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


    周寅坤右手的酒杯拿起又放下,然後再度拿起。杯底與桌麵微微觸碰的聲音被淹沒在麵前的河水聲中。


    他側過頭來,“就像你說到做到,說跟我媽永遠不見,就真的永遠不見。爸,永遠這兩個字,這麽容易就能說出口?”


    即便提到何京婷,賽蓬也沒有任何動容,“這事跟她沒有關係。”


    短短兩叁句話過後,河邊陷入無邊的沉寂。


    “行吧。”最後是周寅坤先開了口,“不說那些了。這兩天沒看見查猜,人呢?”


    “查猜那小子福氣好,上個月他女人給生了個大胖小子,你看看人家。”


    周寅坤似笑非笑,“他不在,你也不調山上的人下來。要有點什麽事,多危險。”


    賽蓬擺擺手:“就這麽大點兒地方,都以為我是個賣烤魚的,查猜我都嫌他紮眼。你看人家正經老頭子誰沒事弄幾個壯漢杵在周圍?山上的人隻要看好河對麵的動靜就行了。再說你在這兒,老爸還擔心什麽?”


    周寅坤笑了,“那倒是。”


    說著,他把酒放到了左手邊,推到賽蓬的麵前。


    “55年的麥卡倫萊麗,最後一杯了,嚐嚐?”


    “你小子又舍得了?這麽貴的酒一個人喝。”賽蓬端起那杯酒一飲而盡,嚐到了久違的辛辣又帶著絲絲血橙香氣的馥鬱滋味。


    “確實不錯。可惜上年紀嘍,喝不了多少。”空杯子放迴桌上,既然周寅坤沒再提做毒的事,賽蓬也起身:“酒也喝完了,迴去睡覺吧兒子。”


    他搖著扇子往迴走,不知怎的眼前忽然晃了下。


    “爸。”


    此時身後傳來聲音。


    賽蓬踉蹌了下,循聲看向周寅坤。


    他仍坐在原處。整個人放鬆地靠在椅背上,一張俊臉微微抬起,看著賽蓬說了兩句話。


    “你剛才說,你的命是我救的。”


    “那麽,也是可以收迴來的吧?”


    蒲扇掉到了地上,賽蓬攥住了心口的位置,他雙眸瞪大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張開嘴卻發現說不出話。幾秒之間,心髒劇烈跳動到他難以忍受的程度,眼前那張臉頃刻變得模糊不清,他雙目滿是血絲,憤怒又艱難吐出幾個字:“你、你……”


    周寅坤見賽蓬一手攥著心口一手還想抓他,貼心地站了起來。


    “同樣是兒子,我都這麽低聲下氣跟你商量了,你告訴我永遠不行?”周寅坤看著他踉蹌地走過來,也不避開,任由賽蓬掐住了他的脖子。


    離近了看,賽蓬的瞳孔已經有散大的征兆。他雙手雖然掐在周寅坤脖子上,卻根本沒有任何威脅性。


    賽蓬整張臉血管暴起,眼球外凸,對周遭的聲音和氣味已經完全辨別不清。心跳血壓驟升,眩暈頭痛又惡心,他不可置信地去看桌上那隻空杯子。


    到底是親兒子,沒等他問,周寅坤已經耐心解釋道:“無色無味,液體,極易被人體吸收,您知道是什麽吧?本來少說也得半個小時才有作用,但是……”


    他微微湊近,“誰讓你年紀大了呢。”


    賽蓬幾乎快要站不住了,耳朵裏隱約聽見的內容讓他暴怒不已。


    “上迴從我大哥那兒拿了叁十公斤,賣給了俄國佬,那麽點東西一手進一手出就是幾千萬美金,比我做軍火動不動挨子彈可輕鬆多了。”周寅坤對上賽蓬的眼睛:“對,就是你給他的那批。我留了點兒,確實是好東西,這純度還真隻有咱們家能做出來。這麽好的東西,您老人家也是頭一迴親自嚐吧?”


    “畜、畜生!”


    賽蓬瞪著眼睛,嘴裏含糊不清,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手要打周寅坤,後者雙手插兜,都不屑去抓住賽蓬要打他的那雙手,隻是隨意地側了個身。


    這一閃身讓賽蓬重心全失,整個人向前栽去,咚地一聲摔進了河裏。


    河水渾濁,立刻嗆進他的鼻腔肺管。賽蓬已經發不出聲音,僅憑著最後的求生意誌,想要戰勝純度極高的致幻劑。


    隻可惜,即便是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也敵不過這東西。河水就這樣漸漸淹沒他。


    周寅坤站在岸邊,麵無表情地看著那隻努力伸出水麵的手,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老爸,現在生意是我的了吧?”


