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此情迢迢


    迴家的那天早上,蘇畫一醒來就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太好啦,以後我再也不用去華易那個鬼地方啦。”


    易沉楷好笑地敲她的頭:“昨天我也隻是批準你辭職而已,過完年我們還要去交接的。”


    蘇畫鑽進他懷裏,拱了拱:“反正一想到不用再看見那些人,我就好高興。不過我估計他們現在也高興著呢,不用看見咱倆了。”


    從易家奇那天來鬧過,易沉楷要走的消息就已經在華易傳開了。那些老華易人,覺得苦日子終於熬到頭了,無不歡欣鼓舞。新進來的人,也開始準備自己的退路。


    昨天易沉楷在年中大會上辭職,並未引起嘩然,大家都是各有各的打算。


    易沉楷拍拍蘇畫的背:“別賴床了,不然一會時間來不及了。”


    蘇畫又在他懷裏膩了會,才起床收拾東西。


    兩個人簡單地吃了點早飯,拎著大包小包,打算出門。


    就在這時,易沉楷的手機響了,他無奈地將手上的東西交給蘇畫,接起電話:“喂,哪位?”


    隻聽了兩句,蘇畫就看見他的臉色,煞白如紙。


    “戚叔叔病危?”


    易沉楷不相信地重複,一邊的蘇畫,心在瞬間沉了下去。


    等易沉楷接完電話,他已經是神情慌亂,他握了握蘇畫的肩膀:“畫兒,我們今天不能迴去了,戚叔叔病危了,肺癌末期,我必須趕過去。”


    蘇畫點頭:“嗯,你快去吧。”


    易沉楷什麽東西都沒顧得上拿,就往電梯口衝去。


    蘇畫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間有種強烈的不安,她好像覺得,他這一走,自己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小”她嘴唇翕動,發出了一個單音,卻又告訴自己,怎麽可以在這個時候不懂事,沒有叫出那個“易”字。


    她就那樣怔怔地看著,看著他消失在電梯裏。


    許久,她才慢慢地轉身進房間,關上了門,給家裏打電話:“媽,我們今天迴不來了,沉楷他”她不知道該怎麽描述戚宗勝和易沉楷的關係。想了一會才接著說:“沉楷他親戚病危了,他得去看。”


    蘇媽媽在那邊教導蘇畫:“這麽大的事,你也該跟著沉楷一起去看望,你馬上就是他們家的人了,要懂事一點。”


    蘇畫的眼淚快要滴下來,倘若媽媽知道這其中的真實關係,此刻該會是怎樣的心疼。


    她捂住嘴,平靜了一下聲音,才輕輕答應:“哎,媽,我知道了,我這就去。”


    放下電話,她就那麽抱膝坐在沙發上,將手機放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等待易沉楷的消息。


    易沉楷是在當天下午兩點來到戚宗勝所在醫院的。剛一推開病房的門,戚安安就跑過來,哭著撲進他的懷裏:“沉楷哥哥我爸爸他”


    易沉楷拍了拍她,將她推開,走到病床前。


    戚宗勝插著氧氣罩,緊閉著眼,看起來,已經沒有了生命的跡象。而他的妻子,緊握著他的手,將自己的臉埋在他手心裏,哭得快要昏死過去。


    易沉楷輕輕地叫了一聲:“阿姨。”


    戚母迴過頭來,看見易沉楷,立刻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沉楷啊,你戚叔叔如果不是為了等你,隻怕是早就已經”


    而床上的戚宗勝,似乎聽到了妻子叫的那個名字,慢慢睜開眼睛。


    他的手,努力地往上抬,似乎要抓住什麽。


    易沉楷試探地伸手過去,他立刻用了全身僅剩的力氣,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嘴唇在顫動,好像在說話。


    易沉楷俯下身去,貼近氧氣罩,聽見他斷斷續續的聲音:


    “戚家我就交給你了。“


    易沉楷怔住,戚宗勝的手,卻在說完這句話之後,驟然鬆開,滑落床鋪


    他撐了這麽久,就是為了說這一句話。


    現在,他終於可以安心去了。


    “宗勝。“


    “爸爸”


    房裏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門被撞開,易家奇闖了進來,看見屋內的景象,老淚縱橫:“宗勝啊,你怎麽走在我前麵了?”


