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唇角連續是輕揚著的,聲音也輕軟,就像說的不是“命”,隻是一個不值錢的物件兒,瞧得沈越內心抖了抖,沒有說出話來。甲一卻抿了抿唇,猶自接了口。


    “隻怕你選定冠軍侯,另有居心吧?”


    沈靈淡淡一笑,偏過甚來,給了他一個褒讚的眼神,壓低嗓子道,“冠軍侯此次迴京,朝廷得擢升他吧?以後,他是長公主駙馬,手握兵權……如許的人物,我不把這個建功的時機給他,豈不行惜?”


    剛說到此處,眼看眼前的隊伍將近走出視野了,她笑著轉頭,捅了捅沈越的胳膊,見他還癟著嘴,不由發笑一聲,垂頭在他的耳朵低低說了幾句。


    “奶媽,看你的了。”


    “主子……”沈越呻吟一聲,苦著臉瞄了她一眼,見她主意已定,不得不依言行事,隻是憋屈時,原就尖細的嗓子,聽上去更是做作,“是……奴才曉得了。”


    熱烈的大街上,隊伍連續往驛站的偏向移動,走在隊列前方的陳大牛,一身的烏黑鎧甲,手勒韁繩,目不轉睛,而他的隊伍治軍嚴明,亦是鏗鏗而行,旌旗招展,看上去極為規整。可就在這時,人群的背麵,突然傳來了一陣爭辯的聲音。


    “哎喲喂,擠到老娘了,老娘的胸啊……再擠,再擠把胸擠沒了,老娘要你們賠……”


    先古人群雖說喧華,但無人這麽尖聲嘩鬧。這尖聲尖氣的咂乎嗓子,突然發現,極分歧時宜,幾乎頃刻就惹起了人群的留意,而那人這般喧華似是還不情願,在人群裏猖獗的擠著,嘴裏連續高喊。


    “讓路讓路……”


    陳大牛聽見那聲音,蹙了蹙眉頭,迴頭看去,一眼就瞥見一個別態豐腴的“中年婦人”擠了過來,頭上包著一張大青巾,身前甩著碩壯的兩團,臉上盡是不耐地與眾人擠著開罵。


    “老娘找侯爺有事,不要擠著我,哎喲,我的胸!”


    陳大牛眉頭一跳,嘴張了張,又牢牢抿住了。


    不見他啟齒,他身邊的周順就拔高了嗓子。


    “何人在此嘩鬧?”


    那中年婦人擠著一臉的麻子,笑得極是膩歪,聽見周順發問,她突地一抬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個抱臂張望的黑臉漢子。


    “侯爺,這個不要臉的……他,他,他趁著剛剛人多,偷偷摸我的……”說到這裏,她將身前的兩團用力往前一送,高高仰著頭,大步走到前方,攔住了陳大牛的馬匹,“侯爺,民婦被人非禮了……您得為我做主啊。”


    “啊哈哈!”


    他話音落,人群裏頓時爆發出一聲笑聲。


    雖說黑臉漢子的臉有些黑,可身強力壯看上去也是一個年輕漢子,但中年婦人卻體態臃腫,臉上麻子點點,打扮得像一個唱猴戲的,即使真有大胸,也不行能讓黑臉漢子那般饑腸轆轆,心生惡意。她這般責怪,無人相信,隻以為風趣。


    “豈有此理!”


    周順拍了捧臭腳股,搶在了陳大牛的先前,大喝一聲,“你個鬥膽刁婦,就見你在擠人,現在卻說人非禮了你……還敢攔住侯爺坐駕,你不要命了?”


    說罷,他跳下馬來,就要去扯開攔路的麻臉婦人。可那麻臉婦人卻是一個潑的,趁勢就賴在了周順的身上,死死拽著他不放手。


    “非禮啊,同事們夥兒快來看,官爺非禮良家婦女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官爺非禮人了……”


    “你,你放手!”


    周順拽著她的本領,一時拽不開,急得酡顏脖子粗。那風趣的排場,讓五湖四海的庶民都圍了過來,憋著笑看稀奇。


    “二……”


    陳大牛吐了一個字,嘴角跳了跳,又改了口,“這位大嬸,有人非禮你,你得找官府去起訴,本侯無論這些事。”


    “不行!非管不行。”


    不待他說完,那麻臉婦人就打滾撒潑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牢牢拽著周順的褲腿,就像沒有瞥見周順紅著臉拽著褲頭的難堪樣子,一單方麵哭天抹淚,確鑿像是受了活天的委屈。


    “嗚……侯爺,民婦的良人死得早,一泡屎一泡尿地拉扯大了兒子,遭罪受難,多不等閑……嗚,現在在你侯爺的地頭上,竟是被須眉狎戲了,還被你手底下的軍爺非禮了……嗚,民婦早就聽說侯爺是個吉人,怎的任由兵卒衝撞都無論?”


    陳大牛不知他在唱哪一出,隻好附合。


    “你要如何?”


    “你得賠錢……賠銀子……否則,我與我兒子就活不下去了……”她胡亂地扯著,一壁抹哭一壁鯁脖子。


    “你兒子在哪兒?”陳大牛又問。


    麻臉婦人瞪了他一眼,側過甚瞄向了人群裏的跛腳少年。


    “諾,在那邊。”


    跛腳少年從新到尾也沒有什麽表情,無論眾人是哄笑,或是竊竊私語,她也像一個看客般,悄然地看著這場鬧劇。直到陳大牛疑惑的目光超出人群,落在大黑即刻,再與她的視野在空中交匯,她才一瘸一拐地牽著馬走過去,唇角微微一揚。


    “冠軍侯,出了這等事,我娘不能平白受了委屈,你奈何都得賠我娘少許銀子才說得過去吧?要否則,這青天白日之下,侯爺的兵卒猥褻戰士,傳出去,多災聽?”