    此時已經沒有任何迴應。


    他抬頭看了看天,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黑漆漆的一片,沒什麽好看的。酒也喝完了,確實該迴去睡覺了。


    剛走了兩步,腳下踩到什麽,發出清脆的哢嚓聲。男人低頭,看見一把很舊的蒲扇,幾乎跟賽蓬形影不離。


    下一秒,他就將這擋道的東西踢開了。


    過馬路進了巷口,裏麵更是一片漆黑,唯一微弱的光在較大的那座住屋後的廁所那邊。現在正是人深夜熟睡的時候,唯一還清醒的也隻有尋光飛舞的蚊蟲。


    然就當周寅坤剛踏上木台階的時候,斜側方忽然傳來極細微的動靜。


    他腳步一頓,迴頭看過去。似乎……有一抹很小的白色晃過,快到像是真的,又像是幻覺。


    男人唇角緩緩勾起,不緊不慢地踱步過去。


    周夏夏不知自己是怎麽跑迴來的。


    她心跳劇烈,明明出了很多汗,卻渾身發冷,冷到她把自己裹進被子裏,裹得緊緊的。


    睡覺前,她一直在爸爸媽媽的房間,喝了整整一大杯椰汁。那時爸爸在爺爺房間裏沒迴來,她就坐在床上跟媽媽聊天,順帶著……還要了些錢。


    夏令營中途的遭遇,她多多少少地說了一點,但沒敢說全部的真實情況,隻說自己是出去玩遇到壞人,幸好碰到了小叔叔。薩瑪擔心地聽完了全程,最後鬆了口氣,也把錢給了夏夏。


    半夜她是出來上廁所的,出門之前還帶上了手機。自從好朋友頌恩離開後,爸爸就不讓她再聯係頌恩了,夏夏知道頌恩很難釋懷,她也並不奢望頌恩能迴來,不奢望他們還能像以前一樣無所顧忌地做好朋友。


    她隻是,想知道是頌恩在哪裏,過得怎麽樣而已。所以時不時地就會試著打一通電話或者發一封郵件。她還查過各個國家的時差,在不同的時間給頌恩打電話。


    今晚的這一次也跟之前的每一次相同,對方電話關機。


    她失望地從廁所往迴走,走到中途忽然看見院子裏有個男人。之前就聽梅金說過,湄賽白天看著正常,到了晚上卻也危險,常有從緬甸偷渡過來的壞人,所以小鎮居民入了夜極少會出門亂逛。


    看到那人影,她條件反射地蹲下藏住自己,下一秒才反應過來——會在這個時間迴來的也隻有周寅坤了。她、爸爸媽媽還有爺爺的房間都在這座更大的泰式住屋,隻有周寅坤的房間在另外一邊。


    看身形也的確很像他。


    正猶豫著要不要打個招唿,夏夏就看見他往這邊看了過來,借著身後微弱的廁所燈光,她看見周寅坤臉上笑意冷然。


    女孩的心猛地緊了下,一股莫名的恐懼感如毒蛇般侵襲後脊,動作已經先腦子一步,她當即朝旁邊滾去,滾進了泰式住屋下麵懸空又雜亂漆黑的空間裏。


    外麵的腳步漸近,又漸遠,直至完全聽不見。她髒兮兮地出來時,並沒有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夏夏被那股始終不散的恐懼急促地推著,慌亂地跑迴了自己的房間。


    此時此刻她顧不得自己有多髒亂,縮在被子裏,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麽。


    這幾天在湄賽跟周寅坤的相處還算正常,連她自己都以為已經沒那麽怕他了。但迴憶到剛才看見他時的毛骨悚然,熟悉的恐懼感立刻就迴來了。


    她險些忘了,曾經他就是那樣笑著,剁了頌恩的手指。也是那樣笑著,在不夜城的包廂裏當著警察的麵殺了人。


    還有那天他來家裏,把爸爸打得頭破血流,見到她時,也是那樣笑著……說下次帶她去吃好吃的。


    他每次那樣笑,都會有恐怖的事情發生。


    之前經曆過的畫麵一個接一個出現在眼前,冷汗浸濕了夏夏的衣服和床單,直到天都要亮了,周遭仍平靜安穩,她才終於放鬆又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8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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