    易沉楷也和他們同樣悲痛,卻又不明白,為什麽戚宗勝會說,要把戚家交給他。


    這時,有人敲門進來,是戚宗勝的律師,過來宣布他的遺囑。


    “將我名下所有財產,全部傳給我婿易沉楷。”


    在場的所有人,聽見這句話之後,都被震住了,目光驚愕地集中到易沉楷身上。就連戚宗勝的妻子,也沒有想過,丈夫會做這麽破釜沉舟的決定。


    戚宗勝,居然一分錢都沒留給他的妻女,而是全部交給了易沉楷。


    這該是怎麽樣的決心和信任!


    易沉楷呆滯地站著,腦子裏“嗡嗡”作響,他茫然地望著律師,期待著律師說,這一切不過是個錯誤


    一直到他走出醫院,頭依舊是昏沉的,今天的一切,發生得如此猝不及防,他簡直無法反應。


    可是,剛一到醫院門口,早已得到戚氏暗地裏通知的多家媒體潮水般湧向他,他在人群中,幾乎站不住。此起彼伏地閃光燈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用手遮住眼睛,卻有記者擠到他麵前,碩大的麥克風直伸到他麵前:“作為戚氏的接班人,您有什麽感想?”


    他想要從旁邊躲過,卻又有另外的人堵住了他的路:“戚總將他的全部財產都傳給了你,能說說你的感想嗎?”


    人人都找他問感想,而此時,他的心裏,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何感想!


    有幾個人跑過來,護住易沉楷:“易總,我們從後門離開。’


    易沉楷被他們擁著退迴醫院的大廳,有保安堵住了門。


    來的人中間為首的,對他鞠了個躬:“易總,我是戚氏的常務副總,吳慈民。奉戚總的遺命,請您迴戚氏主持大局。“


    他身後的人,都彎下腰來,有哽咽聲響起。


    易沉楷看著他麵前的這些人,隻覺得無措,為什麽自己會陷入這樣的境地?為什麽戚氏會變成他的責任?


    戚宗勝的遺囑,仿若泰山壓頂,讓人全身失了力氣。


    就在當天傍晚,有動作快的媒體,已經將新聞傳上了網,標題赫然醒目:


    藥業大亨傳遺產於女婿 未留妻女一分錢。


    下麵,還配有易沉楷的照片,以及遺囑的內容。


    其他的報紙,也無不連夜趕工,打算作為明日的頭條。


    戚宗勝生前布下的細密的網,至此開始收口,要易沉楷逃脫不得。


    易沉楷,成了所有人眼裏,他戚家命定的女婿!


    而所有人中,也包括蘇畫。


    蘇畫那一天,一直沒等到易沉楷的電話,而她又不能在這樣的時候,打電話過去。


    晚飯什麽都沒吃,倦倦地坐到電腦前上網。


    當她看見那條醒目的標題,身體一震,用顫抖的手點開,易沉楷的照片,刺痛了她的眼睛,淚流了下來。


    她再也顧不得許多,站起來就去拿手機,起得太猛,椅角撞上了她的膝蓋,生生地疼。她的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疼痛,更加洶湧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易沉楷就在今天早上,還是她的愛人,他父母的女婿啊。一天之間,卻成了戚安安的未婚夫,戚氏的繼承人!


    這叫她情何以堪?


    她衝到沙發邊拿起手機,就那麽瘋了似的,一遍遍地撥,可是每次在鈴聲之後響起的,都是那句:“您撥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而易沉楷的手機,在剛才的擁擠和慌亂中,遺落在醫院門口,被保安撿到,此時正躺在醫院前台的抽屜裏。


    蘇畫在那個冷漠的女聲中,慢慢崩潰,她抱住自己的頭,蜷在沙發上,隻覺得在這樣溫暖的房間,依舊冷得發抖


    就在這時,電話響起,她驚喜地去拿,卻看見屏幕上閃著的名字,是王瑜。


    “怎麽迴事啊,蘇畫?我怎麽在網上看見易總繼承了戚家的財產?”王瑜焦急地問。


    蘇畫慘笑著搖頭:“我不知道,什麽也不知道。”


