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經曆過槍戰之後的比勞山十分安靜。</br></br>越安靜，喘息聲就越明顯。周寅坤迴頭瞧了眼，身後女孩自己挎著水壺，正費勁地跟上他。</br></br>“周夏夏。”他叫了聲。</br></br>夏夏抬頭看他，男人問：“累了不知道吭聲？”</br></br>說完也不等她迴答，他自顧自地走到前麵，坐在了石頭上，樣子看起來還挺悠閑。夏夏也走過去，“這樣停下來休息沒關係嗎，會不會耽誤時間？”</br></br>周寅坤好笑地看著她：“休息是耽誤時間，那等你累暈過去，被人扛著走就不耽誤時間了？”</br></br>夏夏聽出其中嘲諷之意，也坐到石頭上，自己打開水壺蓋：“哪有那麽誇張。”</br></br>“哪裏誇張。”他睨著她，“多做兩次都能累暈過去的是誰？”</br></br>夏夏沒料到他忽然扯這些，剛喝了一口水，還沒咽下去就被嗆了出來。她尷尬得咳了好幾聲，周寅坤反而來了興致：“問你話呢，是誰？”</br></br>他明知顧問，夏夏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隻喝水不理會。結果喝完他還在盯著，夏夏看見他身上還沾著泥土和雜草，頓了頓，把剛喝過的壺口擦了擦，然後把水壺遞給他。</br></br>男人看著她多此一舉的動作，拿過來喝了一口。</br></br>隻一口，水壺又迴到了夏夏手裏。她蓋好蓋子，迴頭看了眼。距離周寅坤說的那個默認的撤退山頭近了很多，但實際走起來應該還有很長一段路。</br></br>小腿和腳踝發酸，腳掌也有些疼，夏夏一邊擔心耽誤時間，一邊又希望能多休息一小會兒。她微微伸直了腿放鬆，一邊又悄悄看了眼身邊的男人。</br></br>卻沒想正好對上他的視線，夏夏下意識挪開，等了幾秒，她還是開了口：“你剛才……為什麽說那些？”</br></br>“哪些。”</br></br>“就是，讓我配合警察，把你的手機號供出去，他們就能追蹤到你的位置。”女孩側過頭來，“這樣不就是出賣你嗎？”</br></br>周寅坤挑眉：“怎麽，你不想？”</br></br>夏夏抿抿唇，不知該怎麽迴答。按法律，配合警察也是公民的義務。可眼下這種情況，如果真那樣做了，對她來說更像是為了自己活命而出賣別人。她無法坦然做到。</br></br>見她猶豫，男人抬起她的臉，仔細地觀摩兩秒，忽然笑了聲：“你真以為你能出賣得了？”</br></br>“什麽？”</br></br>“隻是暫時轉移他們的注意力而已，隻要他們注意力在我身上，就顧不上你。”周寅坤鬆開她，“他們的目標很明顯，就是要我的命。我要是死了，你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他們沒必要殺你。”</br></br>“我要是沒死，他們更不敢動你。不然，就會跟那位巴泰上將一樣，在自己的地盤被一槍爆頭。”</br></br>也就是說，無論哪種情況，她都能活下來。</br></br>夏夏怔怔地看著他。</br></br>雖不知她心裏又在糾結些什麽，但這黏在身上的目光男人很受用。她臉蛋髒髒的，身上穿著吉利服，又坐在石頭上，整個人變成圓滾滾的一團，這麽瞧著，活像隻剛從泥坑裏出來的小狗。</br></br>男人唇角勾起，還真揉狗似的揉了揉她的腦袋：“周小狗，叫兩聲。”</br></br>夏夏本還微微觸動。這一逗，她眉頭皺起，偏頭躲開他的手：“我不是狗。”</br></br>周寅坤也沒惱：“瞧不起小狗？小狗嗅覺靈敏，在這種地方能幫不少忙。你能嗎？”</br></br>這話聽起來不像嘲諷，倒像是經驗之談，夏夏遲疑地問：“你跟小狗也一起經曆過這種地方？”</br></br>“差不多。”周寅坤說，“不過遠得很，在亞馬遜。”</br></br>“難道是亞馬遜熱帶雨林？”夏夏驚訝，那裏被稱為“人類禁區”，是世界上最危險的熱帶雨林之一。</br></br>“為什麽要去那裏？”