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她為誰而歸


    第二天一大早,蘇畫就出門去找房子。科研院所大都集中在這個城市的江南區,為了以後開展業務方便,蘇畫設辦事處的目標地也確定在江南,然而看了幾處寫字樓,不是位置太偏,就是租金太貴。跑了大半天,一無所獲。


    當她從兆新大廈出來時,長長歎了口氣,九樓的那個單位很合她的心意,可是價錢卻超出預算太多,隻能放棄。她用手擋在額前,看著門外毒辣的陽光,苦笑一下,打算硬著頭皮再次走進那片酷熱。


    “蘇畫。”熟悉而遲疑的聲音。


    蘇畫轉過頭去,看見了秦棋,長身玉立,站在一輛白色越野車前。


    “好久不見。”蘇畫在微怔之後,對他微笑。


    隻是一個清清淺淺的笑容,卻直擊他心底,讓他在那一瞬間,屏住了唿吸。


    他曾經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見她的笑容。


    當他從江岷那裏,聽說蘇畫離開了這個城市。他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在受了那麽重的傷之後,離開已經是她最好的選擇。


    那一夜,他不知道自己抽了多少煙,為蘇畫,也為自己心痛。她寧肯一個人離開,也不要他的相伴。


    到了今天,看見在他麵前微笑的她,他不知道,自己此時該做什麽。是裝做無所謂,跟她輕描淡寫打聲招唿,還是幹脆,緊緊地抱住她,說一句:


    “我很想你。”


    蘇畫此時的心情,不似秦棋這般糾結。從她決定迴來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在這個城市裏,她隨時有可能會遇到故人,或者秦棋,或者魏庭,或者程惜雅,甚至,易沉楷。


    因此她對於今天這一幕,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她走了過去,站在秦棋的麵前,笑著迴答,他還沒問出口的問題:


    “我迴到這個城市工作了,秦棋。”


    秦棋這才迴過神來,勉強鎮定了自己的情緒,對她笑笑:“你來這棟大樓辦事?”


    蘇畫歎了口氣:“不是,找房子,我要租辦公室。”


    “哦,不順利嗎?”秦棋問。


    “是啊,租金很貴。“蘇畫無奈地笑。


    “幾樓呢?“


    “九樓。”


    蘇畫的迴答,讓秦棋眼神閃了閃:“我的公司也在這棟樓,算是老租戶了,我去幫你找房管科的人說說。”


    “這麽巧?嗬,你當老板了啊?”蘇畫笑著問。


    秦棋也笑:“不過是十來個人的小公司而已,見笑了。”


    氣氛鬆了下來,蘇畫跟著秦棋上樓去房管科,有他的幫忙,價格終於降到了她的預算範圍之內。


    事情定了下來,蘇畫鬆了口氣,這才想起問秦棋:“你的公司在幾樓?”


    秦棋的笑容中有一絲狡黠:“九樓,你辦公室的對門。”


    蘇畫驚訝,心裏有些小小的不自在,但仍舊神色如常:“鄰居啊,那以後要請你多多關照了。”


    “沒問題,今晚我請你吃飯吧。”秦棋順水推舟。


    蘇畫還沒來得及迴答,手機就響了。


    電話是總公司打來的,g大的範林實驗室,離心機的轉頭甩離了轉軸,蓋子打不開。範教授打電話給當初賣儀器給他的李雲飛,結果挾私報複的李雲飛,直接告訴他,自己從br辭職了,現在這邊根本沒有負責人,維修不了。範教授一氣之下直接打電話到總部,要求馬上派人去現場。


    蘇畫聽清楚了情況,對總部說自己馬上去處理。掛了電話,她抱歉地對秦棋微笑:“不好意思,本來今天你幫了我這麽大忙,該我請你吃飯的,可是我現在有點急事 ”


    秦棋心裏有些失望,卻還是笑著打斷了她:“沒關係,你去忙吧,來日方長。”


    蘇畫顧不上多說,匆匆忙忙告辭,趕往g大。在路上,她給薑工打電話,讓他也盡快趕到現場。


    薑工卻吞吞吐吐地說,他家裏有點事情。


    就在不久前,李雲飛打電話過來,說給他找了點私活。現在蘇畫的電話一打來,他反應過來,那不過是李雲飛為了支開他,讓蘇畫孤立無援。


    薑工既然能夠察覺到李雲飛的詭計,蘇畫自然也明白。


    她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嚴肅:“無論如何,你今天都要趕往g大,不僅是幫我一個忙,也是幫你自己一個忙。”