    也不等王瑜再說話,蘇畫就按掉了電話。


    可是沒過幾分鍾,鈴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是魏庭,蘇畫已經不想接,她知道,魏庭想問的,一定是和王瑜同樣的問題。


    而她的答案,也是同樣的:“我不知道,什麽也不知道。”


    多麽荒謬,自己的愛人,突然成了別人的未婚夫,而她卻對其中的緣由,一無所知。


    她忽然又想起了父母,他們知道易沉楷的名字,也知道他是華易人,父親又有上網看新聞的習慣,會不會


    她開始焦躁,惶惶然地看著自己的手機,頭快要炸開。


    最後,她伸手關掉了手機,然後將它扔到離自己最遠的沙發墊子上,用蓋毯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淚很快便浸濕了毯子


    而易沉楷,這個時候正坐在戚氏的會議室裏,其他人匯報戚氏情況的聲音,似乎都隻是在他耳邊繞了一圈,便又漸漸遠去,他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他的手,在自己的口袋裏摸手機,現在,他最想聽到的是蘇畫的聲音,他迫切的想要把這一切,告訴蘇畫,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怎麽辦。


    但是,摸遍了全身所有的口袋,卻沒有手機的蹤影。


    他慌了,突然站起來:“我的手機呢?”


    在場所有的人都呆住,看著易沉楷。


    易沉楷卻隻是自顧自地迴想,他終於想起,在被記者擁擠的時候,似乎有東西掉出了他的口袋。


    他要迴去找!


    推開椅子,他就往門口走,吳總著急地站起來拉住他:“易總,您要去哪?”


    “醫院。”易沉楷甩脫了他的手。


    可就在他走出會議室門口的時候,卻聽見背後一聲悲愴的大喊:“易總,您不能辜負了戚總的托付啊。”


    易沉楷的腳步頓住,閉上眼睛,想起了戚宗勝臨死前,是怎樣用盡全身的力氣緊握住他的手。


    戚叔叔,你為什麽要將這麽重的囑托,壓到我肩上?


    易沉楷睜開眼睛時,眼底一片痛色。而幾位副總,已經過來,臉上一片懇求,如同戚宗勝當時的表情。


    易沉楷望著天花板,長長地歎氣,迴到了他原本坐著的位置,會議桌的首席。


    會議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一點。


    易沉楷甩下所有人,直奔醫院。


    當他拿到手機,看到上麵的十幾個蘇畫的未接電話,心快要急得裂開。


    他一刻不停地迴撥,卻是關機。


    他又撥家裏的電話,一片忙音,蘇畫在進臥室之前,拔掉了電話線。她此刻,害怕一切的鈴聲,似乎已經有焦慮症。


    易沉楷放下電話的時候,懊惱地捶著醫院的質詢台,坐在裏麵的值班護士,驚恐地看著,這個快要發瘋的人


    第二天早上,蘇畫是在小腹的疼痛中醒來的,腿間似乎有東西流出。


    大概是例假來了,這樣的時候,她的腦袋已經混沌地無法計算經期的準確時間。隻是慢慢爬起來,打算去洗手間。


    可是,剛剛下床,腹部就再次撕裂般的痛,她一陣暈眩,豆大的汗珠從額上冒出。


    她隻好又躺迴床上,可是疼痛並未緩和,她疼得整個人蜷成一團。而溫熱的血,從她身體裏汩汩流出,越來越猛,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抽空了,這種劇烈的疼痛開始讓她覺得不對,她掙紮著爬起來,想要去打電話求救。


    她艱難地挪向,離臥室門最近的座機,撥120之前,她居然想要撥電話給易沉楷。可是拿著電話,她卻淒然一笑,他的電話或許還是接不通,就算是通了,他又能趕得及迴來救她嗎?


    她按下了120,勉強說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


    電話那邊的醫生,叮囑她要打開房門。


    她的力氣已經耗盡,幾乎是一步步爬到門邊,當她打開了門鎖,終於徹底倒在了地上,她沒有哭,隻是慘笑,眼裏的天光,一點點變得黑暗,直至熄滅


    淚已幹,命如紙。


    過往深情,從此迢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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