    “對對對!”那麻臉婦人似是受了猥褻還沒有想清楚,重重一哼,甩著兩個大胸站起家來,扶著跛腳少年,狀如果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賠,咱讓他們賠,敢摸老娘,賠不死他們,賠得褲釵子都不剩……”


    陳大牛看著麻臉婦人,又看了看跛腳少爺,嘴角跳了跳,突然抬手阻止了要走過來的侍衛,又瞄了一眼還在起哄的庶民,消沉了聲音。


    “既有這事,是該當賠的。不知小兄弟要幾許?”


    跛腳少年輕輕一笑,放開了手心。


    “侯爺看著辦?”


    陳大牛沉下眼珠,看了看他的手,搔了一下腦殼,像是在壓製某種激動的情緒,聲音突然一啞,“小兄弟,俺身上沒帶銀子,銀子都在夫人身上,這路上人多未便。不如……你隨我一道去驛站拿錢?”


    “那……也好。”跛腳少年微微一笑,眼眶有些熱。


    他定定地注釋著眼前高踞即刻的陳大牛……不,認真說來,是注釋著他身上那一襲威風的盔甲戎裝,目光隱約,彷佛瞥見有辣麽一單方麵,騎著高頭大馬,映著陽光朝她疾馳而來,一身冷硬的鎧甲外,披風凜冽揚動,他英挺的俊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


    “小兄弟,請。”


    陳大牛攤了攤手,態度極是友善。


    他聲如洪鍾的粗嗓門兒,也打斷了她的心機。


    輕輕莞爾,她含笑,“冠軍侯先請!”


    大軍再一次出發了。


    跛腳少年沒有騎馬,他極為珍惜地整理了一下大黑馬身上架著的一隻鳥籠,又心疼地摸了摸它的馬臉,一瘸一拐地隨在了陳大牛的身後。


    他的身邊,麻臉婦人與黑臉漢子馬首是瞻。


    陳大牛餘暉掃著他們三人,目光裏波浪湧動,千語萬言在喉嚨裏翻騰,或是什麽都沒有說,隻放緩了馬步。


    大街上的鬧劇閉幕了。


    可隻覺此事獨特的庶民們,還在研究紛紛。


    “籲!這冠軍侯親近庶民……”


    “是啊,那小子是幸運了。”


    “如許也能夠?……欠好說啊,誰知去了,能不能拿到銀子?”


    注視著遠去的隊伍,在擁擠的人群中,兩個戴著笠帽、穿戴粗平民裳的須眉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一單方麵壓低帽簷,迅速轉入了街口的一個巷角,一單方麵繼續跟上了隊伍。


    笠帽男推開了老舊的院門,裏麵有好幾個身材高大的須眉走來走去,人人的手上都拎著武器,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老庶民。


    他閃身入了內室,拱手朝座上的人一揖。


    “江千戶,找到人了!”


    等他把在街上見到的一幕說完,叫江千戶的中年須眉卻沒有多大的動靜兒,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他冷冷一瞥。


    “看清楚了,是她嗎?”


    笠帽男道,“是,我與孫五都很肯定。雖然他喬裝得極好,但在漠北大營,我與她相處了一年多,即使她化成灰,我也能分解……另有,那匹大黑馬,也極像晉王的坐駕。”


    聽到這個,江千戶頓時來了精力,一下坐直了身材。


    “?”


    “應該是那匹馬……江千戶,依卑職看,冠軍侯也是認出了她。否則,他怎會等閑許諾給一個刁婦補償?”


    “那就新鮮了,她為什麽獨獨找上冠軍侯?”


    江千戶略有憂色,那笠帽男緩了緩,卻是一笑。


    “冠軍侯是晉王舊部,友誼頗深。依卑職看,如果不是為了路費。即是她……想借力迴京。”


    “哼!無論為了什麽,都與你我無關。”江千戶嘲笑一聲,挑高了眉梢,瞥向笠帽男,“我們隻須記牢一點,她如果在世迴去,你我……都得死。”


    天上的陽光到了落晚時,被吃入了夜幕的肚子。烏雲壓了上來,像是要下雨了。立春以來,尚未有下過雨,人人都在盼著新一年的春雨,可雨遲遲不下,反倒陰得令民氣裏沉鬱。


    大寧驛戰。


    表麵的天再陰暗,客廳裏卻燈火大亮。


    仍然一身甲胄的陳大牛,看著盤腿坐在案幾邊上大口吃肉,大口飲酒的跛腳少年,眼睛有些熱。


    “慢點吃,吃完另有……”


    望見他憐憫的目光,沈靈突地笑了。


    “一年多未見,侯爺或是這爽利的性質,我稀飯。放心,我既然找上門兒來了,天然不會與侯爺客氣。說來,侯爺這裏的炊事,確鑿不錯。哎,這些日子,從陰山一路走過來,很久沒好似許好好吃過東西了,也很久沒有……”


    晃了晃手中的酒碗,她視野模糊。


    “也很久沒有喝過酒。”


    陳大牛牢牢抿著唇,看著她,沒有出聲。她也無論他如何想,隻一個笑了笑,入喉的酒,都化成了相思的癢。酒是米酒,並不烈,但一入喉嚨,卻像灼燒了她普通,忍不住就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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