    薑工心裏劇烈的一跳,剛想說些什麽,蘇畫說了聲“再見”,利落地掛了電話。他拿著電話,聽著裏麵嘟嘟的忙音,猶豫不決


    當蘇畫來到範林實驗室,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師,正眉頭緊鎖,一臉怒氣地盯著那台出事的離心機,旁邊的學生低著頭,心驚膽戰地站著。那個發火的人,必定就是範林,她走上前去,微笑著自我介紹:“範老師您好,我是br的中部銷售經理蘇畫。”


    範林的眼神,落在蘇畫臉上,沒有鬆一口氣,反而更加惱火。br居然派這麽年輕的一個女孩子來搪塞他,什麽銷售經理?不過是個業務員!


    “你們的儀器質量怎麽這麽差?買了還不到一年,就出這麽大事故!”盛怒之下,範林的口氣十分惡劣。


    蘇畫的笑容,仍然保持平靜而溫和:“請問一下,出事前操作離心機的是哪位?”


    有個男孩子,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看了蘇畫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是我。”


    “你在安裝轉頭的時候,是垂直放下去的嗎?有沒有聽見輕微的‘哢’的一聲?之後有沒有用手轉動一下,看看是否能平衡轉動?”蘇畫問他。


    男孩子囁嚅著說:“我好像是直著放下去的,後來後來我用手往上拔了一下也沒有動,所以我想是安好了的。“


    一旁的範林已經不耐煩:“現在問這些還有什麽用,你說怎麽解決問題吧!“


    蘇畫隻是笑了笑:“即使不是垂直放置,隻要轉頭和轉軸卡住,也是拔不動的。如果轉頭沒有安好,在高速離心的時候,是很有可能被甩離轉軸的。至於說離心機的蓋子打不開,大概是轉頭打壞了蓋子上的傳感器造成的。“


    也就是說,這次事故,完全是有由人為操作不當造成的。這句話蘇畫沒有說出來,但是範林心裏已經明白了,他的氣勢低了下去。


    蘇畫伸手到離心機的右側底麵,按下應急開關,顯示屏閃了閃,頂蓋緩緩打開。


    蘇畫拿起損壞的轉頭,仔細檢查,然後指著底盤上細密的鐵屑:“你們看,正常使用的情況下,是不會有鐵屑的。正是因為轉頭和轉軸結合不好,才會發生劇烈摩擦,產生這麽多鐵屑。“


    她的手指又撫上轉軸上淩亂的痕跡:“這就是轉頭飛出去的時候留下的,現在轉軸本身也已經打歪了。”


    事實擺在眼前,範林再無話可說。


    蘇畫並沒有得理不饒人,隻是低頭仔細檢查儀器損壞的狀況。


    這時,薑工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蘇經理,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蘇畫迴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頭對周圍的師生笑了笑:“我們的維修工程師來了,他會妥善處理故障的。”


    薑工的眼底,有一絲愧色。他檢查之後的結論,和蘇畫一致:因為轉頭安裝不當,造成飛離的轉頭打壞了頂蓋上的傳感器,並損壞了轉軸。


    蘇畫隻是微微一笑:“那你打電話給總部報需要更換的配件吧。”