</br></br>正常人誰會閑著沒事去那種地方，那是他最後一次為傭兵團做任務，任務雖然成功，卻在集體撤退路上遭遇報複反擊，參與任務的九人被迫空降到了亞馬遜熱帶雨林。</br></br>過去的事周寅坤懶得說，敷衍迴答：“忘了。”</br></br>“那、那你，還有那隻小狗，在裏麵待了多久？”夏夏想，連那麽危險的地方都能逃出去，那這裏肯定不在話下。</br></br>“一個多月。”</br></br>說完就見女孩睜大了眼睛，“走了一個多月才出來？”</br></br>男人瞧她那樣，像是生怕自己走不出去，“放心，這迴用不了那麽久。”</br></br>一個多月，夏夏不敢想象在比勞山這種地方生活這麽久，更不敢想象在亞馬遜森林裏走上幾十天。</br></br>而且，竟然還是跟一隻小狗一起。可是……她沒在別墅看見過狗，也沒聽說周寅坤養過狗，難道——</br></br>後背忽然有點發涼。</br></br>“那隻小狗……”她嗓子發幹，“最後怎麽樣了。”</br></br>“最難熬的時候，我的同伴想把它吃了。”</br></br>夏夏心頭一緊，果然。</br></br>“所以——”</br></br>“所以我就把他殺了，讓我的狗吃他。”周寅坤說，“它飽飽地吃了一頓，最後跟我走了出去。不過那小東西很沒用，出去之後沒多久就死了。”</br></br>說完他看了眼夏夏的腳：“休息好了沒有？”</br></br>“哦，好了。”女孩聽得正發愣，下意識應了聲就準備起身。就在此時，身旁男人忽然扯過她撲倒，兩人雙雙從石頭上翻過，摔進了斜坡的草叢裏。</br></br>夏夏清楚地聽見了槍聲，她驚恐地問：“是又有人找來了嗎？”</br></br>可剛才周圍沒有任何聲音。</br></br>周寅坤拿開墊在她腦後的手，抬起胳膊看了眼，迷彩服被豁開了一道口子，他迴頭，一顆子彈深深地嵌入他剛坐過的石頭裏，擊得石頭碎裂飛濺，在中間留下一個大坑。</br></br>“附近沒人。”他似笑非笑，“是狙擊手。”</br></br>*</br></br>山下。</br></br>對講機裏傳來簡潔的俄語：“發現目標。”</br></br>拿著對講機的，正是俄羅斯聯邦安全局派到泰國抓捕周寅坤的行動負責人——契索夫。收到匯報他看向站在旁邊的攀力昂，軍方翻譯正把俄方狙擊手發現目標的匯報翻譯給他。</br></br>攀力昂聽後側頭看向契索夫，“天黑之後我方人員撤退，他會放鬆警惕，接下來就辛苦俄方人員了。”</br></br>契索夫看了眼接連被送走的傷員，“夜間任務危險，我也要保證我方人員的安全。所以隻能派一支叢林戰經驗還算豐富的五人小隊。如果任務不成功，還希望天亮後泰方能加派人手。”</br></br>攀力昂沒有迴答。這件事，他不希望拖到天亮。</br></br>山上。</br></br>周寅坤確認了彈匣，又看了眼身旁的人。她穿著吉利服，與叢林渾然一體，很難發現。所以剛才那一槍，毫無疑問是衝著他來的。可她就坐在他身邊，被誤傷的幾率很大。</br></br>男人眸色愈深。</br></br>從射擊威力來看，對方使用的是tac-50狙擊槍，射程可達叁千米，是東歐國家情報和執法部門最為青睞的狙擊武器。這一槍，跟在北碧府公路上黑色路虎的狙擊如出一轍。</br></br>看來攀力昂和皮沙文找來了好幫手，泰國軍警撤退之後，又來了一幫俄羅斯特工。</br></br>身上的這把as50，還剩兩發子彈，射程兩千五百米。周寅坤沉默兩秒，看向下坡處右前方的一塊大石頭。</br></br>“一會兒我們分開。”他朝那塊大石頭揚揚下巴，夏夏看過去。</br></br>“你走右邊，爬過去待在石頭後麵。槍聲響你就動，槍聲停你也停。”</br></br>“那你呢？”夏夏忙問。</br></br>“我走左邊。”周寅坤迴頭看了眼，伸手：“水壺。”</br></br>夏夏立刻把水壺取下來遞給他，隻見周寅坤把水壺固定在槍口，然後緩緩冒出身後斜坡。</br></br>“嘭！”水壺瞬時碎裂。</br></br>“走！”</br></br>趁著對麵狙擊槍上膛的空隙，男人迅速起身朝左跑去，夏夏則按照他說的那樣趴到草叢裏，朝右前方的石頭爬去。