道在哪兒,肯定急壞了。


    女東家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今日不是她醒,就是你死。”


    老大夫欲哭無淚,身體止不住地戰栗。


    這時,另一個年輕的男聲傳來,是昨日被女東家叫做長山的人,不帶一絲生氣地道,“你說中了魂眠與尋常體弱老死無異,尋常老夫根本診不出來,你既能診出來,也定然知道如何解。”


    老大夫恨不得把三個月前自大賣弄的自己打死,早知道就不摻和這事了。


    “這,你這話怎麽說的,誰說知道是什麽毒就一定能解的……”


    一把彎刀架在了老大夫脖子上,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長山冷冷地朝床上撇了下頭,“別廢話。”


    一番威脅震懾,老大夫當即嚇得腿軟,扒著床沿顫抖著伸出了手。


    老大夫抱著死路一條的絕望心情將手指搭上了病人的腕脈,顫抖的指尖卻漸漸平靜下來,驚奇地咦了一聲。


    這脈相……怎麽變了?


    老大夫猶如從閻王殿裏走了一遭,大喜過望,連帶著聲音都拔高了些,從未有過的敞亮。


    “病人體內的魂眠沒了。”


    “沒了?這什麽意思。”長山奇怪地反問一句,眉心一皺,刀口往老大夫脖子上近了一寸。


    老大夫咽了咽口水,激動得道,“老朽,老朽也不知,之前診脈這女子確實中了魂眠之毒,可方才診脈絲毫沒有中毒痕跡,老朽也納悶……”


    老大夫急得一頭汗,沉默良久的女東家卻突然狂笑起來,尖銳的笑聲很是刺耳。


    “不愧是聖主的女兒,要人命的毒藥都不怕,哈哈哈……”


    “老天真是厚待她們母女,能有這般百毒不侵的體製!”


    越說到後麵,語氣越發的咬牙切齒。


    她怒聲一喝,“她何時能醒?”


    老大夫被嚇得一個激靈,顫抖著道,“她身體還虛,需要靜養,想來用不了幾日自然就醒了。”


    女東家聞言無聲,許久才又命令,“長山,處理了。”


    長山應了一聲,而後便響起老大夫驚恐的求饒聲,“饒我一命吧,我什麽都不知道,饒命……”


    很快求饒聲被一聲痛苦的呻吟打斷,屋子便恢複了安靜,取而代之的彌漫開一股血腥味。


    伏荏苒藏在被子中的手暗暗摳著褥子,臉上卻連一絲波動都不能有。


    隨意草菅人命,讓伏荏苒認清了這個女東家的嗜血殘忍,也認清了自己現在的危險處境。


    她不能魯莽衝動,想要活就得沉住氣。


    屋裏又有腳步聲進出,應該是把老大夫的身體抬走了。


    伏荏苒緊繃著神經,一刻不敢鬆懈,她能感知到自己身旁得唿吸聲,帶著捉弄和惡意,陰氣森森地朝她耳朵吹著氣。


    “快點醒過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你這張臉被我欺負的痛不欲生時的表情,我會把你娘給我的奇恥大辱,通通和你玩一遍。”


    女東家陰仄仄的那番話,一整晚不停迴蕩在伏荏苒耳邊。


    第二天蔡婆子和劉婆子來給她梳洗比平常晚了近半個時辰,即便伏荏苒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兩人低迷的氣息,連嘴碎的蔡婆子也是一句話沒有。


    想來昨夜死人的事她們也瞧見了。


    一整天蔡婆子和劉婆子都沉默無言,兩人也不到院子裏曬太陽嘮嗑,盡忠職守地守在屋子裏。


    ,精彩!


    (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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