    站在一邊的範林,有些擔心,傳感器恐怕不便宜,再加上維修的費用


    他已經不好意思提一年保修的事情,因為這屬於人為事故。


    蘇畫看出他的擔憂,卻不動聲色。填完事故報告,說三天之後帶著配件來維修,讓範林簽字。


    範林想說什麽,終究沒說,隻是狠狠瞪了那個肇事的學生一眼。


    蘇畫看見了,溫和地給在場的學生又講解了一邊離心機使用過程中的注意事項,才帶著薑工告辭


    走出了學院的大門,薑工猶豫了一會,想要解釋:“蘇經理,我今天“


    蘇畫擺了擺手,眼睛看著前方笑了笑:“來了就好,你要記住,我們才是一個團隊,br的團隊!“


    “團隊“兩個字,她說得很重,薑工低下了頭。


    他知道,今天即使他不來,蘇畫自己也同樣可以處理這個事故,然後直接打電話讓總部派工程師來維修。那樣一來,他的工作,隻怕就保不住了。


    他的心裏,五味雜陳。李雲飛說起來對他好,其實今天的事,是在砸他的飯碗,蘇畫有足夠的能力收拾他,卻放了他一馬。


    “蘇經理,我記住了。“


    他的聲音很低,蘇畫卻聽得清楚明白,她點了點頭:“那就這樣吧,等物料一到,我們就馬上過來維修,豎立好口碑。“


    兩人在校門口,等來了一輛了出租車,薑工堅持讓蘇畫先走,自己等下一輛,蘇畫知道,他大概會為了省錢在自己離開之後坐公汽,她沒有多說,先行離開。


    在車上,她看了一眼路邊那個因為生活的壓力,身形已經有些佝僂的中年男子,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她在這裏,必須有可以信賴的夥伴,如果今天薑工不來,那麽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報請總部開掉他。她隻給他留了一個小時的機會,所幸,他抓住了。


    蘇畫迴去放下東西,換了條簡單的棉布連衣裙,穿了雙涼拖,一個人下樓去吃飯。


    酒店不遠處有個擺設幹淨的飯館,蘇畫走進去,看見菜單上那些熟悉的家常菜,倍感親切。她在北京,已經好幾年沒有吃過一道正宗的魚香肉絲,或者豆瓣茄子。


    點好了菜,她靠在椅子裏,靜靜地看著玻璃窗外走過的行人,在路的對麵,有個嬌俏的女孩子,正仰起臉對她男友微笑。


    這一幕好熟悉,讓她想起了三年前,她也曾經這樣,撒嬌地看著某個人。蘇畫別過眼去,心裏微酸。


    這時,鈴聲響起,她拿出口袋裏的手機,是秦棋。


    怔了怔,她接起來。


    “在幹嘛?”話筒裏傳來帶笑的聲音。


    “正打算吃飯。”蘇畫迴答。


    “在哪裏?我過來。”


    蘇畫略微猶豫了一秒,說了地址。


    二十分鍾以後,秦棋出現在她的麵前,她笑著指對麵的位置:“坐,粗茶淡飯,多謝你為我省錢。“


    秦棋好笑:“你還真打算給我擺感謝宴呢?“


    蘇畫眨了眨眼:“當然,欠你人情,總是要還的。”


    秦棋沒有說話,他們之間,需要有情必還嗎?


    秦棋沒有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坐在對麵,抽著煙,默默地看著她。


    曾經的長發,剪成了線條圓潤的bobo短發,利落而知性,將她原本就清秀的五官,襯得更加精致動人。眉眼間的青澀已經褪去,整個人變得淡定而自信。這樣的她,很美,可是為什麽,他此時卻還是懷念三年前,那個愛哭的小女孩?


    蘇畫在秦棋長時間的注視中,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幹嘛,是不是覺得我變老了,難看了?”


    秦棋輕笑:“怎麽會,大美女?”


    “不愧是當老板的人了,越來越會說話了。”蘇畫調侃他,招手買單。


    本來蘇畫想要在門口說再見,然後迴酒店。可是,秦棋已經先一步提出:“我們去轉轉吧。”


    蘇畫隻好上了他的車。


    秦棋的車,在夜色慢慢滑行。


    其實,蘇畫和秦棋,在這個城市裏,並沒有太多擁有共同迴憶的地方,他們當初,好像隻有幾個浮光掠影的片斷,戲便落幕了,來不及迴味。


    蘇畫對這個城市所有刻骨銘心的記憶,似乎都是關於易沉楷。


    當車繞過那個廣場,蘇畫想起了她和易沉楷在這裏,宿命般的遇見,想起了那個見證了他們愛情的好鬼麵具。


    心裏的某處,隱隱作疼,她低聲對秦棋說:“送我迴去吧,我今晚還有幾封郵件要發。”


    秦棋看著她眼底的憂傷,知道她想起了誰,心中也是一痛,不由自主問出了口:“你迴來之後見過他嗎?”


    蘇畫一怔,笑了笑:“沒有。”


    說完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似乎在給自己強調什麽:“我又不是為他迴來的。”


    秦棋並沒有因為蘇畫的迴答而竊喜,更沒有傻到去幻想,蘇畫的歸來,是為了自己。


    她離開,不是為了他而離開,迴來,又怎麽會為了他而迴來?


    車到了酒店門口,蘇畫下車離去。


    晚風揚起了她的裙裾,背影那樣美,可是轉瞬之間,就消失在玻璃轉門裏,給他空留下一心悵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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