她聽見左邊叢林裏人跑過的窸窣聲，還有子彈打在石頭和樹上的脆裂聲。</br></br>危險的槍聲離她越來越遠，她就離藏身的石頭越來越近。</br></br>周寅坤在叢林裏反複變換方向，子彈幾乎次次擦著他的後背射入樹幹，連續四槍之後，對方必須更換彈匣，幾秒的喘息之機，男人已經上了樹。</br></br>又是一槍，子彈打在腳邊，剛踩過的樹枝應聲斷裂，掉了下去。</br></br>樹上，男人趴在粗壯的樹椏，槍口從茂密的葉子間穿過，在瞄準鏡裏鎖定了對麵叢林裏開槍後的星點火花，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子彈猛地射了出去，對麵石頭後，槍和屍體同時滾落出來。</br></br>周寅坤收了槍直接跳下樹去。</br></br>夏夏牢記周寅坤的話，左側數聲槍響時，她以最快的速度地往石頭那邊爬，槍聲忽然停止，她便立刻停了下來。不自覺地往那邊看去，槍聲為什麽停了？是他被擊中了，還是狙擊手被擊中了？</br></br>此時，右邊傳來了窸窣聲。</br></br>那是腳踩在碎樹枝上，衣褲蹭在植株上的聲音。與此同時還伴隨著低低的說話聲。不是泰語，聽起來……竟像是俄語。</br></br>夏夏不明白深更半夜這裏怎麽會出現外國人，她聽不懂那些對話，但明確知道他們朝著這邊來了。</br></br>她緊緊地貼在地上不敢亂動，沒過幾秒，看見了叁個人影。他們也穿著迷彩服，手上拿著槍。甚至，其中一支槍的槍口恰好對準了她。</br></br>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夏夏捂住自己的嘴，緊接著聽見了上膛的聲音，那叁人朝著這邊來了。夏夏屏住唿吸，腦子裏一片空白。她聽見自己心跳聲越來越重，重到別人都能聽見的程度。</br></br>她不得不強迫自己深唿吸，減緩緊張。就在鬆開手的時候，手肘觸碰到了草叢。草一動，當即被其中一人注意，男人做了個手勢，帶領其他兩人快步朝這邊走來。</br></br>夏夏的臉瞬時白了。</br></br>就在他們離她還剩兩叁步時，突然一聲槍響，有人大叫一聲，夏夏看見最前麵那人拿槍的手臂被擊中，槍掉進了草叢裏。緊接著密密麻麻的槍聲響起，那叁人調轉方向，快速朝著左側而去——那是周寅坤所在的方向。</br></br>幾秒之間，心跳緩和下來。夏夏深吸口氣，咽了口口水，才繼續往石頭後麵爬。這一動才發現，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濕了。</br></br>那邊槍聲還在持續，女孩爬到了石頭處，終於放下心來。殊不知，她的腳在縮進去的前一秒，落進了瞄準畫麵裏。</br></br>山下。</br></br>契索夫的對講機傳來匯報：“狙擊手已補位，發現目標同行女性，正藏在石頭後。”</br></br>“很好。”契索夫說：“盯緊那裏，目標一定會迴去找她。其餘叁人，不要與目標纏鬥，借受傷撤退，讓他放鬆警惕迴去找那個女孩。”</br></br>“隻要他出現在鎖定區域，立刻開槍。”</br></br>“收到。”</br></br>契索夫給出指令後，側頭看了眼攀力昂，“你確定他會迴去？”</br></br>後者沒有猶豫：“當然。”</br></br>盡管對周寅坤早有了解，可從這次泰方人員傷亡程度來看，還是低估了他。就算沒有任何武裝支援，周寅坤一個人也完全出得去。他之所以會在叢林裏耗了這麽久，無非就是要帶那女孩一起出去。</br></br>契索夫搖搖頭，語氣嘲諷：“真沒想到呢。”</br></br>夏夏在石頭後待了大概五分鍾，就聽見槍聲停了。沒一會兒，她看見遠處一道人影閃過，還沒看清，下一刻那人就已經朝她而來。</br></br>看見對方身形，夏夏鬆了口氣，是周寅坤。</br></br>男人剛要走近，突然又是一聲槍響，眼前的高大身影猛然倒地，夏夏驚懼之下脫口而出：“小叔叔！”</br></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